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隻能射靶心

那些被活捉的殺手們腳步踉踉蹌蹌,卻盡量昂首挺胸,在親王府的地牢裏呆了這許久時光之後,依然做出一副鐵骨錚錚的樣子。

一般做殺手的都很有骨氣,不容易被活捉,當時刺殺的上百個殺手們跑的跑,被殺的被殺,自殺的自殺,這寥寥幾個殺手也是好不容易才活捉成功的,一日三餐都喂了軟骨散,讓他們沒有絲毫力氣做其他事情。

結果,死到臨頭被帶在拓拔宇麵前,他們站都站不穩當,卻依然是一副臨死不屈的樣子。

“很好,都是漢子,先將他們雙腿砍了,扔在酒壇子裏,一日不開口,一日砍一樣,手腳砍完了,削鼻子耳朵。”拓拔宇陰沉著臉,第一句話就直接下命令。他傷口尚且沒有複原,隻好側躺在床上,一見殺手們那視死如歸的表情,就懶得和他們廢話。

殺手們被嚇得魂飛魄散,頓時個個臉色蒼白,汗水滴答,恨不得立馬自殺,無奈被喂有大劑量軟骨散,身上軟綿綿的,說什麽也無力自殺。

殺手們成年不見天日,能走上這條路的基本上是無路可退,從小被訓練得鐵骨錚錚。但是刺殺失敗,卻沒有當場立馬自殺的殺手們多少本性有點怕死,誰知道這個主兒這麽狠,本來以為他最多不過是將自己移交大理寺受審,卻居然動如此殘忍的私刑。

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有開口!

“殿下,不可動這麽傷天害理的私刑。”林珂站在拓拔宇旁邊,頓時被驚得目瞪口呆,連忙勸道。拓拔宇當然殺過人,而且對於暗殺自己的更是毫不留情,但是他準備用這樣慘無人道的手法,還是將林珂嚇住了。

拓拔宇一揮手,侍衛們拉著殺手就往下走。

“殿下,若要報仇,殺了他們就是。殿下被暗殺是常有的事情,何苦造此血腥殺戮!”林珂拉著拓拔宇衣袖,苦苦哀求道。

拓拔宇一擺手,侍衛和殺手們腳步都停了下來。他臉色陰沉無比,嘲諷地笑著:”你倒要做好人,你沒有發覺這次的殺手是兩幫人嗎?一幫針對我,一幫針對你。”

“那又怎麽樣?這本來是人之常情,我也很想殺了某些人!大不了我以後小心一點,何苦做難這些隻是工具的殺手?”林珂臉色變也沒有變,冷笑道。

“你說什麽。”拓拔宇語帶生氣,本來斜依在臥榻上的身子也微微抬了起來,眼帶怒火,盯著她。

“用我說什麽?殿下長在深宮,不是應該最清楚?你我都是凡人,又處於這種環境,此事再正常不過。譬如殿下父親,再英明神武不過了,不然也不能當上皇帝陛下。可是他管得了手下之人內鬥不,管得了膝下子女手足相殘不?就算殺了其中一兩個子女或者殺掉全京都的殺手,又能阻止這些明爭暗鬥嗎?”

屋裏的人聽到林珂這些話,直接拿當今皇帝陛下說事,不由瞠目結舌。李衝和侍女們臉上頓時頭冒冷汗,被這些大逆不道的話給嚇呆了。

這些話實在太大膽了,包括殺手在內,個個震驚無比。雖然南詔禁宮裏的醜聞早就掩藏不住,如兄弟相殘,公主易嫁,外戚蠻橫等等在民間私下流傳甚廣,誰也不敢當著眾人麵說出去,何況當著這素來殘忍的二皇子殿下說出來。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看著拓拔宇,看他什麽反應。

“你!”拓拔宇勃然大怒,不顧傷口劇痛,騰地坐了起來,死死瞪著林珂,眼裏放射怒火萬丈。林珂毫不懼怕,抬起頭,理直氣壯地看著他。

拓拔宇怒火衝天,臉上表情開始變幻莫測,他恨恨地瞪著林珂。兩人就這樣互相瞪著。過了好一會兒,他表情變得冷冽,長長歎氣:”你待如何,就這樣放過這些殺手?”

“我並沒有攔著殿下殺人,我是說不必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何必一定要抓住後麵的人。殿下,積點陰德吧。”林珂淡淡地說。她彎著腰,扶著拓拔宇的身子,小心翼翼將他扶著側躺在床。

他背上和胸口上的傷口本來就極深,救助又不及時,此時盛怒之下移動身體,紗布裏又微微滲出血來,真是的,生氣就生氣,何苦亂動。

“你這麽護著這些殺手,不怕別人說你其實就是幕後主使?”拓拔宇剛才盛怒之下還不覺得,此時扯到傷口,不由疼得咬牙切齒。他閉著眼睛,語氣冰冷冷問道。

“我不怕,我知道殿下也不會這麽想,其他人怎麽說,我管不著。”林珂語氣冷靜地說,反正親王府關於她的閑言碎語已經多得不能再多了,難道還在乎再多幾句?

“那你怎麽辦?”

“跟殿下五年來,其他不一定學的會,防暗殺的招數什麽學不到?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嗎?食物可以用銀器查,刀劍可以用刀劍擋,又有什麽了不得?殿下,人多的很,吵鬧萬分,你傷口未好,你該多休息。”

這五年來,雖然林珂被嬌養在府裏,拓拔宇在戰場的血雨腥風和朝堂上的風風雨雨,她並沒有直接看到,然而也聽到了不少。拓拔宇經常遇刺,她立下重誓要一生一世保護他,所以常常仔細研究怎麽防範被刺殺,早就對於防範刺客的方方麵麵非常熟悉了。

對其他的她不在行,防身還是頗為擅長的。不然,拓拔宇常年在外麵打仗,在府裏這些日子,她一個人怎麽平平安安長大的。

“把他們的雙手手筋挑斷,逐出府去。你們也下去吧。”拓拔宇對著眾人下令道。

殺手們大喜過望,居然能意外撿到一條命,他們對著拓拔宇磕了兩個頭,謝過不殺之恩,接著就被侍衛們驅趕著往外走去。

拓拔宇傷口疼痛,睡在床上,背對著林珂。侍衛們和侍女們紛紛往外走去,李衝忍不住摸了摸手上的冷汗。

“殿下,那屬下也告退了。”林珂對著拓拔宇一行禮,往外退去。

“你留下。”拓拔宇頭也不回,對著林珂沉聲說道。林珂遵命,站了這一會,她腿上的傷口也隱隱作痛,連忙坐在床邊上。拓拔宇默默不語,兩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半響之後,拓拔宇轉過身來,抬起頭,目光深邃地看著林珂,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真不愧是我養了幾年。射箭隻往靶心射,你放心吧。”

“我又有什麽不放心的,殿下在,我不一直都很平安嗎?”

“怎麽,痛得死去活來,還沒有怎麽樣,就暈倒過去的不是你?”拓拔宇一想起林珂那狼狽樣,不由挖苦道。

“這還叫沒有怎麽樣啊。被上百個殺手暗殺!追得像喪家之犬一般。”林珂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依然不寒而栗,這估計是她遇到拓拔宇以來,受傷最嚴重的一次。往常遇到的危險,和這次比根本不算什麽。

“這種暗殺是明刀明槍的,說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不是被內鬼賣了消息,怎麽會中圈套?這點小事,就要暈倒,你若是真做我的貼身大侍衛,天天可以暈倒好幾回。”拓拔宇臉上帶著笑,不屑地說著。

“哼。”林珂憤憤不平,才不理他,又被他借機鄙視了,她的傷也沒有大好,此時起床已久,未免傷口隱隱作痛。

“你的傷口好了嗎?躺一躺吧。”他見她皺著眉,用手捂著腿上的傷口,低聲說道。

“那我先告退了。”她站起來,試圖往外走去。

“我現在全身繃帶,坐起來也不能夠,還能將你怎麽著嗎?還不躺上來,我命令你!”他伸出手,一把拉住她,他手上無力,不似往常那樣霸道的手法。她卻不敢往前再走著,深怕一不小心拉傷他的傷口。

林珂畏畏縮縮地爬上臥榻,老老實實躺在拓拔宇的旁邊,嚇得一動不動。

他將自己沒有受傷的左臂小心翼翼伸到她的頭下,右手輕輕環住她的肩膀,攬著平躺得像木板一樣渾身僵硬的她,沉聲說道:”你什麽時候偷偷長大的,將事情看得怎樣通透,我怎麽沒有發現?”

她被他抱的一點也不自在,想要動吧,又怕將他的傷口碰到。她閉上眼睛,心裏亂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怕不怕?”他躺在她的耳邊,輕聲問道,他對著她的耳朵緩緩吹氣,吹得她的耳朵癢癢的。

“什麽。”

“被追殺。”他往前貼了一點,傷口有點碰到,痛的他咬牙切齒的,急忙往後退去。

“有點。”

“我十三歲起就開始被人暗殺,這些年在朝堂和戰場上得罪的人也真不少,你真的要給我做侍衛嗎?像這樣被追得和喪家犬一樣的日子會不少呢。”他抱著她,終究不老實,將頭伏在她的頭上,輕輕嗅著。

“殿下……”她麵色緋紅,如喝醉酒了一般,渾身不自在,又不知道往那裏逃。她伸出手來,把他往外推去,偏偏又怕推到傷口,選了半天,沒有選到落手的合適位置。

“就像你說的,我的生活就是一攤大渾水,一不小心就會被淹……”拓拔宇感覺林珂在使勁推他的頭,他本來被林珂膽大妄為的話刺激到了,忍不住百感交集,正準備發表一些憂傷的感想,結果就這樣被無情打斷,他頓時大怒:”你在幹什麽?”

“沒……”林珂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想起他的頭沒有受傷,將他的頭推了開去,結果他居然沒有風度翻臉了,她立馬做出一副非常聽話的樣子,恭恭敬敬地說道:”殿下,你請接著說。”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他才不理會她裝作乖巧的樣子,抽出手來,握著她的雙手,將臉就快要貼著她的臉,四目相對,挨得很近,對她嚴肅說道”快說!”

“殿下,我怕……”她苦著臉,哀聲說道,她手足無措,扯又不敢扯,推也不敢推,踢也不好踢,眼看拓拔宇的頭和她的頭越來越接近。

“膽小鬼,還信誓旦旦要給我做侍衛呢,要是做了我的……我的……”拓拔宇自悔失言,連忙收口,卻見林珂麵紅耳赤,一張焦慮的苦瓜臉,頭上汗水都快流下了。拓拔宇不禁生氣了,放開她的手,氣衝衝說道:”你這麽怕死,那我明日就派人送你回中原吧,聽說吳王所轄的吳越之地倒還太平,你可以……”

“哦,殿下你繼續,你說的對!”林珂頭昏腦漲,恍恍惚惚敷衍道,一邊使勁推著他沒有受傷的脖子,一點一滴地努力將他推開去。

拓拔宇哭笑不得,原來這家夥真的想讓自己送她回中原。他頗不甘心,又無可奈何,自己已經放話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低頭看著林珂,隻見她雙手伸了出來,正小心翼翼推著自己脖子,完全忽視自己。他怒火衝天,用一隻手臂一把按住林珂的雙手,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視著她的雙眼,氣鼓鼓地宣布:”本文明日就送你回中原!”

“啊,殿下何出此言?”林珂此時終於聽清楚了他的話,大驚失色,連忙詢問道。

“你不是說你怕嗎,我送你離開這血腥之地。”拓拔宇怒氣衝衝回答道,既然你怕死,我還讓你趟渾水做什麽?

“哎呀,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林珂急得要命,卻不知道怎麽解釋,她驚慌失措,低著頭,臉上似火燒雲一般熊熊燃燒啊。

“那你怕什麽?”拓拔宇莫名其妙。

“我聽說兩個人在一起會有小……”林珂低著頭,支支吾吾,不過拓拔宇近在身旁,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說,可是她性情極為倔強,不說清楚又極不甘心。”會有小……在……在那什麽以前,我不要有……”

拓拔宇大惑不解,皺著眉,沉思片刻,他仔細看了看她惶恐萬分的表情,忽然恍然大悟。他笑得全身發抖,身上的傷口都被拉扯得劇痛無比,弄得他又是笑又是痛,狼狽不堪。好半天,他才停住大笑,”嘿嘿”怪笑兩聲,慢慢欺身上前,伸出手來,將她完完全全摟在自己懷裏,他的臉緩緩向她的臉一點點靠近,眼看他的鼻尖就要碰到她的鼻尖。

她如臨大敵,身子努力往邊上讓去,頭一點點往邊上挪去,急得滿頭大汗,結果他又馬上靠近。她驚慌失措,再也顧不上其他,狠狠心往他胸口上輕輕一推。雖然並沒有碰到傷口,也靠近傷口,傷口被牽扯到,頓時痛得他呲牙咧嘴。

“你,你還真能下手!”拓拔宇咬牙切齒,悲憤萬分說道。

她心裏發急,豁了出去,她雙手放於胸前,成抵禦姿態,義正言辭地說:”我說過在成親之前不能有……”她也不管自己有沒有失言,微皺著眉,雙眼圓睜,瞪著他,滿臉都是豁出去了的決絕表情。

他一看她那視死如歸的悲壯表情,哭笑不得。”傻瓜,誰告訴你這樣會有……我給你說,這樣不會的。還有這樣也不會有。”他頭一埋,在她額前輕輕一吻,他的嘴唇碰在她潔白光滑的肌膚上,兩人心裏都忍不住蕩漾著一片溫馨,本來一臉倔強的林珂臉上又忍不住紅霞亂飛,身子忍不住輕輕顫抖。

“真的?”她低著頭,將自己的頭輕輕埋在拓跋宇的胸口,聞著他身上濃厚的血腥味,惴惴不安輕聲問道,

“我雖然經常騙人,什麽時候騙過你?你雖然沒有娘,但是李衝兩口子都和你關係不錯,有什麽事情可以去問李衝他娘子,不要自己瞎想啊。對了,剛才你說成親是吧,你要和誰成親啊。”他伸出手,攬著她躲在他懷裏的頭,溫柔撫摸著她的頭發,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這莫名其妙的想法所影響,他的臉上也淡淡浮出一點淺紅。

“殿下,你剛才說什麽來著,好像有什麽渾水,那裏有渾水啊。”她在他懷裏輕輕拱了一拱,尋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大惑不解問道。剛才頭昏腦漲什麽也沒有聽到,就恍恍惚惚好像聽到拓拔宇在說什麽”渾水”啊“渾水”,她大惑不解,府上那麽多家仆,到處幹幹淨淨,那裏有什麽渾水?

“我是說我會盡量不讓你趟渾水,我不會讓你在爛泥一樣的環境裏麵生存的。你還沒有說你要和誰成親呢,快說!我們府上林侍衛才十五歲,這就急著要和誰成親。”他對著她的耳朵輕輕吹氣,故作威嚴問道。他的氣息像羽毛一樣輕輕噴在她的耳朵和脖子,頓時讓她肌膚上一陣微微的發癢。

“哎呀,我好累,殿下,我睡著了,萬一亂踢,踢到你傷口,是你非要自找的,你不要怪我啊。”她枕著他的胳膊,身子微微卷曲,臉色緋紅,閉上眼,幾下之後,就一副睡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