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塵花種_第十七回 相思暗種 情敵成仇起殺念(一)

“皇上為何召見我?”顏兒緊隨著步履驟急的小太監,惶恐追問。小太監並不理會,唯是微微搖頭,隻顧著一路疾走。

日夕西山,未央宮譙樓沐著習習秋風,飛鳥繞著角樓簷獸宛宛盤旋。攀上譙樓,暖風拂麵,顏兒卻禁不住冷冷一栗,那襲刺眼明黃正憑欄背手而立,袍角迎風飄飄漾漾,似郊野揚起的淒淒靈幡。

“奴婢叩見皇上。”屈膝行禮,眸光不由越欄眺望,若從此處墜下必死無疑,一凜,顏兒怯怯地斂眸。

稍稍扭頭,純金眼罩浴著夕陽頭一回泛起一暈暖光,苻生漫然地招了招手,點點東邊,道:“顏府該在那兒吧?”

一怔,循著苻生所指望了望,顏兒迷茫地搖頭,些許悵然道:“長安城朝南朝北,奴婢都不知,更莫說顏府了。”

“他們待你不好?”蹙眉,苻生瞟望一眼,冷冷道,“朕殺了他們,為你報仇可好?”

一凜,驚得倒吸一氣,顏兒撥浪鼓般搖頭,禁不住碎碎邁近一步,急切道:“沒……沒……他們很好,別……殺。”

笑,爬上眉梢,苻生挑了挑眉,道:“朕是你的劍,你說不殺,便不殺。”

熠熠雙眸驚起一暈寒光,顏兒驚愕地望了眼苻生,急急低頭,背脊竟是一片涼意。

“寸步不離玉堂殿,許是悶壞了吧?要不……何至撥弄兩片葉子。”苻生踱近一步,低瞥一眼,牽起顏兒的腕子,朝欄杆處扯了扯。

指尖兒似微顫,心尖兒亦似微顫,嗓際堵得窒悶,餘光瞟了眼身側,又瞟了眼腕子……抽腕子,隻怕惹怒他,被一把扔下城樓,不抽腕子,抖得如此厲害,遲早還是會惹怒他……弱弱地挪了幾步,顏兒一咬唇,一把抽開腕子,裝作雀躍模樣,隨意指了指遠處,亮了亮眸子,微揚聲線道:“那兒可是雍州?”

微怔,前一瞬似受驚玉兔,後一瞬卻似脫韁野馬,那雙熠熠星眸竟似巫蠱,靜婉、歡悅、憂慮、哀傷、倔強……無論何時總似透著籠絡眾生的魔力……苻生嚅唇一笑,搖搖頭,道:“那是前朝阿房宮遺址……那邊才是。”

有驚無險,暗舒一氣,顏兒強擠一絲微笑,微揚下顎,遠遠一眺,嘖嘖道:“阡陌千裏,在奴婢看來,卻都像豆腐塊,瞧不出分別來。”

“哈哈……”苻生來了興致,撫著欄杆,極目遠眺,一副指點江山模樣,指指日落夕陽,道,“這有何難?落日自然是西方,自古宮殿以南為尊,雍州在長安的西南方。就那兒……”

微微點頭,雙眸閃過一點狡黠之光,顏兒扭頭,唇角微漾,些許得意道:“嗯,奴婢雖不知雍州在哪兒,但奴婢不肖看落日,蒙著雙眼也知阿房宮在哪兒。”

狐疑地瞅著顏兒,雙手交握胸前,苻生皺了皺眉。

暗吸一氣,顏兒振了振,摩拳擦掌般合了合手,抿抿唇,道:“莫說皇上不信,嗯……其實奴婢也沒十足把握。可……若奴婢辦到了,皇上可否允奴婢一件賞賜?”

古靈精怪,分明不似童顏,倒透著豆蔻少女的嬌俏,尤是玉頰微染一絲緋紅,更勝落日赤霞的妍妍之輝……冰石似消融一角,苻生忍俊不禁,竟是幾許童心未泯,點點頭,稍稍拖著嗓音道:“說……來聽聽。”

“嗯,皇上可否賞賜,永遠不會有人殺我……”歪側著頭,聲音放得既輕又柔,顏兒試探著問道,“不會有人……”

咽了咽,麻著膽子,顏兒一溜煙地輕聲快語:“砍我的手手腳腳,我的臉,總之不得有人傷我。”

眸底那點笑意漸褪,眉宇掠過一抹淒清,苻生定定地瞅著顏兒,片刻,緊了緊唇角,道:“若……沒辦到呢?”

迎麵眸光愈來愈冷,顏兒微微耷下頭,心中暗悔,原想趁機討張平安符,不想卻是作繭自縛了,該如何好……緊得十指生疼,幾度咬唇卻開不得口。

浮起一絲苦笑,苻生幽幽貼近,低瞥一眼,淡淡道:“便是辦不到,照賞。動手吧。”

驚喜抬眸,一拍手,會心一笑,顏兒揚著食指晃了晃,示意苻生稍等,便碎步湊近小太監低聲耳語。

不多時,小太監捧著一柄劍鞘奉了上來。顏兒撚著帕子抖了抖,一撅嘴,捂住笑眼,伸手取過劍鞘,搭著小太監緩緩踱至事先備好的案幾前,小心翼翼地擱下劍鞘,撥著鞘柄輕輕一旋。

苻生側倚欄杆,目不轉睛地瞧著,唇角掛著一絲淡淡笑意。

飛轉、悠蕩、停擺……直至劍鞘停得穩穩當當,顏兒迫不及待地扯下帕子,循著劍鞘所指望向遠方,轉瞬回眸,問詢般望了眼苻生。

抬手捏了捏下巴,似沉思片刻,苻生緩緩踱近,執起劍鞘細細瞧了瞧,眉梢掠過一絲疑惑,繼而一笑,道:“嗯,確是該賞,如何辦到的?”

咬咬唇,顏兒詭秘一笑,揚指點點阿房宮方向,些許故弄玄虛道:“幼時聽外公講故事,始皇帝修阿房宮時,為防刺客,以磁石造門。若傳言屬實,磁石吸鐵,劍鞘所指,必是阿房宮。”

“哈哈……”爽聲一笑,苻生撂下劍鞘,讚許地瞧了一眼,點頭道,“倒虧你想得到。”

心中暗喜,討得平安符,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顏兒禁不住喜滋滋地眺望落日餘暉,忽的,眸光一滯,竟癡癡地往欄杆貼了貼。

一怔,苻生循著顏兒的眸光,望向腳下的雲龍門,目及那抹玄色朝服一瞬,臉色唰地一沉,眸子墜入冰壇般幽冷。

殺氣,又是殺氣,比玉堂殿那回更甚……怎麽好?自己為何如此沉不住氣,竟是要給他惹下殺身之禍不成?前一瞬嬌羞此一瞬焦急,雙頰盡染緋紅,顏兒低下頭,瞧見明黃袖口空拳緊擰,青筋微突。

心弦近乎繃斷,顏兒鎮鎮氣,忽的,急中生智,揚袖一指,擠出一絲笑意,裝作好奇模樣,道:“東海王身邊的人可是賈玄石……賈大人?奴婢早在雍州時,就聽說……賈大人儀容秀偉,把……奴婢的……爹爹……長安潘安的美譽都給奪了去。奴婢回長安時,就想瞧瞧,不想今日……總算瞧見了。”

將信將疑地凝著顏兒,唇角浮起一絲冷魅笑意,苻生傲然俯視,道:“既是鍾情已久,朕把他送給你如何?”

人怎能送?背脊發涼,那殺氣分明尚未褪去……顏兒愣愣搖頭,急忙推辭:“不,奴婢……隻是道聽途說、人雲亦雲。奴婢沒其他心思。”

笑愈冷,苻生不依不饒地盯著顏兒,眸光淩厲得似要直戮心底,冷冷道:“再賜你件賞賜又如何。來人!”猛一回眸,揚手刀隔空朝脖頸處一抹,苻生朝侍衛使了個眼色。

始料不及,竟是愣住,心口滯悶,瞬間恍然,顏兒撲通跪下,淒淒仰首求道:“皇上,奴婢信口開河,求皇上別……別殺他。皇上,求您了。”

癡癡地凝著顏兒,苻生稍稍俯身,合手緊了緊,片刻,移眸俯視城下,嘟嘟嘴,搖搖頭,嘖嘖道:“遲了……”

噔噔噔……腳步聲和著佩劍的哐當聲,分外刺耳。

心懸至嗓子眼,死了?自己一指就害死了一個人?愧疚、驚恐百感交集,顏兒怯怯地望向城樓拐角,直到一襲戎服現身……

啊……一聲怯弱尖叫,顏兒捂住雙眼,渾身顫栗,淚順著指縫下顎淒淒滑落。

一比手,止住侍衛,苻生緩緩蹲下來,湊近顏兒,輕聲道:“你既喜歡他貌若潘安,朕賜給你的,快領賞。這臉……可真俊朗。”

“嗚……”哭出了聲,顏兒雙手掩麵,顫顫搖頭,跪伏地上瑟瑟發抖,哽咽道,“不要……皇上求您,奴婢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