正文_第20章
青衣小帽裏,露出狗尾草的原型。
真是沒用的東西,虧它修煉了五百年,幻化人形時還是漏洞百出。也幸好外頭大雪彌天,前廳又篝火昏黃,才沒被那幾個肉眼凡胎給識破。
我對著銅鏡細細勾眉,懶懶答應:“不都說了我是寡婦,不便見客嗎?”
小狗尾顯得很為難,“那個……那娘子說一定要謝謝你,要不是主人在這大雪天收留她,她肚子裏的孩子肯定就掉了……”
聽到這個我就一陣煩躁。
想我堂堂一株碧桃,經過千年修煉,眼見就要修成正果,卻莫名其妙的被告知,要想成仙,還需經過一道天命之劫。
於是我眼巴巴地去求鍾於,那個混蛋對我瞅了半天,勒索了我無數異草仙丹後才懶洋洋地把指一掐,說我的劫難會在辛子年亥戌月在陰陽關的混沌地降臨。
我問他是哪天,他卻怎麽也不肯說了。
我隻好提前來這個陰陽關的混沌地做準備。飛到這裏一看,真叫一個荒涼,據說原本曾是森林,但多年前被一場天火燒毀,再也長不出任何植物,又因為道路崎嶇,因此人跡罕至。看模樣倒像是會遭天劫的地方,於是我便在此紮營。
而我素來不會虧待自己,就用法術變出了一所大宅,仙鶴靈猿若幹,奇草麗花無數,再抓來一根已成精的狗尾草當奴仆,在這個荒蕪之地硬生生地開辟出了一處樂園。
結果,我還沒樂到,冬雪忽降,天地驟寒,連下三天三夜,絲毫沒有停歇之兆。這雪給我帶來的最大麻煩就是--從那一天起,路過求宿的旅人一撥接一撥。我閉門不見,他們就拍門不止。
太過分了,趁我快成仙時來演這種苦肉計,不是擺明了威脅我麽?我若不救,必損功德;可我救了,結果就是這樣--麻煩無數。我隻想靜靜地度過天劫,卻偏生跑出這麽多甲乙丙丁不相關的人來攪局,煩死了煩死了!
小狗尾怯怯地望著我:“那個……主人,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劫就在那些人身上……”
“什麽意思?”我把眉兒一挑。
他的聲音立刻輕了幾分,低下頭戳手指道:“那個,你看,那婦人大腹便便,眼看就要生了,會不會她腹內的嬰兒也許就是主人你?”
我差點暴走:“豬頭啊!我是成仙!成仙!不是投胎做人!”被他說得心煩意亂,索性起身,去見那對多事的夫婦。
穿過抄手遊廊,心裏嘖嘖讚歎了一番我的法術果然運用得爐火純青,瞧瞧這上等的紅木,瞧瞧這巧奪天工的雕花,便是皇宮大院,奢華也不過如是了。正在自戀,一道人影闖入眼簾,撲地而拜:“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我瞄了他兩眼:鞋邊開線,鬢角過長,這樣的人,要不就是懶,要不就是窮。此人既已娶了娘子,那恐怕就是後者了。
那漢子連忙請我進廳,邁進廳內,隻見烏壓壓一幫人圍著篝火席地而坐,正在談天說地,見我進去,全都收了音定睛看過來。
小狗尾跟在我身後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家主人。”
於是一幹人等紛紛起身拜謝,我見其中有個大腹便便的婦人,心想這個大概就是吵著要見我的麻煩精,剛待開口,那婦人已走過來施了個萬福:“妾身張氏拜謝夫人救命之恩。”
我心想我收留你是無可奈何,可不是存心施善,但表麵上又不好發作,隻得笑應道:“哪裏,大雪封道,出行不便,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妾雖是女流,但也知道仗義相助四個字,借宿給各位是應該的……”
正說著些場麵話,撲哧一聲,有人嗤笑。
我擰起眉頭,朝發笑之人望過去,但見白狐裘的毛領,寶藍色的絲緞,廳內所有人中,當屬此人的衣飾最為華貴;而所有人中,也屬此人最是下賤!
要說他有多下賤,舉一個例子就足夠了。
話說某年某月某日,此人突然跑去南山,將那一隻盤踞千年的凶狐給哢嚓了,引起三界震驚,人人拍手為快,歌功頌德。
我自然也無比震驚,印象裏此人雖是修道真人,卻從不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果然,當我去問時,他回了我三個字--天太冷。
也就是說,他之所以殺那凶狐,純粹是因為天太冷,而他正好少一件皮裘。
凶狐死後,窩內還留有一隻剛出生的小狐,鍾於想了想,居然留在身邊一直飼養。眾人自然又對此舉歌功頌德了一番。
可我分明看見他曾一邊無比溫柔地給那小狐喂食,一邊撫摸著小狐的皮毛,笑眯眯道:“多好的毛,再大點,就可以做對皮手套了。”
不知那小狐是否也聽懂了他的話,因為沒多久就不見了,我問鍾於,鍾於道:“它逃走了。”再加一句,“現在是夏天,不急。”
……也就是說,等到冬天,他就會去抓它回來了……
綜上所述,這個鍾於,可以說是我所接觸的修真的人類中,最最狡猾無恥損人利己下賤無良的一個,見他出現在這裏,我的腦袋頓時變得有兩個大--這麽關鍵的時候,他跑來湊什麽熱鬧啊!
一邊咒他早死,一邊看向婦人的腹部,放下心來。
此胎乃三百年前一枉死女鬼的歸宿,與我無關。
心情一好,我便笑得多了幾分真誠:“天寒地凍的,枯坐無聊,窖中還有美酒若幹,不如取來為諸位助興。”說著,吩咐小狗尾,“阿草,快去取來。”
他瞪大眼睛呆望了我一陣子,才醒悟過來,轉身離去。
我則走到鍾於麵前,繼續微笑:“聽聞道長法術高明,我那後宅有些異狀,不知可否請道長前往一觀?”
鍾於抖抖衣袍,柔軟的狐毛水般四下溢開,看得我好生羨慕。而他的臉,在毛色的映襯下更見俊美,真真個仙風道骨、超凡脫俗。
長得真是個禍害啊!
“如此,請夫人帶路。”他用比我還要真誠的笑容,如此道。
【二】
我在前麵帶路,一路就聽他笑:“這個宅子變得還真是不錯,耗了你許多靈元吧?你果然是從來隻會將力氣花在最無聊的事情上的。”
我冷哼一聲:“姑奶奶我樂意,你管得著麽?更何況我就要成仙了,成了仙後要多少靈力就有多少靈力,還在乎現在這點?”
鍾於覥著臉湊了過來:“既然如此,打個商量,反正你成仙後什麽都不要了,不如就把那條絲帶……”
“休想!”我一口拒絕。說起來,我之所以會認識鍾於,正是因為一條絲帶。
千年前,有對戀人在我的樹幹下約會,多情的公子對美麗的少女說待他科考高中,就回來娶她,一邊發誓一邊將腰間的寶藍色絲帶係到了我的枝頭上。
於是,公子去後,少女每天來樹下等。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絲帶被風吹日曬,褪了顏色,殘破不堪。但那少女依舊一直癡癡地等。
那時我還是一株普通的桃樹,那是我第一次見證人類的無恥與堅貞。我的姐妹們都很喜歡他們,也很向往,但對我來說,人類這種生物實在是太複雜了,複雜到我根本不願意沾染。
後來有一天,少女沒有來。並且此後,再也沒有來。我想她大概是死了。因為,真的過了太多太多年。
待我煉化成精後,我就收起了那條絲帶,其實對它也並沒有多麽喜歡,隻不過若幹年後,當一個美得不像話的人類男子突然來到,問我要那條絲帶,卻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時,我就決定不給。
作為精怪妖魔,一旦給人東西,就等於是和人類結了緣。
而立誌成仙的我,怎麽可能沾染這種麻煩事?
所以,鍾於一直纏著我,而我也一直不答應。而且,看著這麽一個號稱無所不能、隻有他騙人坑人害人的家夥獨獨在我這兒吃癟,那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爽。
我這邊正在暗爽,耳中聽鍾於長長一歎道:“真是……本來還打算念著咱倆交情匪淺,拚上弄瞎天眼的可能幫你細查一下天劫具體幾時降臨……”
想用這話激我?沒門!“沒關係,反正你也說了是這個月發生。我都等了千年,又怎會在乎這區區一個月?”
“也許還能看出具體為何物……”
我彎起眼睛,笑得甜蜜:“沒關係。想要成仙,自然要承受考驗。那麽多前輩都通過考驗列位仙班了,我想我也沒問題。”
鍾於用一雙墨般幽黑的眼睛望著我,久久,忽然也笑了:“也好,那我就先祝桃夫人功德圓滿,一飛升天了。”
“謝謝。”我剛說完這句話,就見一道白光從天而降,與此同時,耳旁響起一陣巨鳴,我的身體本能地往後跳,一下撞上鍾於的胸膛,顧不得疼痛,先自驚喚道:“天雷???”
再扭頭細看,隻見原來站立的地方,已經被雷砸出了一個大洞,整個地麵都凹下了一大塊。而我所變出來的走廊也風化成灰,再不存在。
我被這異相驚得無以複加,連忙揪住鍾於的衣領問:“難、難道說所謂的天劫,是、是是五雷轟頂???”
鍾於笑眯眯地彎起眼睛,學我之前的樣子微笑:“沒關係的,小桃桃,既然那些成仙了的前輩們能挺得過,你也一定沒問題。”
這個說風涼話的混蛋!眼見得天邊黑雲翻滾,隱透雷光,看樣子剛才那記霹靂隻是前奏,後麵還有更猛烈的,我二話沒說,立刻轉身往前廳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