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盛夏碧影連天遠依依惜別夢難圓
“公子,你終於回來啦。我和子兮姑娘可想死你了。”第二天早上,阿忠看到煜衡從房裏走出來,高興地撲上去。
“進來我有話問你。”煜衡順勢將阿忠拉進房間,關上門。
天呐!平日裏溫文爾雅的公子居然有此熱情如火的一麵,隻不過搞錯對象了吧。阿忠那脆弱的小心髒差點兒停止跳動。
“那個小女孩是什麽人?”煜衡雙手將阿忠牢牢地抵在牆壁上。他才離開幾天,府裏平白無故多了一個人。值此非常時期,草木皆兵。
“公子你嚇死我了……”阿忠長舒一口氣,看向窗外正在院子裏伸懶腰的仙兒,坦然道:“您說的是若仙嗎?”
“若仙?我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些什麽,你一五一十給我說清楚!”雖說是初夏,但煜衡凜然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阿忠從未見過煜衡如此冷峻的表情,顫抖著聲音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你不在的時候子兮姑娘說她悶壞了,不停地哀求我帶她出去,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實在讓人無法拒絕,於是我就帶她到同安城裏逛逛。在大街上我們遇到若仙,子兮姑娘說是她妹妹,就把她帶回來。然來我們一直呆在府裏,沒事就玩遊戲,再也沒有出去過……”
“妹妹?”
“是啊公子!她們都有燦若繁星的大眼睛和清塵脫俗的容顏,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如此絕色的姐妹,嘖嘖……”
“有人見過子兮姑娘嗎?”
“絕對沒有!子兮姑娘是用黑煤灰把臉抹黑還蒙著麵才出去的。”阿忠信誓旦旦,他還不至於犯那麽愚蠢的錯誤。
“除了若仙你們還和其他人接觸過嗎?”煜衡進一步追問道。
“沒有!”阿忠直視煜衡的雙眼,斬釘截鐵肯定道。公子居然不信任他,真是傷心。
“若仙有沒有說她從哪裏來?為何流落街頭?”
“那倒沒有,”阿忠無限同情道:“她們兩姐妹真的很可憐,沒進過城也沒逛過街,就連時下流行的遊戲都不會,也不知道是從那座山上的石頭裏蹦出來的……”
“沒事了,你先出去吧。”煜衡鬆開手,走到窗前看著院子中嬉鬧的子兮和若仙好一會。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二話不說匆匆離去。他快馬加鞭來到施妍村找村長詢問:“這一帶可有東姓的人家?”
“很多年前倒是有一戶,隻不過他們家應該沒人了。”村長沉吟半天不太確定道。
“怎麽?”
“東家就一個老祖母和一個小孫女,老祖母過世後那個小孫女就離開了村子,有人看到她往璟寧山上去了。你說她去哪不好,偏要去那鬧鬼的地方……”村長湊到煜衡跟前神秘兮兮道:“她上山後就再沒下過山,人們都說她被山上的妖怪野獸吃掉啦。”
“小孫女多大?什麽名字?”
“她和西綰晴一般大,名東慕蓮。”
“東慕蓮?”怎麽會那麽巧?難道?煜衡進一步追問道:“她是否長得很美?”
“美?”村長差點沒笑岔氣,緩了緩道:“雖然那東慕蓮和西綰晴雖然年紀名字相仿,但是那長相啊,差的不是十萬八千裏遠。當時還流傳著東醜西美一說,西綰晴是村裏最美的女子,而東慕蓮是村裏最醜的女子。可她老喜歡模仿西綰晴,因此村裏人都鄙棄她,不然她也不會獨自一人離開村子。”
“她們住的房子還在嗎?”煜衡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
“在。”村長帶著煜衡來到村外東慕蓮住過的地方,小木屋多年無人居住,早已破敗不堪。煜衡裏裏外外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線索。
“這附近沒有比西綰晴更美的女子了嗎?”
“哎呦我的公子,這村裏最美的西綰晴姑娘和綺柔姑娘都被您選進宮去了,您還不知足啊!”村長徹底無語。
煜衡又到璟寧山轉了幾圈,一無所獲。臨行前將西綰晴和綺柔的口信稍給家裏,而後匆匆策馬離去。經過碧影湖時他放慢腳步,看著滿湖盛放的蓮花,若有所思。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煜衡站在窗前,雙手抱胸,凝望天上的月亮。她的臉,如滿月一般皎潔,沒有一點瑕疵,沒有一絲邪惡。這樣一個來曆不明,傾國傾城的女子留在府中終究不安全,但又不忍將她送往晁國,他到底該怎麽辦?
一陣輕緩的敲門聲喚回他的神思,斂衣開門,隻見子兮端著一壺熱茶站在門口,煜衡疑道:“子兮姑娘,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子兮低著頭怯語:“我煮了一壺茶,請公子品嚐……”
“進來吧,”煜衡示意她落座,問道:“若仙是你的妹妹?”
“是的……公子可否一並收留她?”子兮不敢抬頭看他,小聲問道。她不明白自己在他麵前為何總是心有忐忑,話也說不溜?
“當然。”煜衡端起茶品一口,意猶未盡道:“嗯!這茶入口綿細,回味餘甘……不錯。”
“這是用清晨花瓣上的露水泡的……”他喜歡她煮的茶!子兮抱著托盤粲然一笑,內心的歡愉清楚地寫在臉上。
“子兮姑娘似乎很喜歡花?”煜衡唇邊浮起清朗的笑意。
“是啊……”
“現下正是蓮花盛放的時節,子兮姑娘可想去看看?”
“想……”子兮迎上他溫熱的目光,不自覺又低下頭。
“那我們明日便去。”
“好啊!”
這是真的嗎?是真的!
子兮激動得一整夜沒睡,隻怕一覺醒來發現這隻是南柯一夢。好不容易盼到天亮,不停搖晃還在睡夢中的若仙道:“寶貝快起床,快起床啦……”
“唔,別吵!”若仙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公子要帶我們出去玩兒,你再不起來姐姐就走啦……”
一聽說能出去玩兒,若仙直直地坐起來,眼睛也沒睜,緊張道:“不許丟下我!”天天呆在這府裏人都快發黴了,她迅速起身穿衣洗漱,和子兮站在煜衡房門口眼巴巴地等著。
“你們這是?”阿忠睡眼惺忪開門出來,看到二位姑娘站在走廊裏哨兵是的嚴陣以待,嚇得瞌睡蟲四下逃竄。
“阿忠怎麽了?”煜衡聞聲開門,看到子兮和若仙站崗放哨似的樣子忍俊不禁,同樣的疑問道:“你們這是怎麽啦?”
子兮和若仙一看到煜衡就一人拉住他的一隻袖子,什麽也沒說,隻是不停地搖啊搖,搖啊搖。
“怎麽啦?怎麽啦?”煜衡被搖得天旋地轉,兩腳騰空。
“蓮花……蓮花……”子兮和若仙眨眨明亮無辜的大眼睛,滿懷期待同聲道。
“哦,”煜衡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摸摸她倆的腦袋忍笑道:“好,好,我們馬上就去。”
煜衡帶著子兮,阿忠帶著若仙,各騎一匹馬向同安城外去。
來到碧影湖,若仙故意拉著阿忠走在後邊,低聲道:“忠哥哥,我們去那邊看鴨子。”
阿忠看了看煜衡和子兮,明白若仙的用意,識趣地繞到另一邊。
綠傘成蔭連天遠,微風漸起碧浪掀;萬裏晴空映菡萏,鵝棲荷塘戲蒹葭。碧影湖裏開滿蓮花,高雅佇立水波間,隨風輕漾。
“哇!”子兮何曾見過這樣美景,站在湖邊驚歎不已。
“好看嗎?”
“嗯……快看快看,那朵花好大……快看快看,那裏有隻小蜻蜓……快看快看,大魚鑽出來了……”子兮激動地拉著煜衡的手沿著湖邊跑,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得又叫又跳。她沒有注意到煜衡滿眼的溺愛,比這一湖的綠肥紅瘦還要動人。
“子兮,我要出一趟遠門,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你們要乖乖呆在家裏。不要亂跑,知道嗎?”這次離開也許是兩三個月,也許是一年半載,歸期無期……
子兮並不明白煜衡所說的離開意味著什麽,仍沉浸在無邊的歡愉中,“嗯,我等你回來。”
煙塵滾滾,煜衡縱馬來到尚德堂。褚國戰敗後,大部分豐饒的土地都割給了晁國,包括都城。般劼將同安城外荒廢的行宮作為臨時朝堂,並起名尚德堂。
四壁斑駁生逡紋,蛛蟲布網抖塵埃,梁柱獨撐遮雨蓋,青瓦難辨盛時彩。尚德堂年久失修,透風漏雨,般劼不許人修葺,就這樣住著。一來是為了提醒自己不忘亡國為奴之恥,二來是以此讓賁寅打消對他的戒心。
“慎戎兄,父王最近可好?”煜衡和慎戎是多年摯友,直接跳過客套進入正題。
“還是老樣子,”慎戎一襲青灰長袍,手握黑白羽扇,性子不溫不火,不緊不慢。他悠悠問道:“那十位被選中的女子現下訓練得如何?”
“一切進展順利,特別是我和你提過的西綰晴和綺柔姑娘,是可造之才,可堪大用。”
“如此甚好……煜兄,我看你麵色紅潤,是不是有什麽好事?”慎戎博學多識,對麵相算命也頗有研究,一眼看出煜衡神色間隱藏的異樣心思。
“哪來的好事,晁國一日不滅,我夜不安枕。”煜衡苦笑,眉宇間閃過一絲悲涼,沉重道:“慎戎兄,若是此次出使晁國我回不來的話……”
“衡兒來啦……”般劼從內室走出來,滿是補丁的衣裳罩著消瘦的病軀,不知道的人怎麽也不願相信這就是曾經叱吒風雲,體魄熊健的褚王般劼。
“父王。”煜衡斂袖,躬身行禮。
“來,坐!”般劼拉著煜衡一同席地而坐,此刻的他隻是一位隨和的長者,而非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從晁國回來,般劼一下老了十歲,鬢角滄桑,布滿溝壑枯槁的臉仿佛硝煙散盡的戰場,嶙嶙白骨半掩其中。
“父王,現下十位美人訓練有素,進步神速。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此時便可進獻給晁國。”
“很好,咳咳……”般劼咳了幾聲,關問道:“衡兒,前往晁國朝奉之事你可準備好了?”
“父親,一切皆以準備妥當,明日便可出發。”
“孩子,一路多加小心!”般劼按了按煜衡的肩膀,凝重的神情仿佛死寂的海麵,渾濁的眼眸不斷聚集濃鬱的烏雲,不動聲色地醞釀一場鋪天蓋地的狂風驟雨。
“是,父親!”煜衡看著父親佝僂離去的背影,還有那讓人揪心的聲聲咳嗽,他心痛如絞。他和父親母親在晁國為奴那三年,所遭受的奇恥大辱非常人所能想象,那種錐心刺骨卻又不能宣之於口的痛苦,猶如成千上萬隻毒蜘蛛吐織的密網將他牢牢捆縛起來,日日夜夜啃噬他的心,卻無力反抗。隻恨自己力量尚弱,無法保護日漸年老的父親母親,無法保護國土和黎民百姓。但他會等,直到複國雪恥那一天的到來。
忍辱負重磨意誌,積蓄力量待時機;有朝一日得雪恥,不負曾經所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