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0章

長生忍不住道:“他既能在皇宮裏隨意行走,巴結太後有何出奇。”

紫顏揮揮手,讓他們稍安毋躁,他對側側笑道:“今次他是要見你,我就帶你去,了你心願。”側側臉上一紅,恰似鴛鴦嬌羞地交頸相向,將細生生的脖子一彎,轉過頭去不和他說話。去見照浪自不會如此欣喜,長生看出端倪,知她是要與紫顏同時在外露麵,心生歡喜。

這回沒他的份,長生默默地為紫顏收拾行囊,備齊易容的物品。按紫顏的話說,他稱手的兵器唯有這些易容的家什。側側則輕便多了,隻把幾根長短不一的針插在發髻裏,最亮的便是一根長簪,盡頭有扁圓的針眼。

紫顏與側側坐上照浪派來的涼暖官轎,去了晴翠園。在園子外迎接兩人的居然是英公公,紫顏打過招呼,英公公低了聲道:“貴妃剛剛大殮,皇上不勝其哀,正在園子裏陪著太後。先生須多等一陣。”

紫顏和側側在暖閣裏坐了,有小太監奉上貢茶渠江薄片,色如鐵,香濃鬱。側側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驀地想起姽嫿給的那截香,極是妖嬈叵測。

“你的身子如何了?姽嫿的香可有幫到你?”她傾過身去問紫顏。

“死不掉。”紫顏的麵容在燈下漸漸漫漶不清,似是水洗去了紙上的墨跡,一點點將五官洇去。

側側咬咬唇,“你的技藝已臻化境,何必為了再上層樓自傷……”

紫顏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側側登即彈起,掠至門邊,用力一拍門板,“出來!”

門外無人。側側一手叉腰立在門口,沒好氣地道:“鬼祟的家夥!是照浪?”

紫顏想了想道:“那人的氣味與照浪不同,想是艾骨。”

兩人默了一陣,不遠處的宮廊上燈火如長龍遊走,一簇人擁著一個黃衣少年往園外去了。側側遙望儀仗道:“是皇上。”紫顏想起英公公的話,難得地歎息,“他對尹娘娘是真心喜歡。”側側看向他,“娘娘不愛他?”

紫顏停了一停,望著園中高閣翔雲、潺湲繞砌的皇家氣派,慢慢吟道:“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側側心裏轉過一絲淒涼,勉強笑道:“要是有日我去了,不知你會不會像皇上待貴妃那樣,痛不欲生?”

她雖在說笑,人在夜色中卻快要僵掉,一寸寸凝成岩石。許久,沒有聽到紫顏的回答。

晚風兜轉,從園子這頭掠向那頭,卷去揚在空中的一些悲哀。

晴翠園的暗處,照浪一手攬著懷中的美女,肆意地撥弄她耳畔的垂珠。那女子禁不住顫抖著,仿佛被豹子撲倒的小羊,無力地掙紮。

“你是說,他有意要對付我?”

“我隻聽他說苦心籌謀……不知是不是要對付你。”

照浪俯下身磨蹭她柔軟的身體,笑道:“你到底是心疼我的。托你的福,我有些猜出他的來曆了。”

“那我幾時可以回來?我好不容易趁他們不在溜出來,要是被紫顏看穿,一切就完了。”

照浪在她耳邊輕吹一氣,道:“艾冰不能讓你滿意麽?”

紅豆的身子突然變硬,聲音裏帶了哭腔,“你……不要把我推開就忘了我!我一定要回來。”她伸手緊抱照浪,把臉貼在他的錦袍上。若她是捕獸的套索,便這樣死死地箍緊他,和他血肉相連,不再讓他在叢林中逃逸。

照浪微笑著點了她的穴道,紅豆癱軟在地上,像一截斷了的菟絲。他麵無表情地著人拖走她,對了遠去的背影徐徐地吐出幾個字:

“破鏡不能重圓。”

他轉過身,艾骨站在一邊,見他目光掃來,連忙說道:“紫夫人的武功身法,像是出自沉香穀。”

照浪斜睨他道:“你又和她交手了?”

艾骨赧顏,“暗中交了手。她真從那裏來,就該來為沉香子報仇吧?”

照浪哈哈笑道:“他是自己氣死的,技不如人與我何幹。報仇?如果紫顏是沉香子的徒弟,我倒很想親手掂掂他的分量。你這樣跟太後說--”他招呼艾骨走近,低語了兩句。艾骨訝異地應了,領命而去。

紫顏和側側枯坐了良久,英公公終於來傳兩人見太後。

水晶杯裏斟了淺淺的玉瑪瑙酒,紫顏和側側跪拜後被賜了座,美酒佳肴款待著。兩人並無一絲動筷的念頭,隻因照浪囂然自矜地陪在太後身旁,捕食的目光不時如電射來。側側惱怒地瞪他看了,他又笑吟吟移開眼。

“先生妙手為貴妃添色,令皇帝歡顏。如今娘娘諡為端仁皇後,先生居功甚偉,我替娘娘謝過。”太後花容慘淡,幾次像是擠出笑意了,偏偏燭火的陰影打在臉上,如扭動的蛇現出猙獰。

紫顏自謙了一句。太後又道:“我要引薦一位易容名家給先生,照浪,你來見過紫先生。”照浪微一頷首,肆虐地上下掃視紫顏,仿佛要以目光壟斷他的四周。紫顏也不在意,捏著酒杯回了一禮,麵上染了淡淡的紅暈,像是不勝酒力微醺的樣子。座上諸人凝視他嬌豔欲滴的雙唇,竟都是心中一跳。

見過他的男子會想,若他是女子,見過他的女人皆想,幸他是男子。

妖媚天成,世間僅得此一人。縱是女兒身,見了亦不免羞慚,沒學得這一分媚入骨髓。而當他眉間凜然,忽地隱去淺笑,觀者則自歎枉為男兒漢,恨不能以女身勾引,叫這男人來寵愛憐惜。

此時的太後,於青玉燈下一點點發覺紫顏的好,足足把照浪比下去一成。可是他是如此的神秘啊,看多幾眼便渺渺然模糊了容顏,眼前如遮紗陷霧,失卻他的蹤跡。因凝視他而生的歡喜滿足,漸代之以無盡的惋惜遺憾。這色相,愛不愛都令人意猶未盡,舍不得,放不下。

而紫顏,僅頂了一張再平易不過的臉。

照浪莫名有了懼意,見太後忘了該說的話,輕咳一聲提醒。太後醒覺,溫婉地向紫顏道:“照浪學過幾天易容的本事,我很是好奇,不知先生能否與他一較高下?”

側側一驚,知是照浪授意,登即就想為紫顏應了。轉念一想,照浪這般胸有成竹,定是設下圈套,不可不慎,不免為紫顏擔心起來。

紫顏閑閑地應了,就像平素接下生意,半點眉頭不皺。太後難得展顏道:“如此甚好。本宮年歲漸長,業已老邁,就請兩位在我身上施展妙手,為我一複青春。哪一位勝出,我便應允他一樁難事,絕不食言。”

紫顏點頭,仿佛早知會有這賽事。照浪朝他一拱手,毫不客氣地道:“請太後允我為先手,紫先生技高一籌,我就拋磚引玉獻醜了。”

側側暗咬銀牙,時至今日,她已知照浪的本事,被他搶了先機對紫顏極為不利。紫顏隻是舉了酒杯淺啜,神情散漫,渾不放在心上。

照浪陪了太後進入內室易容,紫顏和側側留在外間廳中。

照浪去後,側側血色全無,呆呆地道:“原來照浪城中懂易容的是他,我爹是被他害死的。”

紫顏沉吟,“難道當時師父是和他比試易容術去了?”

側側回想往事,慢慢浮上了淚,哽咽道:“你記得那時的情形麽?他回來就吐血,什麽也不肯說,我們以為他在照浪城比武受了內傷,可事後又驗不出來。他自詡為易容國手,真要是與人比試易容而輸了的話,確是活不下去。”

“師父劍、書、畫、易容四絕天下,自恃甚高,自不肯承認敗於晚輩手下。”紫顏苦笑,“沒想到照浪城中的易容高手會是照浪本人。”紫顏說著,略微覺得有什麽不妥,一時又想不起來。

側側不服氣地道:“我聽長生說,他做的*連汗也不能出,如此水準,我爹遠高於他,為何會敗?”紫顏無解,其師沉香子的易容術舉世無雙,他不信照浪能大勝。但師父分明因一事慘敗而還,耿耿於懷經月,含恨而終。

如今照浪再度挑戰於他,是想他重蹈乃師覆轍?側側不禁滲了一身的汗,紫顏真是無敵的麽?如沉香不敗的神話被毀於一旦,她不想紫顏有低頭的一刻。

紫顏忽然握住她,一時間細汗盡泯。他冰涼的手有玉石的溫度,鎮靜得有如神明。

“我不會輸。”

側側看到易容了的太後時,不敢確定紫顏會贏。

龍鳳珠翠冠上龍鳳銜珠,牡丹吐蕊,真紅大袖衣配了紅羅長裙,煙雲繚繞的紫霞帔簇擁著光華無匹的太後。她是太後,至高無上的國母,此刻成了別樣佳人。側側呼吸停頓,這二八芳華的驕矜女子啊,眼中有壓倒群臣的氣勢,睥睨殿上諸人如庸奴。

二十年的歲月自她眼前隱去。梨窩淺笑,顧盼媚生,仿佛又有了攥緊天下的豪情。照浪抱臂立於她身後,目中盡是得色。

太後微仰起臉,對紫顏道:“先生以為能勝過照浪嗎?”

紫顏走近,渾然天成的秀麗麵容,挑不出一絲破綻。太後晶眸閃動,奇怪他為何毫無怯意,忍不住想為他說出認輸兩字,看這男人頹喪的神情。

可是,詭幻的笑意從紫顏唇邊蕩出。

“草民見過娘娘,不知太後現在何處?”

聽者皆是一震。

紫顏執著地道:“請太後出來與草民一見。”

照浪的得意化作了驚奇,他沉默了片刻,知瞞不過去,歎息著躬身向著內室道:“請太後。”

先前扮作太後那女子幹笑兩聲,趁了太後尚未走出,蹙眉問紫顏道:“你幾時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