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
一大早,略有春寒,林珂在窗前發著呆。秋來春去,又是一年多的時光過去,拓拔宇卻依然沒有娶她,甚至從來沒有對她露出要娶她的意思,幸好他也沒有娶別的人,對她也萬分寵愛。
窗外桃紅妁妁,正是一年好風景的時候。林珂的住處是十幾間雅麗的房間,布置得十足漢家閨閣風味。外麵一個風雅宜人的庭院,有千百根翠竹隨風搖曳。一年四季,鳳尾森森,綠意盎然,後來拓拔宇說太單調了,命令花匠在窗前種了上百株桃樹。一到春天,怡紅快綠,倒也好看。
今天正是一年一次的花朝節,百花報喜,萬紫千紅。從盛唐武後那首”明朝遊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之後,花朝節盛行於神州大地。如此良辰,不知道外麵是何等的熱鬧風流。
林珂今年十七歲了,長得相當高。人說”堂堂七尺男兒”,十七歲的林珂足足就有七尺還多。人家姑娘個個婷亭如玉,站起來像鮮花一般,林珂倒好,站起來活脫脫一根蘆葦,動起來就是那風中的蘆葦。她一身男裝,倒是很像個風流飄逸的貴公子。穿著女裝的時候,未免欠缺些風韻。
半年前,她和另外九個新手侍衛從上百個新手侍衛裏麵脫穎而出,成為拓拔宇的貼身大侍衛,輪班隨侍保護著拓拔宇。今天四更,拓拔宇就進宮麵見皇上,隨後與那皇帝老兒和皇後娘娘、太子等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去郊外表演”勸農”、”勸桑”去了。
“林姐姐,你怎麽還沒有梳洗啊。不是告訴過你今天要去踏青嗎?”拓拔文興衝衝地衝了進來,拓拔文今年芳齡十五,算是成年,幾月前正式得到了封號:”文嘉”公主。
拓拔文笑靨如花,今天她梳著高高的高鬟望仙髻,髻前插著彩鳳銜珠金步搖,髻上點綴著繁星閃爍般點翠珠花,額貼大紅石榴花型花鈿,頸帶八寶赤金瓔珞,身穿水紅襦裙,外罩緋紅輕紗,袖子上綴著長長彩色絲帶。一身紅裝,使得拓拔文更加明媚嬌俏,真是天上百靈鳥,人間富貴花。
“不是很想去,年年老樣子,有什麽意思啊?”
“去嘛,去嘛,很好玩,很熱鬧的。”拓拔文眼珠子一轉,賊兮兮勸導。”我們去祭花神,求花神保佑哥哥早日娶你過門啊,說真的,哥哥怎麽還沒有娶你過門啊?我可是一番好意,大清早就從宮裏跑出來了。”
“公主不要亂開玩笑。”林珂勉強一笑,眼中閃過一絲掩藏不住的失落。其實她以前也很確信這件事情,可是一年又一年,還是沒有等到拓跋宇的一紙婚書,現在連她自己也懷疑這件事情了。
“什麽開玩笑啊,府裏誰不知道,哥哥遲早會娶你做側妃。哎呀,林姐姐,你是不是不願意做側妃啊,哥哥到現在都沒有娶正妃,我看你做側妃和做正妃也差不多,還能省掉不少繁文縟節,你看那勞什子勸農啊,勸桑啊,煩死人了!”拓拔文口沫橫飛,興高采烈地說。
“我就一丫頭而已,公主你可真能說!”林珂看著眉開眼笑的拓拔文,不由得莞爾一笑,這個小丫頭真是可愛極了,什麽也敢胡說。
“什麽丫頭不丫頭,她們才是丫頭,侍琴,侍月,過來給小姐梳洗,快點,快點。”拓拔文一指站在外麵的侍琴,侍月,然後計上心來,笑嘻嘻地說道:”你還是好好打扮吧,聽說哥哥今天下朝後,也會去遊玩。今天美女俊男,觀花吟詩,你不要被那家貴族小姐比下去了。”
林珂滿臉緋紅,果然乖乖坐下。那侍琴,侍月上前,為林珂梳了個圓錐拋髻,發分兩股,結雙髻,多的頭發再結成雙環繞在髻邊。左右兩髻一邊簪著綠煙羅堆疊成的宮花,一邊插著喜鸞點翠銀步搖,額上貼翠綠三葉草花鈿。她沉吟半刻,方決定身著翠霞裙,外罩淺綠紗羅衫,雙臂纏著長長的綠紗披帛。
兩人出得府來,隨侍著鳳舞,鴛舞兩位侍女,上一輛八寶大車。李衝和陸銘濤帶領六名侍衛騎馬護在旁邊。一行人風馳電掣很快來到郊外。
今日果然熱鬧,一灣盈盈綠水邊上,柳逐東風拂舞筵,花開上苑吹滿頭。綠草茵茵,桃李芳菲,彩蝶紛飛。林珂和拓拔文款款走下車,果見文人雅士,仕女閨秀雲集,一些人在將五色彩箋用紅繩掛在花樹上;一些人在樹下擺下酒宴,吟詩作賦;一些人準備各種禮物祭祀花神;種種風韻雅事述說不盡。正是: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
奇花異木紛紛綻放萬紫千紅,風雅人物更是來來往往。男子們今日都打扮得衣冠楚楚,個個豐神俊朗。女孩子們人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桃羞杏讓。拓拔文見此景色,大為高興。拉著林珂這裏看看,那裏聽聽。
春到花朝染碧叢,枝梢剪彩嫋東風。
蒸霞五色飛晴塢,畫閣開尊助賞紅。
林珂將自己剪的彩箋掛在一顆桃花上,雙手合什,默默祈禱著。一陣風吹來,杏花和桃花飄飄灑灑落下花雨。林珂和拓拔宇準備去祭花神廟,兩人走在那鮮花鋪地的阡陌小道上。
“快走,快走,前麵有個詩會,一群詩人正在飲酒鬥詩。”路邊一小姑娘催促著她的同伴。
“有個貴公子,長得俊美俊了,快去看啦。”另外一個姑娘搭腔的。
一群桃紅柳綠的少女走了過去,她們步伐匆匆,忙著去看熱鬧。
“哼!俊美公子,我國有什麽俊美公子?那些王公大臣的兒子那個長得好了?”拓拔文大為不屑,憤憤不平嘟啷道。
“你都沒有見過,你怎麽知道不俊?”
“俊什麽,你是沒有見過那群求婚的妖魔鬼怪!那個趕得上哥哥一點點。”拓拔文看來對那些向她求婚的王孫公子大為光火,火冒三丈抗議道。
正在此時,又有一個清秀少女快步走了回去,對著她的夥伴說道”快去看,快去看,待會詩會就結束了。”
“什麽沒見過的俊美公子?我倒是要看看去。”拓拔文興趣大漲,非要去看熱鬧。
林珂心裏也很好奇,看著路上絡繹不絕向同一方向走去的少女,個個有看殺衛玠之勢,不禁大有興趣,難道真是那潘安重生,宋玉再世,難道果然比拓拔宇還英俊?
因為身世的原因,林珂極為厭惡文人,特別是喜歡作詩的文人,不過此時,聽聞有俊美公子,還是頗願意去欣賞欣賞的。
兩位少女跟著其他的少女走去,果然看見一顆特別高大的杏花樹。杏花樹開得如火如荼,雲蒸霞蔚,樹下裏三層外三層被打扮得鶯愁燕妒的少女們團團圍住。少女們都安安靜靜,專心得看著什麽。裏麵傳來清朗的吟詩聲。拓拔文走近,發現什麽也看不見,不由怒上心頭。她一揚頭,幾個佩劍侍衛立馬上前推推嚷嚷分開道路。少女們被人推開,大感不滿,無奈一看對方腰上長劍,隻好不情不願分開道路。
那樹下一個石桌子,上麵灑滿了落花,放著一些果品,清酒。桌子旁邊或站著或席地而坐著圍著一些斯斯文文的讀書人,此時被武士們引起的騷亂所吸引,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隻見兩列佩劍武士分開道路,中間站著兩位少女,一位身著淺綠衣衫,輕紗披帛繞肩曳地,風姿飄逸。另外一位穿著紅裙,袖上繡帶飄揚,美貌似玉。
原本坐著的幾位詩人都站了起來,往這邊呆呆看著,雖千百人熙熙攘攘,來來往往,再也沒有比這兩位少女更為美貌的了。
杏花飄雨,落在一位白衣少年的玉冠上。他渾身白衣,溫文爾雅,肅肅如鬆下之風,幹淨似皎皎明月。他正在朗聲誦讀著一首詩,見到二位少女,不禁微微一愣,他對著林珂和拓拔文輕輕笑了一下,繼續高聲朗誦著。他的笑容如同暖冬的太陽,照得人心裏暖洋洋,又如那酷夏的清泉,使人心神清爽。
林珂隻覺滿臉緋紅,連忙一低頭。轉頭往拓拔文看去,卻見拓拔文定定看著那白衣少年。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場中的白衣少年依舊淡定地吟詩。十五歲的拓拔文就這樣癡癡看著。
一刻鍾之後,林珂忍俊不住,這臭書呆居然讓刁蠻的文嘉公主如此注意,也算稀奇,她不禁莞爾一笑。場中少年見林珂微笑,停住吟詩,微笑著向二女走來。
那李衝和陸銘濤迅速踏步向前,站在二女麵前,兩把明晃晃寶劍一交叉,作出擋駕樣子。白衣少年笑著止步,依舊神色從容。誰知道李衝和陸銘濤這樣煞風景,立馬又不知道從那裏跳出一位鐵塔般漢子,舉起一把寬大驚人的玄鐵巨劍,橫眉怒目瞪著李、陸二位侍衛。那樣子,倒是像那凶神惡煞的托塔李天王。
那群侍衛見這鐵塔般的漢子持劍蹦了出來,紛紛向前抽出寶劍。接著人群中又衝出一群文人打扮的男子,長劍出鞘。轉眼間,這風流俊雅的吟詩大會充滿了火藥味兒。兩群人手持明晃晃的寶劍針鋒相對。劍光閃爍,那些文人仕女紛紛大驚失色,避之不及。
這實在是大煞風景。那白衣少年依舊微笑著,一揚手,鐵塔一般的彪形大漢和文人打扮的侍衛們紛紛放下長劍。
白衣少年微微一彎腰,雙手抱拳行禮道”小生打擾了,抱歉之極!”說完,從容一轉身而去,他那些斯文打扮的侍衛們瞪了李、陸一眼,怏怏而去。
俗話說,先撩者賤,打死無怨。李、陸二位卻處之泰然,毫不在意。一直發呆的拓拔文卻忽然惱了。隻見白衣少年走得沒有影子了,她從發呆狀態中清醒過來,大怒。
她輕輕一跺腳,花瓣般小嘴一撇,嬌俏得埋怨道:”好好的鬥詩會,你們兩個莽夫,幹什麽揚你們那兩把破劍。”
“那詩啊,幹啊,有什麽好看,殿下,我看此人來曆蹊蹺,萬一對殿下不利。”陸銘濤解釋說。這兩年來,自從上次獵鷹遇刺客事件以後,因為他反應機敏,保護公主得力,凡是公主出宮到王爺府,都是他作為大侍衛帶人貼身保護她。
“哼!莽夫。”拓拔文冷哼一聲,轉身就走。林珂連忙隨後跟著,卻見拓拔文悶悶不樂,一聲不吭。那拓拔文大失所望,心中悵然若失,花柳瞬間失色,世間萬物都讓她提不起興趣。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閨中自憐。
那陸銘濤被公主一訓,低頭不言。他今年十八歲了,長期日夜苦練武藝,總算打敗其他上百人,脫穎而出成為大侍衛,對於什麽詩詞歌賦自然是不屑一顧。公主性格頑皮,常常到處亂跑。他一直盡心盡責保護公主,以公主的安全為最重要的事情。為了武藝更好,更有能力保護公主,他發狠勁練武,身上為此傷痕累累。每一次受傷他都並不後悔,他會好好保護公主,讓她平平安安長大,讓她平平安安出嫁。
李衝年紀較大,深諳世事,不禁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文,不要不高興嘛,他肯定還在這裏某個地方,還有機會見到的。”林珂柔聲安慰道。
“真的嗎?”拓拔文心性天真澄明,並無世俗女子矯揉造作之態,加上七年來,她一直把林珂當做比自己親姐姐還親的姐妹,是以坦誠相見。
“是啊,今天是花朝啊,晚上肯定更加熱鬧,他既然來此地遊玩,就不會輕易走的啊。”林珂肯定的說。
“林姐姐,你說他是什麽人,我怎麽從來沒有在朝堂上見過他。”拓拔文大惑不解。
“我看他大有來頭,卻也猜不到具體是什麽人。”林珂仔細回憶道。
“此話怎麽說?”
“你看到他腰上掛的那把‘飛星劍‘沒有?”
“我又不學武,什麽劍啊刀啊,沒有一點意思。”
“我看那寶劍樣式如古書上所繪一模一樣,可惜無法拔劍看看劍身,若劍脊上刻銘文‘飛星‘,應該是當初魏文帝所製寶劍。你知道我和你哥哥所佩寶劍都是請當今高人仿古劍所鑄。雖然削鐵如泥,畢竟不及古劍名貴風雅。能佩此劍,足見他身份高貴。他所帶衛士武藝高強,卻都是文士打扮,是中原風俗。更何況那酸溜溜書呆子習氣,我朝哪有那樣的。”
林珂的父親是個教書先生,以前常常吟詩作賦,故作文雅。大災來後卻無力保護妻兒,使得林珂母親餓死,林珂和弟弟被賣。林珂對於讀書人那是非常非常不屑的,要不是看著拓拔文的麵子,她肯定說得更難聽。
“你是說他是中原人啦!”
“不是皇親國戚,就是王孫公子。李大人,你說是不是?”林珂稍微高聲一問。李衝和陸銘濤他們一般走在林珂她們身後六七尺開外。既和女眷拉開距離,又方便救護。此時聽到林珂問他,連忙上前。
“李衝,你說剛才那個公子是什麽人,我……我不是對他有興趣,隻是看看是不是像陸銘濤說的是什麽危險人物。”拓拔文白皙上的臉蛋微微露出一點輕紅,欲蓋彌彰問道。
“回殿下,屬下也不太清楚。但是他哪位衛士手持巨劍的樣子,倒像是一名大將的模樣,人心險惡,這麽一群身份不明的高手出沒於我國,倒是不得不防。”
“哦。”拓拔文微微失望。
“你不是說國內斷無俊公子嗎,此時這麽在意做什麽?”林珂看著拓拔文落落寡歡的樣子,打趣她道。
“我是說國內,他又不是國內的。林姐姐,你說他和哥哥那個更俊美?”
“這……”林珂被問得張口結舌。其實要說俊美的話,這個公子如果有十分,那拓拔宇最多隻有七八分。但是拓拔宇威風凜凜,器宇不凡,恍如天降下凡,那種英雄氣概豈是這種文弱書生能比得?可是拓拔文問得就是誰更俊美呢,要她開口承認自己心上人比不上人家,她可萬萬不願。
“我看還是這位公子,不知道現在他去那裏了。”拓拔文自問自答,癡癡地說。那個少女不懷春,那個少年不鍾情?拓拔文剛剛還在說沒有男子能比得上她哥哥一星半點,現在就把她哥哥看得一般了。
“好了,一個書呆子,傻不溜秋的。他肯定跑不遠的。我們去祭花神吧,我好餓,小文,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啊。”林珂岔開話題,指著路邊賣花糕的攤位。
拓拔文一聽吃的,果然來了興趣。興高采烈走到那花糕麵前。花糕是由百花和糯米一起搗碎,上籠屜蒸製而成。花糕鮮香軟糯,味道別致。拓拔文看那花糕,有被捏成各種活靈活現的小動物的模樣,玲瓏可愛;有的被製成漂亮精致的鮮花模樣,鮮豔奪目。一時選得花了眼,一掃剛才的抑鬱之色。
鳳舞和鴛舞走了上前,幫拓拔文接過用荷葉包裹的花糕,付過錢。
拓拔文左顧右盼,終於挑了一棵長在路邊的大桃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鴛舞和鳳舞在草地上鋪好兩張巨大的獸皮,將花糕擺好,再將所有帶來的精致的小點心、葡萄美酒、鹿脯,牛肉之類一一擺好。一群主仆分男女兩桌席地而坐,飲酒聊天,賞花看景,倒是很愜意的事情。那花樹下多有三三兩兩文人在吟詩作歌。唯有這群人多是武人,對那些風雅韻事毫不在意。武士們閑聊著飲酒練武等事情,女眷們聊著花燈花神之類。拓拔文左看右看,大道上接踵摩肩走過一個又一個男子,卻總是看不到那一個,不由得漸漸皺起眉頭。
拓拔文美貌如三春夭桃,俏麗似帶刺玫瑰。她老是向過往的遊人張望,難免有男子會錯意。要知道拓拔文如此美貌,即使她不看任何人,別人看了她的容貌往往都難免癡心妄想,何況她還看了別人。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有時是那居心不良的公子哥上來調笑,有時是那文質彬彬的文人雅士上前說話。那陸銘濤心裏正不太得勁,一點就火。往往三言兩語之後,就免不了一番冰冰邦邦。雖然李衝性子好,不願意多生事端,但是負責公主安全的主要是陸銘濤,他倒是不好插手。林珂這人也不是什麽好人,對風雅之事興趣不大,對打架倒是很熱衷。雖然今天她穿的累贅,不方便打鬥,但是不妨礙她津津有味看著其他人打架。
這兩年來,林珂在心裏隱隱約約也很同情陸銘濤。雖然陸銘濤麵上淡淡的,盡量不露出點痕跡。以至於拓拔兄妹都認為他不過是個好侍衛而已。然而林珂還是看出了點若有若無的東西。在中國古代,男子低娶是很正常的事情,衛子夫、趙飛燕歌妓出身而當上皇後;武帝母親王皇後,則天大帝武後都是再嫁之身也登上後位。林珂雖然身份上隻是侍衛,但是拓拔宇對她很好,寵愛之極,以至於平時都是派李衝保護她,吃穿住行的標準都是按拓拔文的標準,所以府上的人都對她畢恭畢敬,深怕她那天當上側妃或者正妃找自己麻煩。而女子低嫁卻很少,就算低嫁也低得有限,如公主配狀元。所以陸銘濤自己也知道,自己和公主隔了不止千山萬水,今生今世鴛夢難圓。他別無他求,隻想安安靜靜保護她直到她出嫁。誰知道她的那聲”莽夫”還是讓他忍不住黯然神傷。
陸銘濤氣衝衝地一腳將一個上來搭訕的男子踹得老遠,連林珂也忍不住站起來使勁鼓掌。大家權當看戲,看得興高采烈,不停鼓掌助威。陸銘濤腳上功夫了得,當年和林珂比武時候,林珂就老吃他腳上的虧。
林珂笑得花枝亂顫,好容易忍住沒有上前去補兩腳。
“瞧你,笑得一點儀態也沒有。”林珂忽然感到被一個熟悉的身子抱住了,她猛地一轉身,頭剛好撞在他的胸脯上。他將她抱的更緊,她的心跳得好急,她覺得自己的臉像火燒雲一樣通紅。她能感到從四麵八方傳來的詫異目光,以及那些”傷風敗俗、世風不古”的議論聲。不過她感覺心裏像泡在蜜罐裏麵,忍不住的甜絲絲的,甜的她不願離開。她將自己的頭緊緊靠在他的胸膛上,緊緊環住他的腰。
“你做什麽啊,調笑良家婦女啊?不怕人家笑話。”過了好一會,林珂滿臉通紅地將身子移開,看著拓拔宇說道。
“誰敢管本王的閑事,找死啊?我就調戲良家婦女怎麽了?”拓拔宇氣定神閑地說,他今天一身明黃打扮,蟒袍上四爪金龍張牙舞爪,貴氣十足。身後跟著兩列穿甲持械的衛士。
林珂四處張望,果然幾個侍衛看天的看天,吃東西的吃東西。侍女和衛士們像是瞎了一樣,麵色如常,果然都是好演技的戲子啊。剛才還熙熙攘攘的人群,現在十丈之內走得幹幹淨淨。十丈之外,尤跪著些戰戰兢兢的遊人,他們頭都低著,更不敢亂看。
“不是今天在勸農勸桑嗎,你怎麽在這裏啊。”
“早勸完了,現在在午宴,本王偷偷溜出來喘口氣,待會還有晚宴。我呸,沒完沒了的。”
“你溜出來不怕人告發你啊?”林珂頓時緊張起來。
“些許小事,大不了挨幾句,他敢將我怎麽樣啊,我們互相告發太多,父王根本就懶得聽。”拓拔宇毫不在意。”你們倒是吃喝玩樂,蠻逍遙的,本王在那裏喝的都是什麽鬼東西啊。”
“瓊漿玉液唄。”拓拔文終於看不過去了,接口說道。
“小文,父王想念你得緊,要不跟我一塊回去。”拓拔宇賤賤地笑著,看著拓拔文說道,一個甲士將”追風”牽了過來,他腿一抬,準備上馬。
“我呸,不去!”拓拔文眉頭一皺。
拓拔宇聞言哈哈大笑,小文就是這般直爽可愛。他上得馬來,勒住馬頭對著李衝和陸銘濤說道:”再有登徒子來,給我踢再遠點。踢死了,本王負責。”
“你們兩,可以遊春撲蝶,別招蜂引蝶了。”拓拔宇一揚馬鞭,絕塵而去。
“你倒是快去吧,小心父王打你板子。”拓拔文嚷嚷道。她自顧自走到另外一顆花樹下,也學別的女孩將五色彩紙掛在花樹上。她將自己一雙白玉一般的手合上,默默而虔誠地祈禱著。大約本來無論多麽天真可愛,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一旦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冤家,也終於學會了憂鬱和祈禱。
一群人吃得也差不多了,準備去祭拜花神。早有侍衛將貢品從車上拿了下來,大家向花神廟走去。
“花神究竟是哪一位神啊。”拓拔文好奇地問道。
“不清楚,聽說是女夷,每一個月的花神又不一樣,這個月好像是楊貴妃。”林珂仗著剛才從別人那道聽途說了一些見聞,隨口胡謅道。
“她怎麽是花神?不就是個被賜死的妃子啊!”
“據說皇帝很寵愛她,賜死也是萬不得已,死後不就變成神嗎?多半根據白居易的長恨歌胡謅的。”
“寵愛就能變成神啊?我父王現在可寵愛麗貴妃呢。她死後難道能變成神?”拓拔文滿不在乎地說。
“噓……不要說宮中女眷,你哥哥下過令,說宮中女眷要殺頭的。”
“哼!我怕他啊?奇怪了……”拓拔文大惑不解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那個她不怕的人正快馬加鞭向他們奔來。
拓拔宇從馬上一躍而下,落於拓拔文麵前。他一把拉過林珂,笑道:”你這朵花也太難看了吧,剛才我在路邊看到一朵還不俗。”他從黃袍裏摸出一朵嬌豔欲滴的黃色山茶。
林珂羞得抬不起頭,拓拔宇將林珂頭上那朵綠色絹花拿下,輕輕替她戴上那朵山茶。
“等著本王,若是晚宴散的早,也許本王可以陪你們放花燈。”他咬著她的耳朵,溫柔說道。
他縱身上馬,揚長而去。
路上,春風拂麵,燕剪絲絛,翠柳垂岸,鶯啼婉轉。很快來到花神廟前,但見人們宰殺牲畜,灑酒祭祀。
花神廟裏,人來人往。善男信女們虔誠祈求著,願花草繁盛,穀物豐收,心想事成。
兩位少女衣袂翩躚,如瓊花玉樹般立在廟裏祈禱,一個嬌俏,一個輕靈,引來無數輕薄少年爭先恐後地觀看。那拓拔文小姑娘心性,頗感得意。林珂雖然年紀比拓拔文略大,也芳心微喜。
初初長大而情竇初開的少女對自己的容貌總是很在意,而又不自信的,總是希望得到別人的肯定。說到底,無論是美麗或者不美麗的女孩子,誰不希望自己是美麗動人,能讓別人傾慕,讓心中的那個人愛戀呢。可是誰又真的能完全確定自己的容貌是否美麗呢?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一群少女的驚呼聲,原來是那翩翩濁世佳公子——那位白衣少年也入廟祈禱。
對於那些狂熱跟隨他,看著他的少女,少年毫不在意,既不驅趕,也不搭訕,應對得體。自顧自微笑著給花神上香。
“看吧,臭書呆也在這,我就說肯定能再見他。”林珂調笑著對拓拔文說道。誰知道拓拔文一心想要尋找這個白衣少年,此時真找到了,卻不知所措,呆呆不語。
那白衣少年路過,看到林珂她們,對兩位少女微微一笑致意,然後走開了。拓拔文神馳目眩,眼睜睜看著白衣少年翩翩走過,無可奈何。
過了好久,拓拔文反應過來,急忙道”呆頭鵝,快去,快去,打聽下這是哪家的公子。”陸銘濤一咬銀牙,拿把劍就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他跑了回來,說那位公子走得太快,一時就不見蹤影,他沒有找到。
拓拔文這一次卻並沒有沮喪,就像林珂說的一樣,白天還有鬥花會,有花壩對歌;晚上還有花神燈遊行,有彩戲娛神,總有機會能看到他的。
然而,直到晚上,她也沒有再看見他,他就像失蹤了一樣。而說過會抽空來看花燈的拓拔宇也一直不見蹤影。
到了夜晚,手提花神燈的遊人們接踵摩肩,將花神廟照得如同仙境。月上柳梢頭,拓拔文卻必須要回宮了。拓拔文現在是有封號的大公主了,雖然自由度比後世程朱理教興起以後的公主高得多,但是依舊不能完全自由。
她撅著嘴,悶悶不樂的登上八寶香車。那些手提花神燈的男男女女歡歡喜喜地走著,她卻怎麽也看不到那個想要看到的人。
她垂頭喪氣,默默無言。林珂也在旁邊沉默寡言,她也很想遊花神燈,可是那個叫她等他的心上之人卻一直沒有出現。她多麽想將花神燈裏寫上心願,放與花神知道,更希望那些快快樂樂放燈的男男女女中什麽時候有她和另外的一個人相攜而行。兩個少女都覺得掃興,那花神為什麽不肯眷顧凡人,將天下所有有情人的心願實現呢。
花神啊,告訴我,那個人他到底什麽時候娶我,還是他根本不打算娶我?
花神啊,告訴我,那個人他到那裏去了,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麵嗎?
街上柔和的燈光照耀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洋洋自得地走過。上麵坐著一位渾身白衣的公子,他戴著白玉冠,玉冠上麵鑲嵌著拇指大小的冰種翡翠;他腰上玉帶掛著把寶劍,寶劍的銘文是”飛星”;春寒未消,他披著千金難求的雪白無暇白狐裘;他身長八尺,恰如玉樹臨風;他目似寒星,容貌如美玉雕刻而成;他顧盼多情,曾經出現在多少貴族少女的夢中;他風流俊雅,是多少王孫公子的座上佳客;他的身後跟著一群文士打扮卻配著寶劍的衛士;他的風姿引得放燈的少女都看著他,紛紛跟隨在他的白馬之後。
他總是淡然笑著,他隨意往一輛對麵駛過來的八寶香車看了一眼。金絲繡鳳的車帷被一隻芊芊素手拉開,一位高髻紅衣的絕色少女也正好抬頭看到他。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一下,他對著她燦然一笑。香車與寶馬瞬間錯過,各自向相反的方向跑了過去。
過了一會,香車忽然停住,從上麵跑下個匆匆忙忙的紅衣少女。在夜風中,她肩上的繡帶飄飄,她的紅裙翩翩,她像一隻穿花逐柳的紅蝴蝶一般,往前奔跑。人群擁堵,無數看燈的少女擋住了她,那匹白馬瞬間跑得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