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箭
山道靜寂,夜色深深,一匹白馬獨自飛馳在清亮的月光之下,拉著長長的寂寥影子。那些殺伐之聲漸漸遠去,側耳細聽,也再聽不到可怕的馬蹄聲。
那冰涼的夜風,將林珂月白的衣裙吹得飄飄欲飛,鮮血浸透她的衣衫,使得她身上一片冰涼。
“停下!”林珂清喝一聲,李君玉聞言勒住馬。林珂仔細觀察,見四周一片安靜,她縱身一躍,立在地上。
“你等等!我現在這白衣太紮眼了。”林珂翻了翻自己的包袱,拿起一套衣服飛快往樹林裏跑去。這白衣實在血腥味太濃,讓人無法忍受。很快她走了出來,穿著一身顏色暗沉的胡人男子衣裝,頭戴黑色渾脫帽,身著深藍色窄袖緊身翻領長袍,下著青黑色長褲,足蹬高腰靴。
“你這個傷,怎麽辦?”林珂指著李君玉的肩膀。
李君玉見她回來,飛速上馬,死死咬著牙。此時見她詢問,他忍著痛開口回答:“不要緊,往前跑吧,前麵的村鎮找個大夫。”
林珂想了一下,慎重地說:“這裏地處荒郊,離村鎮還遠著呢,到時候傷口帶箭顛簸,血都給你流幹,先下來,把傷口處理一下。”
“你準備去那裏?你不回南詔京城裏嗎?”李君玉翻身下馬,隨口問道。
“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等等!你到底是誰?跟著我是何居心?為什麽會出現在南詔行宮?為什麽知道我來自南詔京城!”林珂眉頭一皺,明晃晃寶劍抽出,比著李君玉脖子。
李君玉呆了,這個姑娘翻臉比翻書快!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這麽跟著我做什麽?”見他裝傻,林珂大怒,寶劍往前一送,緊緊貼著李君玉脖子。
“我剛好同路!”
“天下那麽多條路,你就和我同路,還同了這麽久!”林珂一聲冷笑,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隨你糊弄?
“我們一行人遊靈台寺,聽說行宮漂亮,就偷偷去夜遊,哪知道在清涼院外看姑娘被追殺,就路見不平。”李君玉當然不敢說自己這個正人君子居然是去偷看宮廷女眷,以免被人當做登徒子而看不起。
“就算是偏遠行宮,皇家禁地,豈能讓外人隨意亂進?你胡說!”林珂將寶劍一抖,劍鋒貼近李君玉的脖子一顫,瞬間留下一道血痕。
冷冷月光之下,長劍如水,殷紅的鮮血滲出,在李君玉白皙的脖子上四處流淌,觸目驚心,誰知道那個細皮嫩肉的貴公子卻秉性孤直,皺著眉,昂著頭,來了個不理不睬。
“哼!”李君玉也生氣了,好好的姑娘家,大晚上同生共死,一言不合就拿刀拿槍。他秉性極其驕傲尊貴,為人寧折不彎,他一覺氣憤,就揚起頭腦,不理林珂,也不管寒光閃閃的寶劍。你對他好言好語,他自然彬彬有禮,林珂現在惡聲惡氣,也將他惹惱。
月光如水,灑在李君玉清傲而固執的臉上,他寒星一般的眸子裏,又是驕傲,又是憤怒,如冰雕一般。林珂手上的長劍,寒氣襲人,尤一粒粒滴著李君玉的頸血,卻慢慢垂下。
“算啦,偏偏書呆子最有氣節!讓我看看你傷口。”林珂見他寧折不彎,隻有還劍入鞘。她心中有愧,隻好軟下口氣溫言說道。一見他那表情,就知道這人清高得很。不管他是什麽來路,什麽居心,他畢竟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為自己這條小命賠上了許多許多。
傷口不停在流血,必須早做安排。這也是救命恩人不是?想到救命恩人,林珂哭笑不得,自己欠的命債真多,到處是救命恩人。
一說到傷口,李君玉就倒吸一口冷氣,痛死了,剛才注意力高度緊張逃命還沒有什麽,現在簡直痛得要人命。
“男女授受不親,非禮勿視,非禮勿行,還是我自己來吧。”李君玉將左手翻過右邊臂膀去拉羽箭,用力一碰羽箭,頓時痛得呲牙咧嘴,差點摔倒在地,怪叫一聲”啊!”。
“嗯,我們李大公子背後長眼,還可以自己處理肩背上的傷口,佩服!佩服!”林珂雙臂抱在胸口幸災樂禍,笑嘻嘻地看著熱鬧。
“你!我們去找大夫!”
“此地荒山野嶺,等到大夫找到了,你也差不多流血而死了,我一定在你的墓碑上好好誇獎你,就寫‘冰清玉潔李君玉,守貞流血而亡‘!說不一定有好心人看到了,還能送你一塊貞節牌坊。”
“我碰上你,大約前世不修!倒八輩子血黴,你簡直豈有此理!”李君玉被氣的咬牙切齒。
“嗯,正人君子,你慢慢罵吧。”林珂不再管他,自己將馬牽離山道,往樹林裏走去,免得被追蹤者看到。雖然山上岔道甚多,不一定追殺的人就能找到這條路,但是小心謹慎總是好的。
李君玉呆了片刻,最終萬分無奈,隻有跟著她慢慢踱進樹林。
李君玉好漢不吃眼前虧,將金瘡藥遞給林珂,討好著拍著馬屁,一邊忐忑不安而緊張兮兮地問道;“姑娘真是蕙心蘭質,不但武功好,還會治傷,那就麻煩姑娘了,話說,姑娘治傷本領很好吧?”他滿懷希望,希望這位姑娘的治傷本領像她武功那樣老辣。
“我不會治傷。也沒有治過傷。”林珂板著一張臉,平靜答到。親王府隨傳隨到無數禦醫,她那裏治過什麽傷?
“什麽!姑娘不是說幫我處理傷口嗎?”李君玉鬱悶了,苦著一張臉指責林珂,傷口不停流血,快要痛死了,這個人居然不會治傷,她還口口聲聲說替他處理傷口,簡直不能忍,太令人發指了!
“啊,我是說處理傷口止血啊,可沒說會治傷。”林珂微微瞪著他,理直氣壯回答道。她常常受點並不傷筋動骨的小傷,都自己上點藥,包紮好。所以說處理傷口還是會的。
“算了,先上點金瘡藥。”李君玉不得不悲哀地認命了,坐在一塊山石上,苦瓜著一張臉。他平時裏一直養尊處優,金尊玉貴慣了,隨從如雲,現在落於這般田地,真是哭笑不得。
他戰戰兢兢地等待著傷口劇痛。但是他等了片刻,卻不見林珂動手。他大惑不解,連忙回頭看去。
耽擱了半宿,樹林裏晨光初現,影影綽綽地透過樹林灑了進來。隻見林珂站於他身後,在晨曦的微弱光芒中,紅雲浮於雙腮,盈盈雙眸閃爍羞怯的光彩,嬌羞無限,滿臉猶豫不決。
雖說是救命恩人,這傷口在右邊肩膀上,要處理傷口,未免要撕開肩膀上衣物,拔出箭頭,再上藥包紮。林珂這一輩子除了拓拔宇,還沒有給別的人上過藥呢。她雖然語氣上很鄙視李君玉的婆婆媽媽,事到臨頭,還是覺得很難為情。
“原來你不過也是一個紙老虎,銀樣鑞槍頭,算了,我們等等別人吧。”李君玉見她沉吟不決,忍著疼安慰道。
“等別人慢慢來,你這條胳膊就廢了,你有什麽報信的東西沒有?”林珂也希望李君玉有報信的特製煙火什麽的,不然這荒山野嶺,還沒有等到同伴,先等到敵人了。
“沒有,等我以後……”李君玉也有點鬱悶和不好意思,他向來不自己帶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還以後!你這個貴公子是怎麽活下來的?江湖兒女,那裏那麽多臭講究,少婆婆媽媽的!”林珂將寶劍舉起,試圖割開傷口的衣服,隻見傷口上鮮血淋漓,血將衣物沾染得不忍直視,實在是不能耽誤了。
雖然是這個書呆子自找的,畢竟是為了救自己而受傷的,不能見死不救!
“姑娘要是實在想非禮勿視,可以將眼睛閉上!”李君玉見林珂實在為難,眼珠子一轉,連忙出主意。
“這個主意真是天才才能想出來!行,我閉上眼,我萬一要是割錯地方了,你就叫哈,割錯個十次八次,總能找到正確的地方的。”林珂果然閉上眼睛,舉著那把寒氣襲人的寶劍對著李君玉的胳膊就欲割下。
“慢著!有事好商量!”
“天才,給我住口!”林珂不耐煩了,大怒喝道!
李君玉轉頭看她,隻見她低著頭看自己的傷口,眼波流動,紅暈滿麵,雖然咬著牙,卻還是下不了手。她容貌美麗,此時羞怯滿麵,如同海棠籠罩在霞光中一般,紅豔嬌羞。
“姑娘如此美麗,卻如此凶惡,真是大不應該!”李君玉看得呆了,喃喃自語。
“你!你說什麽?你胡思亂想什麽?你再胡說,或者動什麽歪腦筋,我就一劍刺過去!”林珂又羞又急,又氣又恨,也不割破衣服了,一把抓住羽箭,使勁一扯,將那羽箭扯了出來。
“啊!”李君玉肩膀上鮮血飛射,四處飛濺,不自禁身子一倒,痛得差點昏死過去。他在心裏大罵林珂心狠手辣,母夜叉轉世。他心裏不服氣,憤怒地想到:”我在心裏怎麽樣胡說八道,又在心裏動成千上萬的邪念,難道你真能鑽到我心裏去,拿我怎麽辦?”
林珂看他那樣,也後悔自己下手莽撞,這貴公子身嬌體貴,那受過這樣苦!說起來還是自己這顆掃把星連累了別人。
她也顧不上扶他起來,急切地彎腰,隻見傷口血如泉湧,再也不能耽誤了。她再也顧不上其他,舉起劍一把割開衣服,但見傷口紅腫不堪,已經開始潰爛,她連忙手忙腳亂給他敷上治傷藥,替他緊緊纏好從衣服上撕下的布片,總算止住了血。
李君玉從小尊貴,很少受過這樣的傷,此時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疼的直哼哼,卷曲著身子,眉頭緊皺,差點流出眼淚,幸好這呆子劇痛的時候還記得自己是大丈夫,不然真會痛哭一場。
“就你這怕痛樣子,還路見不平,多管閑事做什麽啊?躲在家裏不要出門算了,婆婆媽媽,沒有見過男人這樣子!”林珂實在是看不上李君玉那沒出息、十分窩囊的樣子。
“是,姑娘見的男人都是英雄豪傑,個個都如關公刮骨療傷,眉頭都不帶皺一下。”李君玉劇痛之下,倒在地上還忍不住出口諷刺。
“我見的男人雖然要皺眉,但是絕對不會大喊大叫,更不會痛得倒在地上!”林珂平靜回答道,拓拔宇和他的貼身侍衛都十分英雄氣概,身上早就傷痕累累,受再大的傷,也不會如此狼狽。
“姑娘到底什麽來路,身邊的人都天天生在刀山劍海裏麵嗎?”李君玉大為納悶,堂堂公主居然被人暗殺已是奇怪,想不到聽她語氣,她身邊人也常常受傷,他們南詔宮廷裏常常上演全武行武鬥嗎?
“你管我什麽來路?李君,救命之恩,來日再報!告辭了。”林珂對著李君玉一拱手,轉身準備離開,雖然自己沒有了馬,但是此地離山腳也不是特別遠,但願走路能走下去。
要是能將這匹白馬弄到手多好。
“姑娘對我才是救命之恩,沒有姑娘,我難免傷口流血而死,處理傷口為難姑娘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要報答姑娘,姑娘沒有馬,又能去哪裏?還是暫時委屈一下姑娘,與我同路。”
“不用,你本來也是為救我受傷,況且我也是舉手之勞。”
“對姑娘是舉手之勞,對我可是救命之恩。我李君玉的命就是萬金也難買,這比天還大的恩情,我說什麽也要報的!”
“你確定,你真的要報恩?”
“當然了,救命之恩,當結草銜環以報。”
“算了吧,你真要報答我,就幫我個忙吧。”
“姑娘請說,大丈夫一言九鼎,言而有信。別說一個忙,就是上千上萬個忙。為姑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借我白馬,我將你放回主道,你的侍衛們應該能找你。”
“姑娘要一個人跑路?”
“是,多謝李君。”林珂不由分說,上前幾步,拉起白馬的韁繩就要離開。
“不行!”李君玉連忙反口。
“不是說在所不辭嗎?”林珂大怒。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子曰,見義不為無勇也。我豈能放姑娘一個人冒險?”
“你!就你這個破功夫,還勇呢!”林珂被氣了個怔,再也不管這個書呆子,拉著白馬韁繩,就欲上馬離開。
“我雖然武功不好,但是曾子曰,雖千萬人,吾往矣!豈能膽怯?哎喲。”那書呆子怪叫一聲,語氣驚慌失措。
林珂大驚,連忙回頭仔細一看,隻見書呆子拿著自己從他身上扯下來的羽箭發呆,羽箭上血腥偏布,卻沒有箭頭!林珂這一下受驚得非同小可,剛才但見鮮血噴射,她心慌意亂,也沒有仔細觀察。箭頭還埋在這個書呆子身上,這下真糟糕透了。
她和那個書呆子對望一眼,彼此苦笑。
“姑娘,你果然誠不欺我,不會治傷。”李君玉哭笑不得。
“不要掉書袋了,快找個地方醫治。”林珂心裏發急,什麽也顧不得了。
幸好白馬這段時間吃了很多野草,休息得夠了。林珂和李君玉連忙上馬,沿著大道向山下狂奔。
他們兩個都是在別人細心庇護下長大,基本上沒有獨立出過門,不是老於江湖之人,既辯不了方向,也不認識道路。林珂不願意回南詔京城,胡亂地找了個方向,策馬奔騰。
在她認為,隻要下山,一定就有村莊鎮子。
誰知道一路奔來,愣是沒有看到村莊,更不要說是城市。白馬快速走走,再停停喝點水吃點草,連續走了一天,看不到人煙,而此時李君玉卻發起燒來。春寒陡峭,李君玉額頭卻燙的嚇人。林珂心裏著急萬分,眼看這曾經風流倜儻的絕世翩翩佳公子就要被自己的愚蠢任性害死,不由愧疚萬分。
你可不能死!南詔宮裏還有一位美貌佳人對你一見傾心,癡情等待著,等著你去求親呢。
你的小命尤其是不能葬送在我的手上!讓我怎麽給她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