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訪
萬紫千紅的春天,風雅熱鬧的花朝節,總是讓人一廂情願忘記戰爭和苦難。但是戰神蚩尤怎麽會,哪怕有一天,忘了他苦難深重的子民呢?各位胸懷大誌的戰爭狂人怎麽會,哪怕有片刻忘掉自己的野心,而放過勞苦大眾呢?這不,花朝節剛過,皇帝和各位大臣還沒有從那熱鬧的勸農,勸桑中帶來的疲憊中休息過來呢。邊報被快馬八百裏加急送來朝廷,吐蕃在北邊攻城略地,搶劫錢糧,殺戮百姓。
不能等第二天早朝,南詔皇帝拓拔洵立馬從他那位國色天香麗貴妃所住的承歡宮移駕出來,緊急召集大臣,這可是非同小可的棘手問題。曾幾何時,南詔是夾在吐蕃和大唐中間的臣屬小國家。雖然現在大唐風雨飄搖,吐蕃也四分五裂,現在的吐蕃王隻是占有當年的吐蕃一部分土地,遠不如當年強盛,而南詔也早趁機稱皇稱帝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吐蕃的兵力依然讓南詔君臣想起來就不寒而栗。
商量了半天,自然是派良將帶重兵去抵擋。精兵良將選好,但是虎符該交給誰卻在朝廷上起了重大分歧。以清平宮高泰鬆為首的大臣們紛紛表示二皇子能征善戰,戰功赫赫,這種關係到國之存亡的戰爭自然要選他為帥。以兵部尚書裴嵩之為首的大臣們卻堅持:二皇子,國之棟梁,西抗兩川,南戰百越,實在過於鞍馬勞累,應該另外選擇良將,如虎賁將軍鄭惠,一來他是皇親國戚——當朝太子親舅舅,南詔國舅爺,二來鄭惠向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朝堂上大臣們互不相讓,吵得嘰嘰咋咋,如同現在的台灣選舉總統,熱鬧得很,堪比菜市場。
最後鄭惠在君王麵前長跪著上奏表示:微臣用兵遠不如二皇子。二皇子用兵如神,頗有當年秦王李世民之風,東征南戰,所向披靡。但是二皇子天潢貴胄,實在不宜參加如此危險的戰爭,微臣若有機會報效國家,必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南詔皇帝聽到”秦王”兩個字,不由深皺眉頭,立馬決定派鄭惠出征,並且表示二皇子這些年四方征戰太累,這一次不用出征,在都城好好休息。
要知道當年秦王是真正戰無不勝的軍神,手握重兵。可惜他最後是把自己的哥哥和弟弟以及侄子們給宰了,把自己的父皇給架空,才把自己給扶上位的。
雖然南詔國現在國家小,但是俗話說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拓拔洵不得不防拓拔宇這個二皇子在自己這個小國重演玄武門事變。
拓拔宇二話不說,迅速五體投地跪謝皇恩浩蕩。並誠誠懇懇地表示自己鞍馬多年,經史不修,這一次正好可以好好學習經史子集,而且自己尚未娶親,沒有子嗣,正好趁此時機在可以在京都廣選良家子,以便早日冊封王妃。
二皇子要選妃的消息很快傳遍南詔每一個香閨。官媒私媒紛紛出動,紛至遝來出沒於親王府。國內紛紛傳說二皇子不是在這一個大臣府上聆聽千金小姐超凡脫俗的琴聲;就是出現在秦樓楚館欣賞絕色舞姬的鶯歌燕舞;要麽就是在酒樓歌坊千金買笑。不久之後,關於二皇子荒淫風流的各種香豔傳說在國內越傳越盛,以至於傳到宮中。
據說二皇子之母賢妃宣召二皇子進宮庭訓,二皇子尤酒氣衝天,迷迷糊糊,連話都說不清。府內眾人也議論紛紛,不少美豔侍女背著林珂風言風語。林珂無動於衷,她努力練武,做好自己的侍衛工作。自從半年前,她被選為大侍衛,就一直按時輪值。最開始,侍衛長李衝特意安排她夜晚不輪值,最近她非常堅持,李衝實在拗不過她,於是夜晚她也參與守夜。
這一晚,輪到她守夜。她守衛在拓拔宇辦公的勤瑾堂門口,二更天,街上已經宵禁,而拓拔宇還沒有回臥房休息。二更過了一會,拓拔宇帶著幾個心腹大侍衛走了出來。拓拔宇頭戴黑玉冠,身披黑貂裘,身穿圓領窄袖黑袍,身上衣飾打扮低調至極,沒有一點亮色。侍衛們身著黑色武士裝。
李衝恭恭敬敬地對林珂說道”小姐,今夜不必當值,請回去安歇吧。”林珂的身份尷尬,不主不仆,府上的人一直比較頭疼怎麽稱呼她,叫”小姐”的有,叫”姑娘”的也有,叫”林侍衛”的也有。李衝名義上是林珂的上司,但是他經常被拓拔宇派去保護她,這兩年林珂出外時他往往晃蕩在她一丈以內,他就更頭疼這個稱謂問題了。但是他比較豁達開朗,幹脆自降身份,像對待拓拔文一般對待林珂。
“殿下,你們去那裏?屬下作為侍衛,理應也去保護主上。”林珂嫣然笑道。
拓拔宇沉吟片刻,下定決心說道”跟本王來。”他獨自領林珂進屋,拿出一套自己的黑衣。林珂會意,麻利地穿上,拓拔宇身長八尺有餘,高大英武。身長七尺而纖細的林珂穿上他的衣服,像是一個小孩子偷偷穿上大人的衣服,長袍拖地。林珂發急,將汗巾緊緊勒住腰身,七星劍急揮,將長袍累贅的地方通通砍掉。拓拔宇看了,忍俊不住,不禁笑了,他飛快上前幾步,忽然抱住她,然後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接著飛快出屋。
林珂已經長大了,既然她執意要跟隨自己,而自己也願意讓她跟隨,那麽也沒有什麽需要刻意隱瞞她了。如果她注定會成為他的身邊人,那些黑夜裏的勾當遲早要讓她見識到。
大侍衛們看見林珂的打扮,好容易沒有笑出聲。
大家不敢耽擱,靜悄悄走在已經宵禁的京都的街道上。萬籟俱寂,一行人跟鬼一樣不發出一點聲音,大街上也一個鬼影也沒有,他們巧妙地閃過一個又一個京都巡夜的官差和更夫,默默無言地徒步行走著。
春寒陡峭,繁華的京都在夜晚是那麽黑暗靜謐,孕育著不知道多少不能見人的罪惡和陰謀。夜風吹來,林珂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拓拔宇將黑貂裘脫下默默披在林珂身上。他們最後走到了一處高大的官邸。
“啊?”林珂低聲驚呼,從院牆的轉彎處忽然出現一群穿黑色夜行衣,黑布蒙麵,手持利刃的人。他們對著拓拔宇飛快衝來。李衝身手敏捷,迅速掩住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說”別驚慌,王爺的殺手”。
行蹤詭異的黑衣人轉眼間全部跪在拓拔宇的腳下,拓拔宇一揮手,他們悄無聲息地四散開來,有的守在門窗口,有的緊貼院牆站立,有的悄悄潛入內院。
拓拔宇來到大門口,輕輕敲了幾下大門。守門的家丁睡眼朦朧地打開門,懶洋洋說道”今天怎麽忽然來了啊?”看來是經常有人夜訪,但是今天並沒有約定。然後,他仔細一看,大驚失色,連忙想要關門,張超一個箭步上前,將明晃晃寶劍一指他脖子。
“請稟告裴大人,二皇子來拜訪裴大人。”張超低沉著聲音說道,那家丁嚇的屁滾尿流,連忙一溜煙跑走了。
王晗左看右看了一下,將大門輕輕關上。拓拔宇慢悠悠地從容走向中庭,就像走在自己的親王府一般。
老成持重的裴大人這時已經畢恭畢敬迎了出來,他神色平靜地將拓拔宇恭請進大廳。他吩咐幾個心腹丫鬟倒茶準備迎接貴客。
“二皇子大駕光臨,下臣不勝榮幸。”裴大人恭順地跪在地上。
“裴大人請起,裴大人國之肱骨大臣,不必行此大禮。”拓拔宇謙和地微笑,坐到客位去。李衝和張超他們都站在他身後。
“不知道二皇子深夜來訪,所為何事?”由於各朝各代都嚴禁親王與大臣結黨營私,私相授受,所以裴嵩之著重強調了一下””深夜””二字。然後他也不敢坐主位,也坐於客位想陪。
“裴大人對小王甚是抬愛,小王不勝感激,特來登門道謝。”拓拔宇一拍手,幾個捧著銀盤的黑衣人走了進來,將銀盤放於桌上,迅速從大廳消失了。那些銀盤裏的金銀珠寶之類在燭光下寶光閃閃,璀璨奪目。
“無功不受祿。”裴嵩之看也不看銀盤。
“裴大人於滿朝文武麵前稱讚本王似秦王,如此謬讚,本王自然應該感謝。”
“二皇子言重了,誇讚二皇子似秦王的是虎賁將軍,不過,我想滿朝文武對此還是深有同感的。”裴嵩之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鄭惠一個武夫,那裏會有如此文采。那篇表奏一定是裴大人代寫的,裴大人不用謙讓。不過,裴大人,鄭惠如此勞苦功高,你怎麽不誇獎他有霍光,王莽之才?反正都是國舅爺。”拓拔宇問道。霍光、王莽都是大權獨攬的外戚。
“太子,國之儲君也,關係到江山社稷,祖宗家法,老臣忠心耿耿,甘為之肝腦塗地。”裴嵩之答非所問,神色堅定說道。
“裴大人高風亮節,小王佩服。”
“二皇子,天色已晚,請早點回府休息吧。朝廷法令森嚴,大臣與親王不宜相處太晚,老臣年事已高,倒是沒有什麽,就怕人多嘴雜,有小人亂說話對二皇子不利啊。”裴嵩之幹幹脆脆表達了態度,現在開始不耐煩,想早點送客了。
“小王與裴大人聊點家常,誰敢打擾?”拓拔宇拍拍手,兩個黑衣殺手應聲走了進來,他們每個人手上提著一個人。啪啪兩聲,兩個殺手將手上的人狠狠往地上一扔,原來是兩個裴府家丁打扮的屍體,他們的脖子被利器割開,血肉模糊,死狀淒慘。鮮血流到地板,將地上華美的毛皮沾染,看起來這兩個家丁剛遇害不久。
“這!”一向從容淡定的裴嵩之也狠狠皺起眉頭。
“小王的屬下發現三更半夜居然有家丁偷偷從裴大人府上離開,小王害怕他們對裴大人不利,就幫裴大人料理了。裴大人,不用謝。”
“你……那王爺請隨便,殿下想在下臣府上做客多久就做客多久。梅香,叫夫人準備酒宴,下臣要與殿下飲酒聊天。”剛剛有點驚慌的裴嵩之很快平靜下來,他高聲呼喚著門外站立的心腹丫鬟。
“裴大人不用麻煩,小王明日還有花酒要喝,有絕色花魁獻酒,實在不宜在這裏吃飯喝酒。本王上門拜訪,隻為了一事,若是邊疆戰況不利,需要另外推舉元帥,本王很希望能為國效力。”
“下臣倒是覺得雖然太子很少征戰,但是國之存亡之際,正好可以鍛煉一下太子。況且太子當年也曾經攻城略地,又有那麽多名將輔助,必能戰無不勝。至於王爺,王爺你征戰四方,勞苦功高,現在連個子嗣也沒有,實在不宜上戰場。王爺你還是留在京都好好選妃吧。”裴嵩之高高抬頭,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樣子,堅定不移地說道。看了著地上心腹家丁狼藉不堪的屍體,裴嵩之恨恨地笑了。”王爺要是去戰場,死了都沒有一個孩子給你燒香。”
“說道子嗣問題,裴大人,小王看你的幾個孫子,甚是粉嫩可愛,小王尚無子嗣,心生羨慕。小王有一處別館,非常安全隱蔽,所需之物一概齊全,且有名師教授。本王準備接他們去小住幾日。相信裴大人不會拒絕吧。”拓拔宇懶洋洋地雙手一拍。
三個全身著黑色夜行衣,臉上黑布蒙麵,林珂從來沒有見過的殺手,一人抱著一個小孩,他們的另外一隻手還掐在小孩的脖子上。
一個殺手抬起手,指甲輕巧一劃,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小孩粉嫩的額頭瞬間多了一道深深血痕,鮮血滲出,觸目驚心,小孩痛得哇哇大哭。殺手將他的嘴巴捂住,抓緊他。盡管小孩拚命掙紮,又怎麽樣能擺脫密訓多年,武功高強的殺手呢?
林珂雙拳緊握,指甲深深掐進肉裏,眼淚緩緩流出,她的雙眼淚眼婆娑,看不清楚周圍的一切,她頭暈耳鳴,雙耳除了小孩子的哭聲什麽也聽不到了。但是她像鐵鑄石雕一般,紋絲不動,安安靜靜站在拓拔宇身後。
“殿下,你如此高貴身份,怎麽會對付幾個小兒?”一向淡然的裴嵩之終於急了,低聲下氣地哀求道。
“你放心,小王會好好照顧他們。隻要小王不死,小王保證絕對沒有人能找到他們或者傷害他們。等到小王身首異處之時。”拓拔宇笑著。”裴大人,你會記得小王的高風亮節嗎?”
“哼,我們王爺在國內盛有清譽,什麽時候濫殺無辜?又什麽時候心慈手軟?若裴大人聰明,自然一家平安。不然,滅族之禍近在眉睫,又何止幾個小孩的性命。”李衝循循善誘,語氣低沉地威脅道。
幾個黑衣人抱著小孩,躍出大廳去。裴嵩之連忙跟著跑出去,隻見幾個殺手身法敏捷,不一會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裴嵩之老淚縱橫,無可奈何。
拓拔宇帶著侍衛們靜悄悄的回府,林珂木然地向自己的文竹小院走去。
她忽然想起來什麽,她轉身將身上黑貂裘脫下,重重地扔在拓拔宇身上。她滿臉淚痕,雙手被自己掐得鮮血淋漓。拓拔宇眼尖,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言不發,將一個玉瓶掏出,替她上藥。
“我想,你將來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的。”她聲音顫抖著。”不過我會跟著你一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