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塵花種_第二十回 衝冠一怒 劍拔弩張救紅顏

“來……了……”醉醺醺,語不成語,苻生歪倚在睡榻上,執著酒壺癡笑著灌酒。

厭,似一點濃墨蘸落眸底,掩不住緩緩暈散,顏兒站在殿前,既不行禮也不出聲,唯是虛無地凝望,嘭……身後殿門合了起來,心門亦似緊閉。頭一刻的慌亂皆化作此刻的絕望,唯是,心底卻響起千萬句暗否,便是絕地,自己也得拚出條活路來……

“你……嫌棄朕。”手頓住,苻生幽幽扭頭,凝望一眼,耷下酒壺,咕嚕道,“別說你沒有,你的眼……騙不了朕。”

唇角一勾,一記苦笑,顏兒幽吸一氣,道:“哥哥……連夜召我,既不顧我的名節,也不顧倫常,如此……又如何叫人不嫌棄?”

“活膩了你!”低聲怒吼,酒壺一甩,嘭咚……瓷,碎了滿地,酒,彌散四溢。

一怵,心似被勾著倒刺的鞭子狠抽一記,意猶未盡的恐懼,轉念,卻是一陣暢快淋漓,罷了,豁出去了……笑愈濃,顏兒直勾勾地凝著醺紅的醉目,道:“宮門一路,我在想,為了活,我可會願意。一踏進來,我就知,我……不……願意。”

醺紅,燃得眼白都染紅,唇角浮起戾氣,苻生直直地瞅顏兒,忽地打了個酒嗝,連眸光都掠過一縷戾氣。騰地站起,苻生步履漂浮卻疾步邁了過來,雙手揪過新綠臂膀,一把拎起,扛上肩頭,喃喃道:“由不得你不願意。”

“放手!救命!”恐懼讓嘶喊沒在了嗓子眼,竟似一縷無聲唏噓,雙臂被死死鉗住,腰身被死死鉗住,蝕骨恐懼,雙手不停地捶打明黃背脊,顏兒扭著身子拚命掙脫。

扭頭貼著新綠,苻生得意一笑,冷冷道:“叫破嗓子,也沒人理你!叫,盡管叫,朕倒要叫你瞧明白苻堅敢不敢來。”

嘭……悶悶地跌落睡榻,恐懼叫星眸蒙了嚴霜,淚滾燙,炙烤著麵頰,顏兒顫顫搖頭,朝睡榻外沿縮退,哽道:“別……碰我……否則,我……我……恨死你。”語畢,竟覺如此無力,入宮小一年,隻見他殺戮,隻見他暴怒,幾時見他在意過誰,連親生母親都不曾在意。

眸子一滯,繼而,冷厲一笑,苻生傾著身子,如泰山壓頂般襲來,逼近凝脂玉靨,掐著嬌嫩欲滴的下巴,眸光直逼,笑道:“恨?誰都恨朕,不差你一個。”獰笑間,一掌揪住領口狠狠一扯,嗞……布紐零落……藕粉褻衣嗞地撕開一口,粉紅肚兜嶄露一角,襯得凝脂皎若明玉。

恨,是恨,久違的恨,似從木穴爬出來瞧見母親那刻的狠……低瞥一眼,牙關一緊,顏兒豁了出去,雙手抓住明黃袖口,埋頭猛咬一口。

眼白前一瞬倒映一抹嬌紅,浮起一漾柔情,後一瞬卻擰過一絲痛楚,啊……一聲悶哼,猛一甩手……

嘭……

雕龍紫檀木,腦袋狠狠一磕,額角一抹灼熱,眼前猛地一黑,半點顧不得,顏兒跌爬著落榻,手摳著地磚攀起身來,剛邁步,腳底卻是狠狠一拽。“救命!”哭喊……撲落……瓷片紮在掌心,刺痛,狠狠蹬腿,顏兒強摁著起身,隻聽得吱喇一聲,腿脖子一陣涼意,墜落冰壇般冷。

一心朝殿門奔逃,一陣猛踢,逮著片刻鬆動,顏兒拔腿跑了開,啊……痛,從足底竄了上來,垂眸間,鞋不知何時被扯落了去,趾蓋兒挑染了指甲花,豔紅一片,沒邁開幾步,周身又是一緊……

緊緊箍住新綠,麵色幾許猙獰,苻生低吼道:“朕警告你,別再惹朕,否則朕……照樣……殺了你。”

殺?如此還不如死!周身一僵,止住掙紮,眼前迷蒙一片,竟似傾盆雨簾,白皙額角滑落一道殷紅,落在玉頰,竟豔過春日桃紅,顏兒輕搐著直直凝著純金眼罩,恨、懼、怒、痛寫滿玉靨。

怒,漸熄,手,漸鬆,兩頰肌肉鬆了開來,眸子竟一瞬柔和,苻生盡是疼惜地揚手擦了擦白皙額角的血跡,輕聲道:“乖乖聽話,朕不會傷你。”

“你個瘋子!”雙手死命一推,顏兒跌退幾步,哭出了聲,“殺了我,與狼作伴,還不如死,一了百了。”

措不及防地被推了開,胸悶,顎骨緊得微突,苻生呼氣漸促,唇角戾氣不減,卻平添一抹莫名悲戚。撲上前,苻生一把揪著新綠入懷,箍緊雙臂,埋頭便啃了下去……

鼻息間盡是熏天酒氣,厭嫌……臉頰、脖頸如雷擊侵襲,惡心……雙肘不住推搡卻無濟於事,窒息,顏兒悶聲嘶喊:“放手……救救……命……”心,墜入無底冰川,絕望……除了哭,唯有哭,虛脫般無力,完了,完了……

哐當……殿門被一腳踢了開……

眉峰淩冽,揚起一刃朔風,明眸似一汪深潭頃刻凝作冰湖,頃刻又燃焰炙沸,揪住明黃用力拽開,擰拳便要掄下去,拳風晃過雕龍眼罩,薄唇忿恨一抿,鼻翼微顫似噴著赤熱細焰,苻堅收拳,厭嫌地狠狠一推一甩,明黃跌落一尺開外。

周身一鬆,俯身喘氣,抬眸間,赤霞燃了焰,他,是他……周身裹著疼,心卻騰起莫名希冀,顏兒雙手圍抱胸前,顫巍巍地撲向玄色,躲入溫熱懷翼,失聲哭了出來。

深潭沸泉驟歇,繾綣漣漪驟起,低眸一瞥,唇角扯起一絲痛意,苻堅急扯腰帶,寬下衣袍,緊緊裹住懷裏衣不蔽體的柳弱嬌羞,著力攬了攬,柔聲喃喃:“顏兒,沒事,沒事了。”

手臂被猛一甩開,竟仰麵跌倒,酒跌醒大半,苻生仰頭一望,眸光落在淡灰中衣上,唇角一扯,怒吼道:“都死哪去了!無召入殿,還不把刺客拿下!”

顫抖,越過淡灰肩頭瞟望殿門……騰進一撥侍衛……覆著淡灰胸膛,顏兒顫顫地抬眸,啟唇卻哽得不得一語。

“別怕,有我在。”攬著削肩緊了緊,苻堅湊近低語,手卻緊擰拳頭,揚聲喝道,“皇上醉了,你們也醉了嗎?還不退下!”

又騰進一撥侍衛,兩撥侍衛對峙起來,刀柄皆幽幽拔開一道細口……

董榮弓著腰貓了進來,諂媚地扶起苻生。不耐地一把拂開,苻生跌撞著騰近一步,怒氣騰騰地逼問道:“反了你!”

“陛下醉了。他日,臣必來負荊請罪。”淡然一語,不曾正眼瞧明黃一眼,苻堅摟著顏兒,從容地踱開了步。侍衛擁了上來,握著刀柄,護著二人出殿……

“苻堅!你要敢帶她出這個殿門,休怪朕無情,夷平你東海王府!”

殿門前住步,身子一僵,苻堅斂眸,眸光一瞬放得幽空。

微微仰頭,望著冷毅眉峰,心一涼,一柄天平頃刻塌了,較之他的家人,自己何等微不足道,與其等他甩開自己的手,倒不如……顏兒稍稍推了推淡灰袍子,顫巍巍地轉身,足尖兒朝殿內挪了挪。

一驚,未及猶豫,苻堅一把攬過柳腰,緊了緊懷翼,邁步便跨過門檻,低眸間,霸氣柔情揉作一抹紛雜眸光,凝著顏兒,微揚聲線道:“先父早逝,皇上悲痛萬分,禦賜丹書鐵契,懸於東海王府。皇上曾說,便是滅族重罪,也饒王府婦孺無虞。臣冒犯聖威,他日自當請罪。”

周身一暖,鼻翼卻愈發酸楚,淚珠零玉碎,顏兒貪婪地貼著遒勁的心跳,發線處隱隱一縷暖意,溫熱氣息夾著隱忍的怒意,沁入額際的卻唯剩柔情。這刻,仿佛今生都隻為等這一刻,感動,如何能不感動?

愣著出神,苻生微耷著頭,直直地凝著地麵,竟似半聲都未曾入耳。

“皇上……”弓腰催了催,董榮焦慮地瞅著苻堅一行出了殿,瞥了眼帝王,竟一揮手,吩咐道,“愣著做什麽?還不追。”

“慢——”無力地一比手,苻生拖著醉步跌坐榻上,眸子依舊凝著地磚,眉宇怒氣盡散,卻隱隱透著一絲莫名憂傷。

不解,董榮瞄向地磚,青石綴著幾點殷紅足印,恍然,愕然,不可置信地扭頭望向癡愣的君王……

懷翼輕搐不止,令人不忍觸碰的怯弱……臨玉階,苻堅頓了下來,垂眸間,揚手拂了拂淩亂的青絲,指尖輕輕觸了觸染紅的額角,眉峰一緊,握著纖纖玉手入掌,攤開青蔥玉指,眼角一緊,稍稍俯身低瞟一眼,唇角一緊……鬆開臂彎,苻堅狠扯中衣袍角,嗞……撕下布條,弓腰蹲下身來,輕柔地托起玉足,輕輕纏裹起來。

輕搐,心卻是一酥,摁著淡灰肩頭,顏兒羞怯地低瞥圍在身後的侍衛,縮了縮腳尖,輕聲道:“永玉哥哥,我……我……沒事。”

係好布條,苻堅撫膝起身,雙眸映著盈盈月光,掠過一波微光,毫無征兆地將玄色衣袍打橫抱起,蹭蹭騰下玉階。

腳尖兒一懸,心尖兒一懸,身子一晃,手禁不住環住淡灰脖頸,額輕輕貼落溫熱的頸窩,雙頰悄染一抹緋紅……冷峻的下顎似貼在眼簾,顏兒癡癡地凝著,朱唇微啟……

“對不起。”“對不起。”異口同聲,眸光交疊……

古銅下顎映著月光泛著一抹俊逸柔光,苻堅緊了緊懷翼,低眸輕聲道:“還疼嗎?”

緋紅蒙著月光,似桃紅蒙了一層輕紗,縹緲若仙,顏兒微微搖頭,抿唇間,眸子盡是擔憂,道:“對不起,給你惹禍了。”

深潭叮咚似墜落一滴春雨,苻堅凝著緋紅玉麵,唇角微嚅,擠出一絲寬慰笑意,幾許認真幾許打趣道:“既是我欠你的,便是豁出性命也得還。”

憂鬱愈甚,落寞垂眸,凝著淡灰領口,顏兒戀戀地貼上寬厚肩頭,眼角滲落一滴淚沾得淡灰染落一點烏青。

心微刺,苻堅緩下步子,掂了掂懷翼,雙眸盡是疼惜,道:“你怕?”

“我怕,怕黑……怕死……怕一個人……什麽都怕,天天都怕……”戀戀抬瞼,睫毛微顫,顏兒夾著一絲哭腔癡癡然。

眸光瀲灩,眉宇騰起一抹紛雜莫名的憂愁,苻堅微抑下顎,覆著白皙額頭輕輕蹭了蹭,悄聲道:“別怕,從今往後,我不會讓你再擔驚受怕,萬事有我。”

額頭一酥,心頭一酥,顏兒仰頭癡望,眼角盈盈掛著一滴晶瑩……

“王爺,馬備好了,請您上馬。”

回過神來,二人尷尬地移眸。苻堅把顏兒抱上馬,自己也騰上馬,一記揚鞭,領著侍衛朝雍州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