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九死一生命在弦刻骨銘心恨難平

“都別幹了,快過來吃飯!”督官一手捏著鼻子,一手將食盒放在馬房門邊,不耐煩道。

般劼早已餓得饑腸轆轆,放下手中的工具端著飯菜進入馬房內,“夫人,衡兒,來吃飯了。”

今天的飯菜比平日的要新鮮豐盛得多,煜衡警覺道:“父親母親且慢!”

“衡兒,怎麽了?”雲嬌停下手中的筷子問道。

煜衡細嚐了一口,卻又覺察不出什麽。他到院中找來一些野草,和上馬尿碾成汁液,然後夾了些飯菜置於其中,過了一會,汁液裏浮出一層淺淺的黑沫。

“有毒?!”般劼驚道。

“父親母親別慌……”煜衡警惕地向門外望去,督官還在不遠處監視他們。他刻意大聲道:“父親母親多吃點,今天的飯菜不錯。”同時偷偷將飯菜倒入馬糞中,蓋上。

半柱香後督官走進來瞄了一眼飯桌,隻見碗碟裏顆粒不剩,而煜衡的衣襟上還粘著幾粒米飯。他笑嘻嘻問道:“都吃飽啦?”

“是啊。多虧了督官您的關照,今天的飯菜豐盛美味,在下感激不盡。”煜衡拱手致謝,與此同時打了個飽嗝,他不好意思道:“飯菜實在太美味,讓大人見笑了。”

“一看就沒吃過好東西。吃飽了就快去幹活,幹得好了本大人賞你們一人一塊大肥肉!”督官笑得極其油膩,讓人食欲全無。

煜衡喉嚨有一個明顯的吞咽動作,訕笑道:“多謝大人,在下定會好好幹活以回報大人恩德。”

“得了別拍馬屁了,趕緊幹活去!”督官提著食盒緊趕著去向赫連空匯報。

煜衡看著他走出大院這才返回馬房,雲嬌抓著他的手憂慮不安道:“賁寅這是要置我們於死地嗎?堂堂一國之君竟用如此陰毒的手段,他還是不是人!”煜衡甚少看到端莊優雅的母親如此激憤失態的一麵,急安撫道:“不是的,母親,這並非晁王所為……”

“是赫連空!”般劼很快恢複冷靜,緊握拳頭道:“賁寅雖然暴虐,但還不至於會用這樣陰毒的手段,他想要我們死,光明正大比偷偷摸摸更加痛快。隻有那赫連空,急於除掉我們,永絕後患。”

“夫君,那我們今後該怎麽辦?總不能不吃飯吧……”

“夫人別怕,餓了的話就先吃點糠料頂著,我再想辦法到宮中弄點吃的出來……”般劼抱著愛妻,痛徹心扉。

“但是父親,赫連空給我們下的是慢毒,不會即刻取人性命,隻是天長日久便會病入膏肓,無藥可救。若是被赫連空看出我們並未食用有毒的飯菜,不知會不會采取更加狠毒的手段?”

“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了……”般劼深深歎了口氣,那縷苦苦掙紮卻又無能為力的氣息像一張大網將雲嬌的心牢牢縛住,幾近窒息。

成日的辛苦勞作,加之食不果腹。般劼開始咳嗽,有時還咳出血來。沒有大夫沒有藥物,般劼瘦得不成人形,有氣無力,看著行將就木。宮裏人見般劼如此,以為他得了肺癆,避之不及。賁寅也不再傳他去驅車。

夜深人靜,雲嬌坐起來,深深凝視熟睡的夫君良久,悄然抹去眼角的未及落下的眼淚,緊咬下唇,悄悄走出去。

煜衡已經為父親的病擔心了好幾個夜晚沒有入眠,突然聽到細微的聲響,睜眼隻見母親開門出去,他躡手躡腳緊隨其後來到賁寅的寢殿,母親不知對門口的侍衛說了些什麽,侍衛竟開門放她入內。

這個時候母親來找賁寅做什麽?侍衛為何許她進入殿內?煜衡大惑不解,他貼著牆根悄無聲息繞到另一邊尋找入口,在黑暗中摸索之時猝然與一個人相撞,在對方發出聲音之前他鉗住她的雙手捂著她的嘴巴將她拉到隱蔽處。原來是夢籬,宮裏負責倒夜壺的宮女,在清幽的月光下,隱約可見她蒼白怨恨的麵孔和手中生鏽的匕首。

“放開我!”夢籬掙紮道。

“姑娘這是要去刺殺賁寅?”煜衡曾在淨池旁遇到過她幾次,總是一臉生無可戀的沉鬱,她隻是這晁宮中眾多可憐女子中的一個。

“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麽?”夢籬冷笑,“你不是也希望那個暴君早點下地獄麽!”

煜衡緊緊抓著夢籬的雙手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胸口,誠摯而又堅定的眸中有一道明亮溫暖的光芒,刺穿無邊的黑暗直達她的靈魂:“沒錯,我比你更想賁寅死。隻是你確定用這把生鏽的匕首就能殺掉賁寅嗎?且不說賁寅身邊高手如雲,你一個弱女子怎能和身強體壯的賁寅對抗?不如你先刺我一刀,假如我死了你就去刺殺賁寅。”

夢籬愕然地看著煜衡,眼中漸漸浮起淚光,最後慢慢鬆開手,匕首咣當落地。

“即使讓你刺死賁寅,你就開心了嗎?仇恨已經占據了你的生命,你已經輸了。記住,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要好好愛護自己,過得好才是最好的複仇!賁寅的命就交給我,但你要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大滴滾燙的淚水落在煜衡掌心,夢籬以為自己早已沒了情感沒了悲傷。但是這一刻,她在這個陌生男子溫暖的懷中泣不成聲。

次日午時,雲嬌才回馬房。

“夫人,你去哪了,怎麽現在才回來?”般劼抓著夫人的肩膀,緊張地關問。她並無異樣,隻是麵色有些凝滯。

“夫君,我沒事!”雲嬌神情陡然一變,突兀地推開他的手,慌亂地解釋道:“我去給宮中的美人做點針線活,看看能不能換點吃的東西……”

“夫人為難你了,”般劼從懷裏掏出來之不易,有些軟爛的杏子塞到她手裏,“為夫尋了些你最愛吃的甜杏,快嚐嚐。”

“多謝夫君……我有些累了,先進去躺會。”雲嬌接過杏子,低著頭進入馬房。端詳良久放入口中,杏肉早已腐敗黴變,難以下咽,但卻比不上內心此刻的痛楚。她雙手緊緊捂著嘴巴痛哭,和著苦澀的淚水用力咽下,不能哭出聲,更不能讓夫君看到自己身上的烙印。

煜衡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進來,審慎地開口問道:“母親,您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和父親?”

“沒有……”雲嬌拭去臉上的淚水,佯裝鎮定道。

“母親,孩兒昨夜並未睡著……”

“你都看到了?”雲嬌驚詫地看著煜衡,過了一會,緩緩垂眸,幽幽道:“孩子,千萬別告訴你父親,我不想他為我擔心……我去找賁寅了,他並沒有為難我,別擔心,他的父親和你外祖父曾是故交,我求他看在先父的情分上饒過我們……”

煜衡看著母親晦暗的臉色,仍是放心不下,“那賁寅怎麽說?”

“他同意放我們歸國,隻是你每半年都要前來晁國朝奉。孩子,快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你父親吧,我累了,想歇會……”雲嬌麵對牆壁躺下,閉上眼睛,眼眶和後背一樣的灼痛。不斷地告訴自己:昨夜,隻是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噩夢。

“雲嬌,你還是來了……”賁寅揮手,他身旁幾個衣著暴露的美人斂衣退出去。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老色衰的婦人,歎息道:“寡人真不知是開心還是失望,你可知我多懷念從前那個美麗無暇的你,隻可惜你已不再是從前的你。”

“是啊,我知道大王您並不想看到我如今這副狼狽的模樣,也許您早已忘了我……”

“不!隻要寡人一閉上眼睛,你的臉就會出現在我麵前,我永遠也忘不了,你說你寧願嫁給般劼粗茶淡飯,也不願和我共享榮華富貴。即使如今全天下的美人都對寡人投懷送抱,卻沒有一個能讓取代你,讓寡人忘記你給的打擊和羞辱。哈,多可笑!寡人得不到的,般劼那個老匹夫竟不懂得好好珍惜,害你落到如此悲慘的田地。你當初棄寡人而去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如何,你可曾後悔當初的決定?”

“大王,奴婢此番前來隻想求您一件事……”

“寡人知道你想為般劼那個老家夥求情,”賁寅捏住她的下巴,掀起她的頭,憤恨道:“寡人到底哪裏比不上那個老匹夫,讓你如此死心塌地,如此低三下四!”

“大王,當年都是我不好,不該一時意氣傷害了您。隻是如今後悔也已來不及,隻要您能解氣,讓我做什麽都可以。這三年,我們為奴為仆,受盡折磨侮辱。他如今身染重病,隻怕時日無多……求您饒過我的家人,求您了……”雲嬌連連磕頭,單薄的身軀猶如枝頭枯葉,搖搖欲墜。她不是沒有想過,如果當初選擇了賁寅,就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麵。然而盡管如此,她從不後悔嫁給般劼。

賁寅雖有些不忍,但是看到她為了別的男子跪在他麵前哭哭啼啼,苦苦哀求,內心不禁妒火熊熊。“你要我放過般劼?好啊,隻要他把當年那個年輕貌美,白璧無瑕的雲嬌還給我,我就放過他!”

雲嬌停止哀求,雙眸空洞決絕地盯著賁寅的眼睛道:“那我隻有死在你麵前,我們從此兩清……”說罷,她猝然起身撞向旁邊的柱子。

情急之下,賁寅橫出手臂,用力過猛,雲嬌倒在地上。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隻要她說出口了,就必定做得到。就是這樣倔強,剛烈的她讓他欲罷不能。他蹲在她身旁,聲音緩和下來,“雲嬌,我何嚐想這樣對你,隻是你給我留下的缺憾,此生再也無法彌補……”看她的兩鬢已經花白,臉上也爬滿皺紋,唯有那雙堅定的眸子,充滿了執著和不屈。縱然他橫掃千軍萬馬,也無法征服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剛強的女子。深刻的挫敗感讓賁寅變得偏激起來:“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任何人碰你,尤其是般劼!雲嬌,放你們走可以,但我要將名字烙印在你背上,過去,現在,未來,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人!怎麽樣?”

他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雲嬌惶惑地看著賁寅,終是無助地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賁寅命人取來刻有自己名字的璽印,在火爐裏炙烤。他挽起袖子,將手臂放在雲嬌麵前道:“可能會很痛,你忍一忍。”

“啊!”熾熱的璽印烙上皮肉之時,雲嬌刺痛得狠狠咬住賁寅的手臂,淚水和鮮血交融,那所有的恨與怨,早已深入骨血,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