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風雨起倉皇_傷別離(1)

她轉回頭,動了動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頸,這才緩緩應了聲。

池秋不緊不慢地接過侍女遞來的鬥篷,卻也不披在身上,隻拿在手中,微微掂了掂。又望向嶽寧身上那件玄狐鬥篷。

“莫先生對嶽姑娘是真的好。”她歎了口氣,“一品玄狐製成的鬥篷,大陳也不知道能有幾人用得上。即便是我家王爺,也不過是紫貂鬥篷。這樣的好物,先生看也不看,便給了姑娘。”

她走近了幾步。

“或許同我那天說的差不多,同樣的名字,或許命運都會有相似的地方。”池秋在離嶽寧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微微垂了頭,似乎有些不敢看她,可說得每一句話,都與她那‘膽小’的樣子不符,“我家王爺以前,對先王妃……也幾乎是好到了骨子裏。可如今呢?”

她長長歎了口氣,抬頭的時候,眼角似乎還含了淚:“失禮了,嶽姑娘怕是在心底腹誹,又或者覺得,自入府以來,我便一直針對你罷?”

嶽寧微微擰了眉。

這不大像池秋一貫的作風。

她所熟悉的池秋,是笑裏藏刀的。臉上掛著關懷的笑容,手上卻能毫不猶豫地在你心窩子上捅上一刀。

此刻作出這樣一幅推心置肺的樣子來,怕是又有什麽陰謀。

更何況,先前她已經在自己和莫問麵前露了真麵目,此刻又裝成那小白花……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若是嶽姑娘不嫌棄的話,等今天為王爺診過脈之後,可與我共進午膳。”池秋似乎沒看到她皺起的眉頭,臉上帶了一抹淺淺地微笑,盯著她的目光露出一分期待。

嶽寧看她幾眼,突然也舒展了眉頭,露出同樣的微笑:“既然王妃邀請,那在下便卻之不恭了。”

她在這一瞬間似乎開了竅一般,也想得極為通透。

凡事不過一個忍字。

以前她不會虛以委蛇,如今她可以去學。不過是帶上麵具罷了,她連原本的臉都變了,性子又如何不能改一改?

況且也不是真的改,不過是,作個偽罷了。

進入順郡王府的這幾天,她又何嚐不是一直在裝?

她這樣一答應,池秋倒是愣了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她會同意。不過她這詫異地神色收得極快,轉瞬便又恢複那柔美的笑:“嶽姑娘能答應,實在是太好了。那麽午時我便在澄水軒等您,讓東霞帶著你來便是。”

她微福了福身子,便先行離開。

嶽寧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沒動。長長地睫毛微微顫動,遮住一雙明眸裏透出的情緒。

此刻風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她停了好一會兒,才踩著地上的雪,緩緩地往自己的住處去。她身後留下一長串腳印,深深淺淺。

那玄狐的鬥篷遠遠看去,隻是微末的一點黑。隻是這點黑,在一片白色的天地中,卻顯得格外得明顯與耀眼。

東霞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就像以前跟著她一樣。

屋裏早早地燃起了銀蘿炭,十分溫暖。

這種炭火的好處便是燃燒得充分,既比一般的炭火暖和,又沒有半點煙氣,所以屋子裏並沒有嗆人的味道。

此刻屋裏溫暖得連窗欞上的雪都掛不住,化成水珠,一滴滴地往下落。砸在青石板的地上,發出“答答”的聲音。

桌上的刻漏也像是和著那水珠,一滴滴往下落。

嶽寧脫了身上的鬥篷,交給身後的東霞,低眉看了看屋角放著的銀蘿炭,不由有些感慨。她在順郡王府的最後一段時日,可是連最低等的黑炭供應都不足。

此刻倒是用上銀蘿炭。

她伸手取了桌上的開片杯,給自己倒了杯清茶,品味著茶水在口中化開的清香,微微舒緩了下自己的心情。

東霞端了盆溫水過來,輕聲道:“姑娘,洗把臉吧。方才在門口站得久了,還是上點油來得好。”

嶽寧沒反對,取了絲巾洗過,卻棄東霞送上來的珍珠霜沒用,自個兒從藥箱裏取了金銀花和玫瑰調製的麵油,在臉上細細擦開。

東霞趁她擦臉的當口,又取了套衣服放在一側。

嶽寧偏頭看去,隻見那衣服極薄,比平素的冬裝要薄上許多。不過兩指厚,領口露出的裏料看著稍厚,外麵卻是如同絲綢一般亮滑。

她伸手過去,輕輕一壓。

那衣裳頓時癟塌下去,裏麵竟然不是厚實的棉花。

待她將手移開,先前癟塌的地方又慢慢回彈,恢複方才蓬鬆的樣子。

“連棉花都不舍得填充……”她輕笑著抬頭看向東霞,微微搖了頭,“雖然我是鬼醫莫問的弟子,可也還是怕冷的。”

“姑娘誤會了。”東霞伸手將衣服抖開。

那衣服很是素雅,淺色的丁香紫麵料上用暗色的銀線繡了雲紋,六幅儒裙。用銀色的帶子束了高腰,窄臂廣袖,袖筒裏卻是同料做成的貼身的細長袖子。是複袖。

取巧的是,居然還配了條褲子。

見她詫異,東霞拎起那褲子,道:“這是釧月成衣館裏出的新款,這兩年京城極是流行的冬裝。衣裳和褲子裏充得都是上好的鴨絨,儒裙寬廣,裏麵穿了褲子也完全看不出來。既美觀,又暖和。”

充了上好的鴨絨?

嶽寧不由得微皺了眉,那衣裳豈非都沾了鴨子的……腥騷之氣?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東霞將衣裳遞了過來,輕道:“您聞聞看,釧月館裏的人有秘方,絕對不會有半點味道。鴨絨處理過後,都用香花熏製過。這款用的是丁香花,與衣裳正配。”

嶽寧將信將疑,將衣裳接了過來,低頭輕嗅。

果然,那衣裳並無半點腥騷之氣,倒是隱有暗香來。

丁香的香氣淡雅,就如同它的色澤一般。做這衣裳的人心思極是巧妙,熏得並不是很濃,隱隱約約,時有時無。

倒是真真讓人覺得適意。

見她意動,東霞便服侍著她換上了一整套衣服。

確實是人要衣裝,她這一身衣服一換,便立即覺得雅致了許多。那纖腰被銀色的絲帶束了,顯得盈盈一握,曵地長裙在走動間暗顯華光。淡丁香紫映襯著她雪白的膚色,顯得她氣質極好。

連東霞看得都有些發呆。

嶽寧看著鏡中的自己,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與莫問學醫兩年,加上之前在順郡王府度過的一年半時光……三年半的時光,足以將一個名門閨秀變成不通時務的村婦。

如今,京城貴女們流行的衣飾、談論的話題,她什麽也不知道。

她早已經脫離了那個圈子。

那些痛苦的過去再度浮現在眼前,雖然心下已經不覺得恨,但卻覺得……不值。為當年的自己不值。

如今……她垂了眼。

如今,她別無他想,隻願報了仇。

她並非君子,可以淡忘仇恨。以德報怨,又何以報直?

手心慢慢浸出一絲汗意。

嶽寧握緊了雙拳,看向東霞:“你可知道,澄水軒在何處?”

她“死”之前,府中並無此處。想來是改的名,或者是新建的地方。池秋約她在這“澄水軒”吃飯,是否也別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