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塵花種_第二十一回 瓊枝情話 危城患難見真情(一)
暖暖地裹在被窩裏,心底卻是幽寒刺骨,耳際隱隱飄著步履聲、刀戟幽幽的哐當聲,不盡的恐懼伴著難耐的愧疚,顏兒攤著雙手,虛無地凝著蒼白的紗布,又撫撫額角,頭隱隱作痛。
嘎吱……
苻堅擱下湯藥,輕輕踱了過來,眉間始終懸著一縷淡淡憂鬱,猶豫一瞬,俯身坐下,揚手輕輕觸了觸白皙額角覆著的紗布,柔聲道:“累了吧,早點歇著。我已捎信給子峰,他後日該能趕回來。他回來,會帶你去個更清靜的地方養傷。”
怔然,凝望一眼,眼波似秋水沾了落紅,惹人扼腕憐惜模樣,顏兒瞟了眼房門,弱弱垂眸,咬咬唇,細若無聲般問道:“府外……你……調了兵?王府的人……都在長安,該如何好?皇上說得出——”
“顏兒……”低沉之音夾著一絲無奈乏力,眸光卻透著股冷毅篤定,苻堅朝枕頭挪了挪,稍稍傾了傾身子,凝著瘮人的蒼白紗布,淡然打斷道,“別胡思亂想,安心養傷,旁的……都別管。”
如何能不管?唇角一撇,淚盈了眶,透著氤氳迷霧,顏兒直直地望著兩道微蹙眉峰,委屈、感動、無奈,卻隻管撒氣道:“你傻啊?就為一句許諾,偏要搭上全府的性命不成?我……我……一副皮囊罷了,哪裏值得你這樣?若累了全府的性命,我……我活著……也是入了地獄。”
指僵懸紗布上,劍眉一蹙,眼角卻莫名微揚,苻堅嚅嚅唇角,緊抿一絲痛意,幾度欲言又止,咽了咽,挪指柔柔地隔空撫了撫蒙淚的星眸,低聲動容道:“值得……救你,不止為了許諾……舊年春,那片桃紅飄落肩頭,卻不經意滲入了心頭,烙下一瓣花紅。即便他是帝,我是臣,他割我的頭亦可,剜……我的心,卻萬萬不能。”
心尖一軟,鹿撞般怦怦若出,如煙星眸柔作一縷繾綣細光,輕輕撫落迎麵劍眉,撞見兩道灼熱眸光,雙頰一瞬羞紅,燦若春日桃紅,嬌若秋日楓葉,顏兒禁不住垂了瞼,捏著指尖局促地扯了扯。
喉結一滯,眸光愈發篤定,指節一拳,覆上纖細玉手,輕柔地緊了緊,苻堅微斂眸光,希冀中夾著一絲不安,道:“我知……我有家室,並非……良配。可……若你願意,我……願用心頭的血澆灌那點紅,至死方休。”
他到底還是說了,這些日子,他的心意,自己怎會不知?可如今,哪裏是訴衷腸的時候?然,情話果真如蜜,甜得膩心,噗噗心跳撞得呼吸都些許膠著,周身一顫一酥,清明騰上了雲霄,顏兒癡然凝望,唯望留住此刻,唯望這甜來得更膩一些。轉瞬,心底一點不安卻隱隱彌散,縱是僥幸逃過此劫,細作可配有心?可配有情?
凝著燦若桃紅的雙頰,迎麵兩汪秋水,澈若清空,卻不見一絲漣漪,心頭一緊,鼻翼一扯,幾許尷尬,苻堅垂眸,微嚅唇角,默默地便要抽手。
恍然,既是朝不保夕,瞻前顧後倒不如縱情縱性……朱唇一嘟,顏兒急急握住緩緩縮退的頎長五指……
眸光一閃,眼窩微漾,苻堅反手帶著纖纖玉指入掌,唇角微漾一絲笑意。
嬌羞,咬唇一瞬,眸光閃過一點俏皮,顏兒不服氣地抽手,托著苻堅的左手,掰開頎長五指,揚指點點掌心,指肚子順著掌紋柔柔劃過,聲柔過楊柳風又俏過晴日雨:“老人們說,王的手,掌著乾坤天下,掌紋是阡陌。我……”
揚眸,一分希冀、三分嬌羞、五分幸福,唇角一勾,顏兒豎著指尖,似柄細錐鑿著掌心輕輕一旋,道:“要做你掌心的朱砂痣,和阡陌一般……磨不去的朱砂痣,一……生一世,可……好?”
一渦笑意漩上唇角,雙眸目空一切的深情,手心裹著纖纖玉指一攏,苻堅稍稍低頭湊近,篤定道:“諾!”
笑,染了紅,劍眉柳眉似飄飄勾芡繾綣……
羞紅染了麵,燃了心,禁不住低頭,片刻又禁不住嘟嘴,顏兒噙著一點笑,卻不敢抬眸直視,唯是凝著頎長五指,嬌蠻道:“我是天生的討債鬼,閻王好見小鬼難搪,現在後悔可還來得及。”
笑,漸濃,明眸瀲灩,盡是欣喜滿足,苻堅緊了緊掌中柔荑,寵溺地打趣道:“怎的?竟不知我是專收小鬼的門神?如今知道,已是晚了。小鬼……”
忍俊不禁,俏地抬眸,顏兒握起空拳,佯怒便要捶玄青肩頭,剛要揮拳,剛要開口,隻聽得門外一記輕叩。
“王爺,人都齊了,廳堂候著呢。”方和的聲音……
眉尖一僵,笑褪散,苻堅緩緩鬆開手來,低眸淡淡一笑,道:“早些歇著,明日再來看你。”
眸光戀戀,目送他離開,癡望房門,顏兒揪著錦衾,緩緩滑著躺了下來,前一瞬的甜蜜瞬時酸作一縷苦澀,苻生絕不會善罷甘休,東海王府的人都在長安,他便是有千軍萬馬又能如何?騰地翻身,顏兒閉著眼,倔強地晃了晃頭,揪著錦衾蒙著頭,總有法子的,誰不知東海王是龍驤將軍,麾下猛將無數,苻生再暴戾也不會輕舉妄動的,沒事的……
東海王府廳堂,薛讚握拳捶案而起,朝主座拱手道:“王爺,如今既已和暴君撕破了臉,不如索性推翻*,還百姓個太平盛世。既是民心所向,又手握重兵,王爺不該再猶豫了,當斷則斷。”
眸光空空然,苻堅拳指輕叩桌案,眉宇籠著愁雲,並不言語。
瞟了眼主座,權翼對著薛讚輕輕搖頭,歎道:“如今長安的府邸,已被團團圍住。太妃、王妃、繈褓裏的世子……王爺便是有通天的本領,也是龍困淺水呐。”
“這個……”麵露一絲難色,薛讚振了振,道,“有錢能使鬼推磨,董榮這等佞臣,見錢眼開,既已差人攜了金銀進京,以董榮貪得無厭的性子,王爺盡管寬心。”
抬手捂額,幽幽闔目,苻堅淡淡道:“長安幾道關卡,是否都已……”
權翼傾了傾身子,壓著嗓子,道:“王爺放心,軍隊都已遣出去了,天明該能準備妥當。”
睜眸,微微點頭,掃望四下,苻堅微揚聲線道:“清河王已派兵扼住渭水,權翼,你增派一支精兵埋伏雍水,要隱秘。清河王午夜該能趕來,他到府後,我會把軍隊整編給他。你們……都得聽令於他。”
一驚,堂中眾人皆狐疑,麵麵相覷。薛讚、權翼互換眼神,齊齊望向主座。
微嚅唇角,苻堅幽幽起身,道:“擁兵造反……大逆不道,我斷不會因一己私利而致生靈塗炭……派兵扼住勤王要道,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等清河王一到,安置好府中上下,我便入京請罪。我入了京,皇上該會放了一家老小回雍州。如此……才是兵不血刃之法。”
“不成!”薛讚蹭地站起,焦急地回道,“這無疑是送羊入虎口。皇上何等人?便是王爺入京請罪,也未必救得出家人。”
深吸一氣,苻堅仰望天頂,淡漠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全府上下為質,除了攜丹書鐵契負荊請罪,我別無他法。”
“董榮——”
不等薛讚多言,苻堅幽幽打斷道:“探子來報,攜金入京的人已被董榮斬殺,首級懸於城門。”
臉色煞白,薛讚跌坐椅上,噤了聲。
翌日清晨,王府靜得出奇……
方和一早捎信,他得晚膳才得空,耐不住揪心的煎熬,顏兒硬是央著侍女攙自己出屋。一瘸一拐地蕩在回廊裏,無心瞧四下,顏兒默默地倚著廊椅坐下,虛無地凝著院門。拱門晃入一襲絳紫長袍,眸子一亮,顏兒不由伸長脖子,攀著倚欄便要起身,定睛一瞬,雙頰騰起一抹羞紅,尷尬地垂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