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廂房(上)
廂房之外,洛盼桃來回踱步,前世所有的記憶中,傷害自己至深的便是段墨舒的趕盡殺絕,便是這樣,還要在自己死之前帶來眉眼透著妖媚的女人來,錐心之痛怎可輕易忘了,可是為什麽,當段墨舒將那塊晶瑩透亮的玉佩舉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便是覺得這個男人不像是記憶中那個薄情寡義的,若說真有什麽相同,除了眉目之間有一股子不服氣的倔強,其它的看起來竟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一樣。
“可是丫頭在外麵?”師尊的聲音沉沉地想起。
“是我,師尊。”洛盼桃輕聲說道。
“在外頭都快要有一刻鍾的時間了,怎麽,是留戀這片廂房前花草的景色嗎?”穀長留蓄著花白的長胡子,眉眼和善,舉手投足之間有道家的風骨在,愣是在這與世隔絕的藥林穀中煥發著勃勃的生機。
“師尊怎麽知道?”洛盼桃有些無所適從,似乎什麽事情都會被師尊輕易看穿,竟都是瞞不住的。
“你那雙繡鞋是我贈與你的,鞋底納入了紫藤和玉蘭的花汁,凡踏過必留香,我怎麽不知,再說了,我雖年近古稀,可是聽覺還是有的,你玉佩與綢緞之間摩擦發出的細碎聲音,我也是聽得見的,要想唬我,還沒到時候呢。”說著師尊便笑著撚了胡子,長身玉立。
“是,徒兒知道什麽事情都沒辦法逃過師尊的眼睛的,原是來看一下師尊是否已用過晚膳,是來收走碗筷的,可是又想到師尊向來以傷者為大,不願意被人打擾,便在外頭踟躕不前。”洛盼桃小聲地說著,手指尖還絞著麵前的腰帶。
“殿下身上的皮肉之傷自然是已經無礙了,隻是剛才與那些人動了劍,真氣損傷,再加上身上的眾毒加身,一時之間也難以有意誌清醒的時候,便讓他好好地休息吧。”師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如今還是在昏睡嗎?”聽了師尊的事情,洛盼桃多少覺得痛快,但是師尊的話語之中並未提到關於段墨舒周身奇癢難忍的情況,心中掛念著逸雲的毒術是否有用,不免多問兩句。
“是啊,你要不要去看一看?”穀長留撚著胡子,笑著說道。
“我……”洛盼桃左右為難,若不是為了女孩子的矜持,這會子她倒是想要在段墨舒麵前,好好地整治他一番,且不說有前世的恩怨,便是為了他剛才取走了自己的玉佩,就已經是一件讓人惱怒的事情了。
“為師的知道你心中是想要去看的,去吧,殿下如今是穿戴整潔的,隻是不要與他說太多的話,恐傷了他的元氣。”說著師尊便拂袖而去,留下了淺笑連連。
師尊倒還以為自己是從前那個全心掛念著段墨舒的洛盼桃,這麽處心積慮地製造機會來讓自己與段墨舒打照麵,洛盼桃的心中冷冷地哼了一聲,便是慢慢地走入了廂房之中。
廂房之中燃著些許的沉水香,原就是為了讓段墨舒安眠,洛盼桃輕輕關上房門,一眼瞥見段墨舒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扣在被上,眉目緊閉,似乎是在默默承受痛苦。
你也有今天嗎?洛盼桃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過去,眼眸中有一絲冰冷的意思,而後便被他嘴中的囈語給震到:“盼桃,盼桃……你為何如此恨我。”段墨舒的聲音昏沉而有力,落在洛盼桃的耳中卻是覺得分外諷刺,我為什麽恨你?現在的你自然是不會知道的,若幹年後,等到我幫你上位了,你自然是要在我的麵前上演兔死狗烹的戲碼了,段墨舒,為什麽你就是讓我這般地愛不得呢?莫非當真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如此這般念想之間,卻看到段墨舒的手指慢慢地覆上了一層青苔一般的東西,剛開始不過是純青色的斑點,而後慢慢地長開來,竟然是變成了固結的斑塊。
這是怎麽回事?洛盼桃凝眉想道,段墨舒的神色變得痛苦,他反手用指甲慢慢地觸碰著蔓延出青色斑點的患處,嘴中呻吟著。
“別動。”洛盼桃緩慢坐下,觸了段墨舒的脈象,虛弱無力,可是奇怪的是,他體內的毒性並沒有多深一層,反而是變得更加弱了,可是不同毒性的盤根錯節之間,竟然有了對壘之跡象,剛才聽了師尊的話,不是先前中的毒已經移植了他體內的新傷了嗎?又為何這會子脈象紊亂起來了呢?
洛盼桃小心查看了一番段墨舒手上的青苔一般的患處,心頭一驚,這不是那夾竹桃的原罪嗎?夾竹桃的汁液混了劇毒,若是服用,人有輕微的中毒現象,可剛才聽逸雲的意思,定不是讓他服下,而是塗抹在他的身上了,這樣一來,便隻是會讓人渾身發癢,生出紅斑,為何如今在段墨舒的身上演化成了這個樣子,洛盼桃憂慮之間,便是拿了桌上的茶水,塗抹在段墨舒的手上,想要取茶水解毒之效。
“盼桃,是盼桃嗎?”段墨舒的聲音在耳邊沉沉地響起來。
“都這個時候了,叫我的名字還有什麽用?”洛盼桃一邊嗔怪著,一邊觀察病情。
“可千萬不要怨恨我,我也想帶你走的,我也想與你共賞春日桃花風光,隻是如今時局動蕩,我不能讓你搭進這陰詭地獄之中,你不要怪我……”段墨舒言辭懇切,都說人在睡夢中說出來的話便是他心中真實所想,洛盼桃還以為自己是昏花了眼鏡,怎麽的,還能在這一輩子看到段墨舒對自己癡心以待的樣子呢?如果他真的是這樣的人,為什麽又在幾年之後對自己下了黑手?
“恨你不恨你的,還不是因為你之後的薄情寡義,我寧可現在對你心狠,也不願意有了你負我的那一天。”洛盼桃細細觀察了段墨舒的手背,發現他手上的青斑有了些許的消退,可是脈象依然很是紊亂,心頭難免焦慮。
“我一直愛你如初,怎可能對你下了黑手?”段墨舒眉頭緊鎖,似乎是可以聽到洛盼桃的聲音一般,洛盼桃眉頭緊鎖,已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她冷冷地看著,將手背輕輕地貼在段墨舒的脖頸之上,眉目之間暗藏了一絲的淺笑。
“若是真心待我,自然不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來與我說話。”說著洛盼桃便甩了段墨舒的手,走到一旁,眼神餘光卻是掃了一趟床幔之間的景色,可以聞到一些米酒的醇厚香味,想必逸雲下了毒不錯,卻已被段墨舒識破,順便將計就計了,想到從前在段墨舒身上使了這麽多的詭計卻在最後被他識了出來,洛盼桃不免又有了一些憤怒。
“別走。”段墨舒果真說了話。
“你剛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殿下。”洛盼桃冷冷地看了一眼段墨舒,原以為心中是恨不得他被千刀萬剮的,可是真的看到了他消瘦的臉頰之後,心中卻是抑製不住地有了一些憐憫之情。
“若不是出於無奈,我也不可能出此下策。”段墨舒的眼神之間帶了一些虛弱,可是洛盼桃總覺得他的話語中分明是帶了一些狡黠的。
“你可別誤會,我來這裏是看你死沒死的,沒想到你竟然利用了我。”洛盼桃踱步,玉佩與衣服相互摩挲之間,發出了些許的聲音。
“那你剛才分明是在幫我把脈,我雖然不是醫者,但也明白姑娘剛才的舉動斷然不是害人啊。”段墨舒偏著頭,似笑非笑地說。
“不過是因為我叫了老二來下藥,卻發現你有病入膏肓的跡象,怕你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所以暫且留一條你的命罷了。”洛盼桃的聲音裏已然帶著顫抖。
“可是你剛才分明是來看我死了沒有的。”段墨舒隨便一挑,便是要讓洛盼桃陷入了自投羅網的窘境之中了。
“你……”洛盼桃一時之間辯駁不過段墨舒,嘴角又泛起了冷冷的恨意,“是啊,你可不就是這樣能言善辯的人嗎,要不然你怎麽可能騙了我去,讓我為你這樣賣命呢?”洛盼桃的唇齒之間噴出了薄薄的狠絕之意,想到了被段墨舒的弓箭手圍攻的樣子,難免心中憎惡。
“你看,你怎麽又誤會我了,我不過是在和你鬥嘴,你若是覺得我這樣很討厭,我不說就好了。”段墨舒無可奈何地說道。
“少在我的麵前假惺惺了,你這些樣子我都是見過的,可別以為如今裝可憐就可以讓我對你刮目相看,我來這裏隻是為了問你一件事情。”洛盼桃的神色突然之間變得嚴肅了起來。
“你要問我什麽,隻要是我知道的,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段墨舒說道。
洛盼桃略微沉吟了一會兒,心中有了計較,她心中關於玉佩和段墨舒疑團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如今看到了當年的段墨舒,倒是覺得他要麽是天生腹黑,善於偽裝,要麽就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腳步,但是不管如何,從今天開始把握好段墨舒的行蹤才是最重要的,便冷冷地問道:“要刺殺你的賊人是誰?”
段墨舒心中一沉,沉吟片刻,洛盼桃冷冷與他對峙,隻等他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件事情很重要嗎?”段墨舒凜然問道。
“自然很重要。”洛盼桃想了一會兒,又說道:“你不是說你從不欺我騙我瞞我嗎,現在我就要證明你對我說的話是否有假,也不算是過分的吧。”說話之間便是輕輕撚了一道桌子上的海棠花枝,鮮嫩欲滴的花瓣之中總讓人覺得憐惜不已,可是洛盼桃卻鮮少有這樣的情感了,便是自己能憐了這海棠,那誰人憐她呢?
沉思之間,已然有風從外頭吹進來,倒是吹動了原本掛在窗欞上的兩串茱萸,茱萸原有殺蟲消毒、逐寒祛風的功能,若是到了重陽登高的節日,自己和穀芽兒都要小心地挑選兩串裝入荷包中,帶在身上的,如今這時節沒有茱萸,師尊用了去年留存下來的,為的也是能去一去這廂房中的寒氣,更好地為段墨舒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