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若仙小妹到人間往事不堪難啟齒

離開古廟以後,子兮每天都做著同樣的夢。夢裏小銀狐就站在山坡的岩石上遠眺,清澈明亮的眸子裏飽含執著傷感的淚水,從未知遠方吹來的風在它身上卷起層層銀白的波浪,翻滾不息。回眸,東慕蓮在它身後不遠處,蹲下來微笑著張開懷抱。小銀狐咧嘴,笑靨如花,歡喜地躍下岩石,撒腿飛奔。樹林、道路、房屋,迅速後退,連成一片潑灑的色彩。畫麵風馳電掣地轉化,熙熙攘攘街道的盡頭站著一個清秀的小女孩,看不清模樣,一雙又大又亮的眸子卻無比清晰,仿若夜空閃爍的明星。小女孩向她招手,聲音如潺潺溪水般清脆悅耳:姐姐,快來,快來……

每當子兮要上前與她相會之時就會從夢中驚醒,那個小女孩是什麽人?她想到夢中的那條街上去看看,或許會遇到她。

煜衡出遠門了,子兮跑去拜托阿忠,“阿忠,你看我到同安城這麽多天,一直呆在府裏,可憋壞了,你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子兮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眸光猶如風中流螢,讓人眼花繚亂。

“可是……”阿忠開始眼暈。公子出門前曾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子兮姑娘出門,更不許任何人接近她。也對,她那張天上有人間無的臉一旦暴露人前那還不得天下大亂。

“阿忠,好阿忠,你就帶我出去走走吧,我保證不給你添亂。”子兮拉著他的袖口搖啊搖,搖啊搖,呆萌無辜的表情讓人欲罷不能。

阿忠僅存的理智輕而易舉被摧毀,暈頭轉向如實招來:“可是子兮姑娘你如此美麗,一到那人多的地方定會引起暴動,到時憑我一己之力可不能抵擋垂涎你美貌的千軍萬馬。”

子兮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誇她漂亮,還誇得如此無懈可擊,矜持地按下歡喜奔騰的心,眸子滴溜溜轉了轉計上心來:“要不這樣,我把臉塗黑再戴上麵紗,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吧。”

這個辦法好!無論是誰,對這樣玲瓏剔透女子提出的要求都無法抗拒。阿忠早就把煜衡的叮囑拋到九霄雲外,有求必應。

子兮用黑煤灰把整張臉塗黑,戴上麵紗,隻露出兩隻眼睛,歡天喜地和阿忠出門去。

子兮這是第一次進城,看什麽都新鮮。街道兩邊琳琅滿目的貨攤,南來北往的人群車輛,喧囂擾攘。她隱居山林已久,對此番熱鬧的景象無所適從,躲在阿忠身後,東張西望,目不暇接。

褚國戰敗已過了若幹年,國破家亡的傷辱也在慢慢愈合,褚國子民在晁國的奴役下苟延殘喘。無論發生什麽,天災或者人禍,戰亂或者末日,生命仍在延續,生活仍在繼續。還有不知身處亂世,一心追求尋真愛的她。

“姐姐……”

一個約摸十二三歲的小女孩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突然拉住她的手,小臉髒兮兮,黝黑的雙眸卻清澈如洗,純粹明亮。身上還穿著她的衣服,鬆鬆垮垮但卻不影響她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新純真。果真是夢裏的那個小女孩,子兮一見如故。

阿忠見此,張開雙手護著子兮豎眉道:“小妹妹,手快放開!”他欲把小女孩從子兮身旁拉開,小女孩兩眼一瞪,滿臉戒備地躲到子兮身後。

“姐姐,終於找到你了,我是若仙……”小女孩緊緊抓著子兮,淚眼汪汪道,和夢裏的場景一模一樣。

“仙兒?!”子兮一愣,蹲下細細端詳小女孩,繼而抱著她歡欣道:“仙兒,你真的是我的仙兒!”

“子兮姑娘你們認識?”阿忠雲裏霧裏搞不清狀況。

“是啊,她是我妹妹。”子兮掏出絲帕將若仙髒兮兮的小臉擦幹淨,越看越喜歡。若仙還是銀狐的時候本就呆萌可愛,尤其是那雙清澈如洗纖塵不染的眸子,如今變成人了更是粉嫩水靈。

“妹妹!”阿忠錯愕地看看小女孩,又看看子兮。怪不得,她們都有一雙同樣澄澈無邪的大眼睛。“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啊?”阿忠捏捏若仙的臉蛋,表示友好。

仙兒一把推開他的手,鼓起腮幫子瞪著他,嬌俏的模樣兒實在讓人無法生氣。

子兮開心地牽著若仙的手:“走,姐姐帶你回家。”

“好!”仙兒咧嘴一笑,阿忠眼前頓時浮現猶如鶯歌燕舞、浮花浪蕊般讓人賞心悅目的景致。

回到府中關上房門,子兮將若仙抱起來做在自己膝上,就像從前那樣,隻是小家夥重了許多。她難以置信地問:“仙兒,仙兒,我的乖寶貝!你怎麽變成人了,又是怎麽找到這的?”

“就許老神仙把你變美,不行把我變成人啊。”若仙摟著子兮的脖子,洋洋灑灑道:“我求了老神仙好久,剛開始他不同意,後來我就說萬一子兮姐姐要是碰上什麽危險您老可就再也喝不到甘甜美味的晞露茶啦,再說了我下山也可以保護子兮姐姐啊。於是他就答應了。看來無所不能的神仙爺爺還是有軟肋的,吼吼!”若仙下巴一揚,頗有成就感地得意大笑。

“哎呀,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夥居然敢威脅神仙爺爺,小心他把你收了。”子兮刮刮她嬌俏的小鼻頭。

“才不會呢,神仙爺爺最疼我了!”若仙接著道:“然後我就一路循著你的味道過來,可是到了城裏,人多味雜,我隻能用千裏傳音呼喚姐姐啦。”

“仙兒寶貝你比以前更可愛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也很想我對不對?”子兮捧著她那粉嘟嘟的小臉捏啊捏,揉啊揉,親啊親的,愛不釋手。

“姐姐,神仙爺爺說了人間過於紛繁複雜,危機重重,你現在回廟裏還來得及。”若仙受不了子兮的折騰,從她膝蓋上跳下,在屋子裏東轉轉,西摸摸,對什麽都充滿新奇。

“若仙,姐姐在這裏生活得很開心,隻想一直住在這裏。你也別走了,這裏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每個人都很親切友善,你一定會喜歡的。”如今仙兒也來到她身邊,她別無所求了。

“好啊,我早就想到人間來遛遛彎了。”仙兒傲嬌地翹起鼻子,問道:“姐姐,他對你好嗎?”

“他?”子兮想了想道:“你是說公子?”

“嗯!”若仙望著她,點頭。

“挺好的……”子兮嬌羞地低下頭,臉上浮起兩片紅暈。

若仙唇角帶著狡黠的笑意,梨渦淺淺。她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隻要姐姐開心,要她做什麽都可以。

“子兮姑娘,你現在方便嗎?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阿忠在外麵敲門道。

“稍等一下,馬上就好。”子兮麻利地給仙兒梳了個花苞頭,係上一根鵝黃色的絲帶,帶尾和長發自然垂落,雅致而又俏皮。

開門,阿忠看到煥然一新的若仙,眼裏透露無法掩飾的愛憐。

深閨小妹初涉世,新蕊初綻描半妝;情竇初開少年郎,欲說還休掩情思。

“阿忠,什麽事啊?”

“子兮姑娘,這是公子的衣服,袖子破了一個大口子,可我笨手笨腳的縫不好,你可否幫忙修補修補?”阿忠將衣服攤開指給她看,那正是子兮初次遇見他時穿的那件。

“好啊。”子兮雙手微顫小心拿起衣服,上麵隱隱傳來公子的氣息。她認真細致地穿針引線,開始縫補。但她的針織女紅捉襟見肘,還是小時候祖母教的。忙活了大半天,針腳歪歪扭扭,這才把破裂的袖口縫補好。

若仙住進來後,冷清的敬堯府變得熱鬧起來。阿忠把自己會的遊戲都教給她們:投壺擊壤,對弈猜謎,風箏秋千。子兮和若仙學東西也特別快,兩個人經常聯合起來把阿忠打得落花流水。雖然足不出戶,但卻歡樂充實,這樣的日子就和從前在山裏一樣。隻是煜衡不在,子兮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仙兒,阿忠哥哥陪你玩,姐姐先回房休息。”

“好。”若仙的注意力集中在遊戲上,頭也不抬道。

子兮空虛地走出廳堂,捧著補好的衣服站在煜衡房門口。房間裏依舊漆黑寂靜,他離開已整整七天,何時才會回來?

初夏,院裏的梨樹換上一身青衣,在月色的籠罩下,盈盈如水,嫋嫋起伏。子兮在門口徘徊許久,像是被什麽牽引般推開門走進去,借著皎潔的月光細細打量屋內的陳設。房間左側是一個大木架,架子上擺滿竹簡卷軸。書架前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桌椅上的漆畫斑駁不清,雕紋凹凸難辨。右方是一張矮欄雕木床,質樸整潔。屋裏唯一的裝飾是牆上一幅真人大小的帛畫,藍天白雲下,樹林小溪邊,蒙麵白衣女,宛立水中央。作畫的人很用心,一筆一劃,濃淡相宜。畫中人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畫卷的右下角還有煜衡的親筆題詩:遺世獨立臨江仙,虛無縹緲影空濛;綽約幽蘭月華中,依稀娉婷夢裏人。

子兮走近一看,嚇得捂住心口。

畫中人不就是她嗎?

不!確切來說應該是東慕蓮。

原來他也和她一樣,初見傾心。隻是若他見到東慕蓮的真實麵目會做何感想?

子兮沉浸在畫中,思緒迷離。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她:“是你嗎?那天在墨遠溪邊救了我的女子。”

他回來了!

被他強健的雙臂牢牢拴住,子兮的突地心髒一縮。

是啊,那天救了他的人就是她。

她多想向他坦白一切,但老神仙的叮囑言猶在耳。變回原來的樣子也無所謂嗎?那樣醜陋的她還能繼續留在他身邊嗎?

“不……是我。”子兮終究還是選擇了隱瞞。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躲在山裏不敢見人,長相醜陋的東慕蓮。

煜衡鬆開手,語氣有些失落:“子兮姑娘,請恕在下唐突無禮,是我認錯人了,實乃無心冒犯。”

“沒關係……”子兮不敢轉身看他,望著帛畫問道:“畫中的女子是?”

“我曾在山中被蛇咬傷,是這位女子救了我。隻可惜我連她長什麽樣,家住何方都不知道。”

“公子還在思念畫中女子?”

“救命之恩,終生難忘……這麽晚了子兮姑娘為何還不睡?”

“我……將補好的衣服給你送來。”子兮轉身,他剛毅的下巴就在鬢邊,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她神思迷亂雙頰熱,芳心怦亂天地暈。

我很想你。隻是寥寥幾字,為何說不出口?

“公子,我先回房,您早點休息。”

他回來,她就放心了。

“姑娘也早點休息。”

“嗯……”子兮低頭走出房間。

郎有情妾有意,朝夕相處夢旖旎;你不言我不語,暗生情愫意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