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夢籬舍身護公子苦怨半生了無憾
再次回到這個群魔亂舞的人間煉獄,富麗堂皇的大殿,彌漫若有似無的森森陰氣,潛伏的刀光劍影隨時會從某個角落無影無聲飛出來,直刺心窩。高高在上的賁寅,打敗褚國之後誌得意滿,妄自尊大,精神和身體無度膨脹,仿若吞下一整隻大象的巨蟒,裹著金光閃耀的龍袍,在天下臣民的歌功頌德聲中沉淪放逸。滿朝文武大臣臉上洋溢的傲慢得意,不過是狐假虎威的張狂。這樣外強中幹的國家,覆滅不過是遲早的事。
煜衡徐徐走進晁國朝堂,鎮定自若的表情看不出內心任何敵意。能讓他忌憚的,隻有一個人。
赫連空還是和從前一樣,金玉鎧甲,寶刀隨身,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任何時候都冷若冰霜的臉不怒自威,高度戒備的目光凜凜生寒讓人望而生畏。奇怪的是他這次沉默不語,按著寶刀,冷冷地睥睨朝堂上跪著的人,咄咄逼人的氣勢能把任何接近他的東西焚燒殆盡。
煜衡伏地叩拜道:“大王,自奴臣返鄉後,日日夜夜感念大王恩赦,為表達褚國上下對大王的感激愛戴之情,特盡心搜集褚境內最好的珍玩寶器奉上,供大王消遣解悶,請大王過目。”說著,他一一打開箱蓋。
賁寅雖有不計其數的金銀財寶,但是看到朝堂中擺放的那幾大箱稀世珍寶,故作鎮定的聲音仍掩飾不住澎湃自滿的心緒,“嗯,般劼還算有心。”他將目光轉向煜衡,倨傲的笑容裏竟多了幾分困惑和惋惜。煜衡破損的袖口像是用幾根粗線勉強接補起來的,看上去窮酸鄙薄,褚國再窮也不能穿著這樣的衣服前來覲見君王吧,讓人笑話!煜衡的眉眼像極了雲嬌,隻是那行事作風卻和般劼那個老匹夫如出一轍。賁寅憐憫的口氣充滿了令人作嘔的優越和大度:“怎麽堂堂一國的公子連件像樣的衣服的沒有,寡人的奴仆如今都不穿這樣破破爛爛的粗布麻衣了。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隻怪你沒攤上一個好爹。姑且念在你連日奔波勞苦,寡人賜你美食美酒和美人,你就在宮中好好享受幾天。”
“謝大王恩賜,奴臣感激涕零感激不盡。”煜衡俯首謝恩,臉上唾棄的表情和卑恭的語氣相去萬裏。
“大王,臣有要事相商。”賁寅急著退朝,赫連空上前一步擋住他的去路。“何事?”他還納悶剛才在朝堂上為何赫連空不發一言,沒想到居然挑這麽個節骨眼來說事,他還要趕著和美人遊獵去呢!要不是看在先王的麵子,早就讓這個無事生非危言聳聽的人回家養老,看到就煩!
“大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褚國此次獻上如此之多的稀世珍寶,其中定有古怪。”赫連空雖是好心勸諫,但是生硬的語氣聽起來總像是指責命令,沒有一點作為臣子該有的恭敬。
“我說大將軍你這多疑焦慮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褚國戰敗降服,朝奉我國天經地義,怎麽能說是無事獻殷勤。”賁寅早對赫連空居功狂傲的態度極度不滿,若非顧及赫連空是先王欽點的重臣,又忠心護國,睜一眼閉一眼不與之計較罷了。
“大王,這防人之心不可無。如今般劼擺脫了我們的控製回到褚國,不知道是不是還對大王心悅誠服,安守本分?”
“這褚國富饒肥沃的土地都割給了我國,就剩那幾塊不毛之地,能住人就不錯了。你沒看那煜衡都瘦得皮包骨了,還穿的跟個叫花子似的,哎呦!我都看不下去了。”給他台階不下,居然還蹬鼻子上臉,有完沒完!賁寅強忍著沒發作。
“大王,臣現有一計,可考驗般劼對您的忠心。”赫連空眯起眼睛,深不可測的眸中殺氣森森。當年大王不顧他極力勸阻,一意孤行恩赦般劼一家回國,赫連空怎麽也無法理解向來刻薄寡恩的大王為何一再對般劼等人手下留情。般劼年老體弱,難成氣候,隻是這煜衡,不可小覷。
“何計?”賁寅有氣無力地擺手。不到黃河心不死,如果今天不讓赫連空從雞蛋裏挑根刺出來他今晚就別想睡個安穩覺。
“大王您就等著看好戲吧!”赫連空嘴角微翹,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波譎雲詭。
“那寡人就拭目以待!”他最喜歡看好戲了,賁寅鼓掌道,肥胖的雙臂從袖子裏露出來,整個人顯得頭重腳輕,風過即倒。
赫連空將一包白色粉末倒在酒裏,靜置片刻,清冽澄澈的美酒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命賁寅的近身侍女給煜衡送過去。侍女一臉的不情願,她可是立誌要成為大王寵妃的人,居然要她去伺候落魄的亡國之臣,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重!侍女嘴上罵罵咧咧著走到別院,逮住一個正在修剪花枝的奴婢,不由分說將手上的托盤往她手上一遞:“夢籬,你將這罍酒給那個亡國奴送去,這可是大王特意賞賜的,請他好好品嚐。本姑娘這身新衣服是大王才賜下的,可不能沾染了卑賤之人的酸臭膻味!”侍女拍拍裙擺,扭頭就走。
“是!”夢籬滿心歡喜地應允。聽聞煜衡入宮,她自告奮勇在這院中修剪花枝,隻盼著能再見他一麵。
煜衡此刻正在富麗堂皇的房間裏大吃大喝,欣賞歌舞。夢籬端著酒進來道:“煜衡公子,大王賜您一罍美酒。”
“謝大王賞賜!謝大王賞賜!”煜衡看似喝多了,歪歪扭扭滿臉堆笑跪下謝恩。
夢籬為他斟滿一尊酒,嬌滴滴道:“煜衡公子,請。”
煜衡睜大眼睛盯著夢籬看了好一會,大失常態一把抓住她的手,滿臉堆笑道:“美人來陪我喝兩杯。”
夢籬半推半就,順勢舉起手中的酒杯:“那奴婢先幹為敬。”
“那怎麽行?這可是大王賞賜給我的……”煜衡伸手去搶酒杯。
夢籬順勢一倒,整個人趴在煜衡身上,千嬌百媚道:“煜衡公子,您別小氣嘛,就讓奴婢喝一杯好不好?”她把臉移到煜衡耳邊,看似在親熱,其實是對他悄聲道:“小心酒裏有毒!”
煜衡不慌不忙撩起她的秀發放在嘴邊嗅了嗅:“姑娘好香啊,比這美酒還醉人……你要喝了我的酒,該如何補償我?”
“公子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煜衡摟著她的纖纖細腰,眼神迷離。
“討厭。”夢籬一口飲盡杯中酒,丟掉杯子,和煜衡糾纏在一起,在毯子上打滾。
這一幕讓躲在紗帳後偷窺的賁寅看得血脈噴張,他大咽一口,拍拍赫連空的肩頭浪笑道:“精彩,精彩!這所謂的煜衡公子也隻不過是個虛有其名的登徒子,隨他去吧。”男人嘛,哪個不是血氣方剛。隻有這鐵石心腸冷血無情的赫連空,不知道是從哪座冰山裏蹦出來的,不解風情!說完,賁寅頭也不回小跑離去,美人還在寢殿等著他呢,才沒時間在這裏陪赫連空看別人醉生夢死,自己喝西北風。
這一幕完全在他意料之外,雖然這次沒有要了煜衡的命,但也揪出一個叛徒!赫連空擰緊眉頭,掉頭就走。濃重暗夜現微光,無邊苦海浮扁舟;哀兵必勝破陣子,把握機遇逃生天。
“夢籬!夢籬!你沒事吧?”賁寅和赫連空走後,煜衡抱著夢籬急切呼喊。
“公子……”夢籬臉上的微笑淒美而又決絕,如同寒冬裏的紅梅,在暴風雪中不屈地怒放。她伸手輕撫煜衡線條剛毅的臉,表情平和,“愛是痛苦的開始,我以為自己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我一直活在痛苦和仇恨中,我恨賁寅,恨我的丈夫,是他們把我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自己卻風流快活。即使把他們挫骨揚灰又如何,也無法消除我心頭的痛恨……公子,直到遇見了你,是你把我從無邊的煎熬中解救出來。我知道對你的愛會讓我再次淪陷,但我依舊心甘情願。因愛而生的恨,隻有愛才能救贖。”說完,她從懷裏掏出一粒紅色的藥丸,欲往嘴裏送。
賁寅有一次外出遊獵時在田間看中清秀活潑的她,即刻命人給她送去許多珠寶服飾,欲納她為妾。然夢籬已經嫁人,與自己的丈夫舉案齊眉琴瑟和諧。賁寅卻以她丈夫的性命為要挾,強迫她入宮。夢籬為了保住自己丈夫的性命,隻能虛以委蛇。但賁寅宮中多的是年輕貌美的宮女侍妾,她的性子又剛烈高潔,不願賣笑討賁寅歡心,沒幾天賁寅便厭倦了,貶她為宮女。賁寅荒淫無道,宮中不乏像夢籬這樣被強行掠奪來的女子,餘生悲慘。夢籬在宮裏既沒有靠山也沒有朋友,經常被那些得寵張狂的妃妾宮女欺負,最髒最累的活全都丟給她。但是為了能和丈夫團聚,她默默忍耐。終於等到一個寶貴的出宮機會,她不顧一切偷偷跑回家,卻發現自己最愛的丈夫已經娶了別的女子為妻,還拿著用她換來的金銀珠寶過上富足美滿的生活。夢籬萬念俱灰,想要跳河自盡卻被士兵抓回宮,暴打一頓。從那以後她的生命中就隻剩下恨,複仇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然而她一個柔弱女子,豈是膘肥肉厚的賁寅對手,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有那麽多武功高強的侍衛。若非煜衡及時阻止,她將被處於極刑,曝屍荒野。
“夢籬,不可!”煜衡抓住她的手,製止道。
“煜衡公子,如果現在你不讓我死,我落入赫連空手中會生不如死,而你也無法安然離開晁國。”
煜衡的心霎時一緊,抓住她的手慢慢鬆開。
夢籬吞下藥丸,慢慢閉上眼睛,清麗的臉龐安詳而又滿足,沒有一絲痛苦,看上去隻是安然沉眠。能死在他懷裏,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了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