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斬蟒
暮春四月,草長鶯飛,春天的山路上,春風怡人,路邊開著無數花枝招展的野花,姹紫嫣紅,將春天打扮得美不勝收。
清晨,霞光微露,微風吹來,有絲絲若有若無的花香味。一眼望去,綠樹紅花,繁華若夢。
一匹白馬,和一匹黃鬃馬,並排慢悠悠地走在山間小道上。
“我們到底出南詔國沒有啊?”林珂騎在白馬上,極其不耐煩,天天走些偏僻的山路,七拐八拐的,都不知道到底現在在什麽鬼地方。
“誰知道!是姑娘堅持要走些亂七八糟的小道,我怎麽認識路?要我說,我們好好走官道,早就出南詔了。”李君玉怒火萬丈,也很不耐煩,這幾天盡走些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沿途路過些窮鄉僻野,就是有金子也沒有地方買好東西去。
吃得都是些什麽鬼東西啊?什麽野菜蒸的窩頭,什麽樹皮煮的噶飯……簡直都是些人間極品美味,李君玉以前做夢也沒有夢到過的好東西。
還經常沒得吃!
穿就忍了吧,他感覺渾身癢癢的,粗布咯人就不說了,也不知道在那些小村莊買的破衣服藏有多少虱子。
最可怕的是住,風餐露宿,現在是春天,到處都是濕噠噠的。有時候能找到借宿的農家已經很慘了,如果沒有借宿的地方那簡直是人間悲劇!
露宿根本讓這一個習慣了高床軟枕、錦衣繡被的貴公子睡不著。那一天,他唉聲歎氣了上半宿,下半宿好容易睡著了。美夢中夢見回到了益州,回到了自己那張錦繡滿床的華麗臥榻,摸著彩繡輝煌的蘇錦被子,滿手光滑綿軟,他激動得差點哭起來。
結果錦被居然動了起來,將他緊緊纏住,喘不過氣。他嚇得醒來,看了一眼,大叫一聲,差點直接去閻王爺那裏報告!
一根手臂粗細的花蟒將他緊緊纏住,蛇頭大大張著嘴巴,信子高吐,腥氣逼人,眼看蛇頭馬上就要向他撲過來。
聽到驚呼,林珂連忙從樹上躍下來,快速幾砍,將蛇血濺射了他一身,臭不可聞。
他嚇得呆住了!好半天不能說話,不能動彈,連眼珠子都不能轉動。狠狠打他,他眉頭也不帶皺一下。
林珂笑得前仰後伏,呆子這把真的變成呆子了。
借此機會,將白馬偷走簡直再好不過了!
把黃鬃馬留給他!反正最近他也一直騎著這匹田野裏拉車用的劣馬!這匹馬是前段時間路過一個破爛村莊,林珂專門替李君玉買的寶貝。
那一身毛,落得七零八落;一口牙,鬆的亂七八糟;那肚子上的皮,直往地上掉,和大地相親相愛;那苗條的細腿,李君玉一坐上去,就如同絕色舞女跳舞時一樣哆哆嗦嗦。
林珂騎上白馬,一甩鞭子,絕塵而去!
可惜過了好一會,林珂還是不情不願回來了。現在可是春天,萬物都是雙宿雙棲,萬一蟒蛇是相親相愛的一對,這死了一條,另外一條來把這個呆子吃了怎麽辦?
“你跑哪去了?”她回來的時候,呆子終於緩過勁了,氣勢洶洶地問。
“去散步了,不行啊。”
“大晚上,你騎著馬,帶著劍去散步,你準備散步到國外嗎?”呆子氣得臉通紅,對林珂怒目而視!
“散步不能去國外嗎?你規定的?”林珂翻著白眼,不理他。
李君玉被她氣糊塗了,又無可奈何。他就地一坐,背靠著樹休息,臉一邊偏去,不甘心地小聲喃喃自語”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他自以為說得很小聲,誰知道還是被林珂聽到了。
“你說什麽!”林珂娥眉倒豎,勃然大怒,自己怕他有危險跑回來,卻被他狗咬呂洞賓。林珂一衝動,本打算扇李君玉一耳光,無奈這個書呆子偏偏極有氣節,劍比著他脖子都不怕,扇一耳光算什麽?
林珂眼珠子一轉,頓時笑容滿麵,對付這種呆子,隻有精神虐待才能將他徹地打垮!
“是啊,我覺得這句話真對,夫子他父親大人想必極為讚同。”
“什麽意思?”李君玉莫名其妙,不明白現在扯夫子他父親什麽意思。
“我是說,夫子極小的時候,夫子他阿娘不正是女人,夫子不正是小人兒?所以夫子他阿爺肯定嫌米價太貴,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所以拋棄了他們母子。夫子一輩子講究禮義廉恥,他正是不符合禮儀的私生子!俗稱野種!”
“你……”李君玉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氣得渾身瑟瑟發抖”你居然侮辱聖人!你簡直……”他實在氣急了,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這種讀書人,這一輩子最敬重孔夫子,聽到林珂這一番故意曲解夫子名言的驚世駭俗的言論,他簡直如雷轟頂。
“石頭既有美玉,也有頑石。人既有你這種信奉聖人的正人君子,也有我這種離經叛道的邪門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還跟著我幹什麽?”林珂雙手抱在胸前,偏著頭,挑著眉,挑釁地看著李君玉冷笑。
李君玉氣得啞口無言,牽著黃鬃馬轉身就走。他怒發衝冠,慌不擇路地往外急速走著,簡直一輩子沒有見過這樣混蛋的女人,虧自己對她心生愛慕,這一個多月來窮追不舍。
夜色深沉,星光微弱,夜風吹得長長的青草冉冉起伏,他也看不清道路,大步亂走,踩得荒草哢嚓作響,隻想離開這個混蛋姑娘。
林珂冷笑著看著呆子,他終於走了,總算是個呆子,將這匹白馬留給了自己。她忽然感覺不對!
“呆子,小心!”林珂大叫一聲,臉色變得蒼白無比,不顧一切抽出寶劍向前撲去。
李君玉一抬頭,一條立起來比他還高的蟒蛇站於麵前,吐著舌信,腥風襲人,惡臭撲鼻。夜色中,巨大的蛇頭發出冰冷的綠光,直直盯著李君玉。李君玉驚得魂飛魄散,那蟒蛇頭往前飛速一撲。黃鬃馬驚得前蹄高跳,一聲長嘯,逃脫韁繩,轉頭往後跑去。
幸好李君玉練武多年,反應力極其敏捷,連忙往邊上一偏,蟒蛇撲了個空,連忙回過身又一撲,速度快如閃電!林珂飛身上前,寶劍寒光閃閃,如霜如雪,不管不顧一劍砍去,蟒蛇迅速一躲,李君玉總算緩了一口氣。
他急忙抽出寶劍,和林珂肩膀靠著肩膀站著,凝神將蟒蛇盯著。那蟒蛇不比剛才那一條,剛才那一條因為將李君玉團團纏著,所以舉動笨拙,所以被林珂幾劍砍成幾截。這一條動作迅速極了,若兩人不是練武多年,必已被纏住。
這條蟒蛇仇恨地看著這兩個膽大包天侵入它的領地的人,綠色的眼睛中射出冷冷的光芒。林珂和李君玉不寒而栗,全神貫注地警惕著。
二人一蛇就這樣僵持著。
“我來退。”李君玉往後一轉身,往外跑去。那蛇見李君玉轉身,背對著它,一頭就向李君玉的腦袋咬去。
蟒蛇飛射如拱橋,林珂足尖點地,飛身往蟒蛇撲去,右手持著寶劍,白光如電,對著蟒蛇的七寸拚命砍去。蟒蛇的頭落在地上,腥臭的鮮血如噴泉一般射出幾尺遠,它幾米長的身子在地上發*動一會,漸漸不再動了。
“啊,好險。”林珂長舒一口氣,腳忍不住一軟,攤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灑著腥臭的蛇血。
李君玉半天沒有回過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夜色蒼茫,兩人都如石頭雕刻一般,難以動彈。
過了好久好久,兩人對望一眼,相對苦笑。
“呆子,你怎麽不走了!”林珂終於喘過氣來,見李君玉楞在原地,忍不住挖苦道。
“哼!”李君玉今天晚上連續被驚嚇了兩次,三魂七魄都差點被驚得四散,此時極度疲倦,懶得鬥嘴。
“哼什麽,你這個聖人還不快滾!”
“子曰,算了,不子曰了。如是我聞,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你這種惡人正需要我這種聖人寸步不離教化你!我怎麽能離開你?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姑娘,改過還來得及!”
“佛還說過,舍身飼虎,割肉飼鷹。你這個聖人怎麽剛才不舍身飼蛇啊,你要臉不啊。”
“哎呀,好累,一點精神沒有,還有肉吃沒有啊,我們行李裏還有燒雞沒有?”李君玉充耳不聞,站起來,自顧自去將那跑得不遠的黃鬃馬拉了回來,耐心地翻著行李找吃的。
“燒雞沒有。”林珂笑著說:”肉嘛,倒是有。”
“在那個包裹裏?”李君玉大喜。
“那不是!”林珂一指那地上蟒蛇的屍體。
“嘔!”李君玉被嚇得跳了起來。”這種好東西,還是留給姑娘你吧。慢著……”李君玉臉色發白,不敢置信地問道:”姑娘,你不會真的吃過吧??”
“忘了,我想想。”林珂看著天,仔細回憶著,幼年那刻骨銘心的饑荒。中原兵荒馬亂,家鄉大旱一年,千裏赤地,大地龜裂,米貴如珠,人們四處搜尋草根和樹皮,挖到肥大的田鼠和菜花蛇應該算是美食吧。她平靜地回答”也許真吃過。”
“你!”李君玉往後連退幾步,倒吸一口涼氣。他好一會兒緩過氣,又回過頭,好奇問道”什麽味道啊?”
“不記得了,好像有人說過很好吃。”林珂奸笑道:”燒熟以後,好吃到停不下來,你要不要試試。”
“是嘔吐得停不下來吧。”
“膽小鬼。”林珂看了看李君玉那膿包樣,忍不住尖刻挖苦,不屑地說。
“士可殺不可辱,有本事姑娘當我麵吃吃,我就敢吃。”李君玉大怒,豁了出去。
林珂不服氣,正準備英姿颯爽去逞強,讓這膿包見識見識什麽叫女中豪傑。她轉頭看了看地上的蟒蛇屍體,腥臭無比,醜陋萬分,可怖肮髒。她雖然幼年過得艱難萬分,近七八年來一直錦衣玉食,忍不住一陣惡心”嘔。”
“哈哈!我以為姑娘真那麽厲害呢!”
“那是因為沒有燒熟,要是燒熟了就不一定了,有本事你把它燒熟!”林珂死鴨子嘴硬,逞強道。
“我沒這本事,姑娘是女孩家,都沒有燒烤東西的本事,我怎麽敢有?餓死了,又沒有睡好,不要廢話了,留點力氣待會趕路。”李君玉反唇相譏。
這倆人都沒有荒野生活的能力,偏偏卻流落於此。兩人不再說話,麵麵相覷,不由相視苦笑,對眼前這種艱難的處境都萬般無奈。
荒山恐怖,幸好還有一個人作伴,可以共同麵對這些難以應付的困難。
這蟒蛇雖然死了,誰知道荒山野嶺還藏著什麽鬼東西,兩人都不敢睡覺,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兩人都極不耐煩,山景雖美,天天十二個時辰看,也看得實在膩歪了。
“前麵有個城,我們進去吧!吃點人吃的東西。”李君玉站在山頭,興奮得大喊大叫!
“感情你每日吃得是豬食!要去你自己去!你看看城裏有危險沒有。我在城外等你。”林珂悠哉悠哉坐在白馬上,她也實在是想吃點好吃的了。
“你有疑心病啊!”李君玉憤憤然,自己牽著黃鬃馬往城裏走去。
“呆子,慢著!”林珂從馬上輕快地跳下來,在地上飛快地抓了幾把土,就要往李君玉白皙的臉上抹去。她的手剛觸摸到李君玉的腮幫子,忽然想起這是一張男人的臉,她的手像觸電一般挪開,懸於半空。她眼波流盻,臉上頓時紅霞飛舞,直紅到耳根去了。
隻見呆子的臉也通紅一片,如同喝醉酒了一般,眼睛也直直瞪著,嘴巴也呆呆微張著。呆子鵝蛋臉,丹鳳眼,眼角上翹魅惑,長長的眼睫毛如扇子一樣蓋住眼眸,高挺的懸膽鼻,笑起來兩個溫柔酒窩,明明是男人,偏偏天然一張絕色美人臉,萬種風情直堆眼角。
此時,呆子眉目中又是羞澀,又是癡迷,定定地將她看著。
林珂又羞怯又窘迫,急忙轉身,低著頭,背對著他。呆子木呆呆地伸出一隻手,情不自禁想要去抓她的手,快要碰到她的手,遲疑一下,又縮了回來。
良久,他轉身,往城裏走去。
“慢著!將臉和脖子抹黑。”林珂沒有轉過身來,語氣慎重地說。
“沒事!哪有那麽嚴重!”大丈夫豈能藏頭露尾,況且怎可將這肮髒的泥土抹到臉上?呆子大搖大擺地繼續前行。
“李公子!”林珂一聲驚呼,依然沒有轉過身子。呆子後退了幾步,隻聽林珂聲音細細的,語氣哀傷,低聲哀求道:”李公子,我和你雖然萍水相逢!也不想……不想你為了我白白喪命。有些事情,我並不想說,但是確實是很危險,李公子,你還是……還是將臉抹了吧。”
林珂的聲音哀傷而又無奈,她的身子輕輕顫抖著,像一片風中飄零的落葉。自從認識她以來,她一直又狠又辣,讓李君玉都快忘記了,林珂是個這麽纖細瘦弱的女孩子。
李君玉歎一口氣,他實在害怕她那哀傷的語氣,他匆匆忙忙在地上抹些泥土,在自己的臉上、脖子上胡亂抹著。
“拓拔姑娘,你放心吧,我會沒事的。”他彎著腰,對她文質彬彬行了一個禮。他滿腹心事,悶悶不樂騎著黃鬃馬,往城裏走去。
這座城市叫劍寧城,居然兜兜轉轉了好幾天,還在南詔國,但是離邊境已經很近了。
李君玉四處逛著,興高采烈,在賣蒸餅的地方買了很多湯包、饅頭;在賣胡餅的地方買了很多燒餅;在大飯店買了幾隻烤雞、燒鵝……
他去兵器鋪配了一把劍鞘,又去胭脂花粉店買了一些胭脂和水粉。
胭脂花粉店,全是女孩子,一些女孩子偷偷看他,低聲議論著,他手足無措站在那裏,居然又臉紅了……
“郎君,給娘子買脂粉嗎?”
“嗯。”他臉紅耳赤答應著,滿腦子都是林珂那紅暈滿麵的樣子。
娘子,娘子,你終究會是我的娘子。等我走出這南詔,馬上讓我父親派遣使者來求親,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將你抬過門。
雖然我確實不知道南詔宮裏,為什麽會讓你那麽憂傷,那麽戰戰兢兢;為什麽你作為公主,卻被人窮凶極惡地追殺,有那麽多的危險。
可是當我把你迎回益州,遠離這是非之地,你就不會這麽憂傷了。
東西太多,幸好他騎了一匹掉毛的老馬,才拿的動這些東西,沉甸甸的物品將老馬壓得一瘸一拐。
他腦袋一拍,自己多笨啊,連忙去騾馬店準備買一匹馬。
他東看西看,最後還是相中一匹雪白的大馬。雖然離他那匹十萬八千裏,但是看上去還比較健壯。
老板說了一個價,他不但沒有還價,還將那老馬慷慨送給老板。興高采烈地牽著白馬,就準備離開。兩匹白馬成雙成對地跑著,多麽漂亮的場景。
“郎君,我勸你還是另外買一匹吧。”騾馬店老板笑眯眯地轉口說,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君玉。
“為什麽?還請老丈告知。”
“郎君不是本地人?”
“我過路的。怎麽了?”
“郎君平時不看告示嗎?現在全國都在追捕一對騎白馬的年輕男女,如果郎君不是騎得這匹黃鬃馬,我還真覺得郎君相貌身形有點像呢。”老板心懷良善,非常坦率地說。
李君玉大驚失色,連忙強行鎮靜下來,他的臉色變化沒有逃過每天見人無數的老板精明的眼睛。
“那裏就是告示!”老板歎口氣,替李君玉指著遠處一處木牆。
李君玉快步走了過去,果然木牆上貼著通緝令,上麵有自己和林珂的畫像,還有身形、相貌的描繪。罪行居然是帝國最大的罪”謀反叛國罪”,夠千刀萬剮加滅族了!
通緝令上,卻沒有名字。
寫通緝令的未免太有才,我又不是你南詔國的子民,到底拿什麽來叛國!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下手也真夠狠毒的!
李君玉倒吸一口冷氣,匆匆忙忙地選了一匹健壯的黃鬃馬,心慌意亂地拿著東西,也不去做其他的事情了,急急忙忙地出城去。
“郎君,沒事不要在城裏晃蕩。”賣馬的老丈意味深長地看著李君玉,謹慎地說。
李君玉心不在焉答應了一聲,騎著新買的大馬,飛快地奔馳出城。
城外不見她的蹤跡,就算李君玉將喉嚨喊破,也沒有聽到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