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忍辱負重保性命苦大仇深皆為情
五年前,晁國突然大舉進攻褚國,褚國倉促應戰,節節敗退。為保全家國性命,慎戎提議主動向晁國議和,並且為表其誠心,由般劼的獨子煜衡親自前往晁國議和。煜衡來到晁國,向賁寅闡明褚國臣服歸順之意。賁寅此刻勝券在握,無心戀戰。一聽褚國偃旗息鼓自動投降,內心開始動搖。
晁國大將赫連空聽完煜衡所訴,立即站出來聲色俱厲地進諫:“大王,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況且這獵物已經到了砧板上,豈可送回樹林讓自己餓肚子?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嘛!”他淡薄的雙唇猶如鋒利的刀刃,字字凜冽逼人。
賁寅皺眉,陰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赫連空看賁寅如此優柔寡斷,猛地拔出傲焰刀架在煜衡脖子上,麵色鐵青道:“小小賊人竟敢在此妖言惑眾,混淆視聽,我赫連空可不吃你這一套!”
傲焰刀乃是晁國的鑄刀名匠取火山爆發後留下的金剛礦石在千度烈焰中鑄造七七四十九天而成,此刀匯聚天地靈氣,威力無窮,出爐百天後仍是赤焰熊熊,水澆不滅,無人敢觸。一般的青銅兵器鎧甲遇之則熔,如同被三昧真火焚燒過一般。唯獨赫連空,不顧灼燒鑽心之痛,隻手拿起寶刀,劈開十裏冰河,從此得到寶刀的認同。由於融合了赫連空的血肉,此刀在他手中才能發揮其巨大威力,在別人手中隻是廢鐵一塊。為了克製此刀,褚國鑄劍大師取雪山巔峰之上的冰晶岩礦錘煉九九八十一天,鑄出能與傲焰刀匹敵的陌霜劍,並獻給褚王般劼。褚國戰敗後,此劍落入賁寅手中。
熾熱的氣流透過皮膚擴散到身體的每一處,煜衡從容不迫地抬起頭,視死如歸的目光與赫連空對視,義正言辭道:“自古以來兩軍交戰不殺來使,褚國誠心降服,自是任由晁國處置,不會反抗。況且奴臣賤命一條,死不足惜。隻是赫連將軍此刻殺了我,那將有損晁國聲威,其他諸侯國又將如何看待晁國,還望大王三思!”
“赫連將軍,手下留情啊!”
“赫連將軍,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啊!”
“赫連將軍,衝動是魔鬼!”
煜衡的話不無道理,滿朝文武大臣紛紛勸說阻攔。自己的同僚竟為敵國之臣求情,赫連空惱羞成怒,高高舉起刀,一道炎炎赤焰直衝煜衡而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賁寅厲聲叱喝:“赫連空,到底你是大王還是我是大王!”
話音落下,炎炎赤焰隨之消隱,傲焰刀停在半空。赫連空不得不收起寶刀,仍是心有不甘道:“大王,這煜衡妖言惑眾,混淆視聽,臣這是為國除害啊。”
煜衡見狀,連連叩首,情腸委婉道:“大王,正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褚國已是大王囊中之物,毫無反抗之力,要殺要刮還不是您一句話。獵人抓到獵物也不一定立即宰割,養著下蛋生崽,後報無窮。況且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戰爭既損人又傷己,得不償失。現褚國誠心歸附,大王無需再費一兵一卒,便可得到一片完好的國土,豐富的資源以及褚國子民對您的感激和愛戴,如此一來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大王英明神武,德才兼備,想必比奴臣更明白這個道理。”
剛柔並濟的辯駁讓人心服口服,賁寅仔細想想也不無道理,他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時機成熟,宰相丕祿站出來趁熱打鐵道:“大王,臣倒有一萬無一失的法子,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說便是。”賁寅正在赫連空和煜衡的說辭間猶豫不決,需要有個人給他一錘定音。
“既然褚國有心臣服,不如將般劼一家拘禁在宮中,給大王當奴仆,任由使喚。正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隻要般劼在我們手中,也不怕他褚國玩什麽花樣。大王,您看這樣可好?”
在此之前丕祿暗地裏收下慎戎送來一對價值連城的玉佩,答應為褚國說好話。他雖貪財好色但也不會傻到拿自己的仕途性命開玩笑,一切還得以晁國的利益為先。況且這褚國已經主動投降趨附,為何還要趕盡殺絕?更重要的是慎戎答應事成之後還會定期給他奉上金銀珠寶,嘿嘿,這可是一筆利人又利己的好買賣,隻有赫連空那頑固不化心狠手辣的老軸棍不會打這個如意算盤。
這個建議深得賁寅歡心,他欣然答應議和:“如此甚好,寡人就依宰相之言。”
“大王……”在赫連空出言阻止之前,煜衡趕緊叩頭謝恩,高聲道:“大王英明神武,威振四海。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心駛得萬年船,隻有死人最安全。放虎歸山蠢至極,他朝死無葬身地。
“現在不滅了褚國,將來後悔可就遲了!”聖旨已下,他再無回天之力。赫連空板著一張臉,撂下狠話,忿忿然甩袖而去。
雖然未來的日子吉凶難料,但至少性命保住了。般劼攜妻兒,卸下他至高無上的君王身份,告別他的大好河山,告別他的良善子民,來到晁國。
晁國朝堂之上,賁寅和眾大臣翹首企盼亡國之君的到來,隻見般劼及妻兒三人灰頭土臉,低頭哈腰地走進來,無一不揚眉吐氣,得意洋洋地品嚐這勝利的果實。
般劼按照晁國最高禮節畢恭畢敬向賁寅三跪九叩,老淚縱橫地誦讀慎戎事先給他擬好的認罪及逢迎之詞:“晁國大王英明神武,天命所佑。罪臣不自量力不知好歹,竟逆天而行,觸犯大王龍威。幸得大王仁慈好德,饒罪臣一條賤命,此等隆恩浩蕩罪臣及褚國上下感恩戴德,粉身碎骨才能報得萬一。祝禱大王壽與天齊,晁國千秋萬歲!”
賁寅本來還想刁難屈辱般劼一番,沒想到曾經叱吒風雲的霸主竟能如此卑微認罪,蠖屈鼠伏。他望向般劼身邊那個形容枯槁的婦人,傲慢得意的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憐惜,洪聲道:“寡人向來寬宏大量,過往之事就既往不咎,特賜你等馬房掌事一職,為寡人養馬駕車。你般劼須得牢記寡人不殺之恩,盡心盡責才是。”
“大王隆恩,奴臣銘感於心,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大王萬歲萬歲萬萬歲!”般劼一家三口連連叩首謝恩,然後互相攙扶著顫顫巍巍退下,此情此景令人動容。般劼走出殿門時,不小心被門框絆倒,狠狠摔了個狗吃屎。
滿朝文武頓時哄堂大笑,拍手稱快。隻有赫連空一人麵色冷峭,無動於衷。會咬人的狗不叫,溫馴謙卑和陰險狡詐隻有一厘之差。他早已閱盡世間百態,人情冷暖,豈會輕易相信他們是真心降服。於是暗地裏派人日夜監視般劼等人,一旦讓他抓到把柄,必定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雖說是馬房掌事,但偌大的馬房有十幾匹駿馬,喂食清潔等工作全都由他們三人負責。那些是晁國最好的寶馬良駒,賁寅視若珍寶。命人以潔淨山泉,鮮嫩糧草喂之,還要定期梳洗鬃毛,清潔馬舍。原馬房的掌事變成了督官,專門監督他們活兒做得好不好,是否偷懶。稍有差錯便動輒打罵,對他們要求也更加吹毛求疵:比如馬房裏不能有一隻蚊子蒼蠅,地上不能殘留一滴馬的屎尿。般劼三人每天起早貪黑,挑水碾糠,喂馬打掃,累得四肢直抽筋,餓得前胸貼後背。身體上的苦痛另當別論,這宮裏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太監宮女,時不時有人前來嘲弄折磨他們一番,精神上的巨大侮辱一般人都難以忍受,更何況是堂堂的一國之君。
“快看快看,那是鼎鼎大名的褚王般劼耶,褚王竟給我們的大王駕車驅馬……大王洪福齊天,晁國春秋鼎盛啊!”晁國子民紛紛下跪頌揚賁寅。
賁寅聽了此話揚眉吐氣,赫赫揚揚招搖過市,滿城轉悠。“得兒駕,般劼你快點……得兒駕,般劼你慢點……得兒駕,般劼你穩著點!”
般劼籲籲喘著粗氣,汗流浹背,厲辣的鞭子突如其來,脊背火燒火燎,已然無暇顧及路人的指點譏諷。
“般劼來,賞你塊骨頭,寡人今日心情大好……”賁寅將咬了一口的骨頭丟給般劼。般劼雙掌並攏,小心翼翼接住賁寅吐出的骨頭菜渣,汁水不能滴在地毯上,否則就是一頓毒打。
“老家夥你沒吃飯嗎?打個扇都有氣無力的,跟個娘兒們似的。”這天賁寅心情煩躁,狠狠一腳把般劼踹開吹胡子瞪眼道:“什麽東西,給寡人當狗都不配,滾!”
恩威並濟射雙雕,多管齊下治俘虜;施舍仁德樹美名,作威作福顯權勢。
有幾次,般劼不堪忍受,兩眼通紅大腦充血,拿起馬屎鏟子欲要找賁寅拚命。妻子雲嬌緊緊抱著他聲淚俱下道:“夫君,大丈夫能屈能伸,識時務者為俊傑。您若有個三長兩短,陪葬的將是整個褚國,還有我和衡兒,將成為孤兒寡母,受盡欺淩。妾身尚不足惜,隻是無論如何都要為褚國,為了列祖列宗留下一脈香火……更何況賁寅一死豈能償還夫君您今日所受之苦?”
向來剛毅沉著的般劼抱著愛妻小聲抽泣,撕心裂肺道:“夫人,都是我沒用,讓你受這樣的苦……”男兒有淚不輕彈,最讓他難過的是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還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
從那以後,般劼仿佛脫胎換骨。賁寅要騎馬,他匍匐在地當腳墊;賁寅要回宮,他用手拂去賁寅靴靿上的塵土;如此兢兢業業,舍身為君的精神令人歎服。大家都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不堪欺辱,精神錯亂了。而赫連空派來監視般劼三人的探子每次反饋的情報總是如出一轍,沒有任何異常情況:任勞任怨常歡喜,幹活積極無怨隙;謙卑有禮守本分,遇見王臣不敢言。
赫連空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般劼和煜衡如此的舍身忘我毫無所求,也許有的人生來就是奴隸,但是他不可能總是心甘情願任人驅使。兔子急了會咬人,狗急了會跳牆,更何況是曾經尊貴的一國之君。然而他既不結交朝中大臣,也不私會外來人員,更不曾聽到任何抱怨之語,實在是找不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殺了他們,隻是留他們性命終究是後患無窮。既然抓不到他們的把柄,那就隻好采取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