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二章 陳諾

楊花落盡,綠水清幽,羅保側身看著站在身邊的蕭重嵐。

而她回他一笑,轉過臉去望著初夏景色,並不因他看出了她的處境而有絲毫窘迫。她隻是倩然而立,甚至帶著幾分愜意賞景,仿佛她聽到的不過是議論景色的幾句閑話。

“南疆雖地處偏僻,然而四季都是如此青山綠水,你可願意隨我去看?”羅保脫口而出,他不知自己怎麽就說了出來,隻是這一說出來,便堅定了心意,不待蕭重嵐回答,又補充道,“有我在,你自可放心。”

蕭重嵐轉過身來,凝視著這位南疆王子。他明亮的眼睛裏,俱是真誠和愛憐之意。

羅保還怕她不放心,又道:“我是南疆王子,你若肯來,南疆便是你的家。”

無論是可憐她,或是真心愛慕她,在她不能有絲毫懈怠時,有這樣一個人願意為她送上依靠,送上這樣的承諾,她都心懷感激。

若她還是曾經的蘭陵郡主,或許,還能欣然接受這樣一份熱情。隻可惜,今非昔比,她有許多的事情要做,她有許多的事情要想。唯獨他說的這一樣,是她不能選擇的。

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蕭重嵐垂下眼眸,躬身謝道:“重嵐還要多謝王子那日為我而出手相救。”

雖然救的不是她,可是這份情義已足夠了。

“重嵐又何嚐不想縱馬奔馳於青山綠水之間,隻是,如今重嵐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蕭重嵐說著,見羅保眼中微微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便莞爾一笑,“也許以後,重嵐心事已了,再去南地拜訪王子,也未為不可。”

羅保一愣,繼而點了點頭,開口笑道:“那我就恭候長公主了!”

他不料蕭重嵐這麽快就拒絕了他的心意,竟不願意多權衡一番。麵上雖若無其事,心中竟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失望。

羅保看向湖麵,水中兩人的倒影相對而立,如此刻二人一般靜默。

他經不住又轉頭看去。蕭重嵐身影窈窕嬌.小,柔如弱柳扶風,而微風起時,衣衫翩翩欲飛。令他想起陪珠惹閑逛時在畫店所看到的《洛神圖》,那畫中仙子宛然與她正是一人。

他一時看得失神。蕭重嵐察覺有異,側了側身,他才醒悟,知道失禮,忙收斂心緒玩笑道:“長公主也想縱.情山水之間?你可會騎馬?”

蕭重嵐微微一怔,不禁啞然失笑。

她還真忘了自己現在不比從前,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那是一定不會騎馬的了。

正要再說話,忽有宮人來報,說是陛下和太後要到了。

“什麽,洛太傅也來了?”蕭重嵐聽著稟報,又是一愣。她可沒請他,這人怎麽如此厚臉皮,不請自來了?

因為路也不遠,蕭玨是陪著梁太後一路賞景走來。

洛遲硯徐徐跟在他們身後。垂柳依依,他遠遠就已看見站在水榭白玉雕欄邊的蕭重嵐與羅保。

二人言笑晏晏。

梁太後也看到了,她向蕭玨輕輕歎道:“可惜啊。原以為南疆之人粗俗鄙陋,這位王子卻一表人才。他配嵐兒,可說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若是他能留在咱們這兒就好了。”

蕭玨偷偷看了看身後道洛太傅,無奈做了個鬼臉。太後不懂政事,就是與她說也說不通。

洛遲硯卻一笑,拍掌道:“太後這個主意甚好,陛下不如建議就讓南疆王子留下?”

梁太後雖不知政事,卻也知道貴為王子,又可能是將來的南疆王,怎麽可能留下呢?

蕭重嵐過來迎接太後與蕭玨。見了洛遲硯,客氣道:“洛先生能來,重嵐深感榮幸。”

洛遲硯一笑:“是洛某失禮,不請自來,沒有叨擾公主就好。”他臉上可沒有絲毫失禮的不好意思。

蕭重嵐暗自腹誹,此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竟然不怕珠惹也在,隻怕就是另有所圖。

果不其然,洛遲硯又道:“恰好上次還有一事不解,特來向長公主請教。”

他這意思很明白,就是來算賬來了。

好在說過此話,宴席之上,他再沒說任何掃興之語,又道不曾有什麽禮物可贈,便當庭吹笛一曲。

蕭玨拊掌叫好,他跟從洛遲硯求學,也知道洛遲硯一管羌笛曲藝精湛,卻很少有機會能欣賞到。

蕭重嵐卻歎氣,洛遲硯突然這麽識趣,偏偏還有珠惹在,這不是又要撩動芳心,多情卻被無情擾麽。

再看坐在羅保身邊的珠惹,目不轉睛看著洛遲硯,目光盈盈如水。當著眾人,蕭重嵐不好提醒她,隻能暗自懸心。

洛遲硯銀衫翠笛,如玉山立,吹奏一曲《楊柳枝》,笛聲悠揚婉轉,風起微瀾,滿園花香,一時間眾人都沉醉於這樣的美景妙曲之中。

洛遲硯抬眼看去,見那蕭重嵐雖是低頭靜坐,隻眼神卻時不時向羅保那邊看去,不由暗暗皺眉。

待到宴席散盡,蕭重嵐送太後回去歇息,蕭玨自然陪著一起,羅保與珠惹也要告辭。

洛遲硯卻道:“洛某還請長公主借一步說話。”

看來今天不說個明白,洛遲硯是不會罷休了。蕭重嵐也不想與他拖延,便點點頭。

蕭重珊見著,忙道:“姐姐,我替你去送南疆王子和公主吧。”她說了又怕不妥,惴惴不安低下頭。

蕭重嵐微微笑了笑,道:“那就多謝妹妹了。”

羅保看了一眼洛遲硯,又看了看蕭重嵐,點點頭道:“改日再來拜訪長公主。”說罷拉著魂不守舍的珠惹走了。

送走客人,蕭重嵐與洛遲硯各自歸位就坐。

紅氤奉上茶,也默默退到一邊去了。

蕭重嵐見洛遲硯端著茶盞久久不語,似乎在等她先開口。她也不欲與他糾.纏,便道:“不知洛先生有何見教?”

“長公主可是對羅保王子有意?”

幾乎同時,洛遲硯也開口。

蕭重嵐聽他此話,不禁想笑,他和蕭重薇竟然說過一樣的話,看來還是挺有緣嘛。

不過竟被洛遲硯這樣品性的人提醒,看來她是需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了?

蕭重嵐道:“有勞洛太傅提醒,重嵐必會謹言慎行。”

洛遲硯見她神色坦蕩灑脫,倒不是有心事的樣子,一哂:“不是就好。洛某隻怕長公主忘了如今什麽才是正事。”

洛遲硯見多了女子為情而亂了分寸,心性大變,誤人誤己。他們費心思將蕭重嵐扶持起來,若隻是讓她嫁到南疆去和親,未免大材小用,因而自然要敲打一番。

蕭重嵐輕笑道:“重嵐自然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洛太傅此番駕臨,特意要說的就是這件事麽?”她不生氣,可也不喜歡洛遲硯這等陰陽怪氣。

洛遲硯見她有些不悅,撫了撫衣袖,露出手腕上傷痕猶在的牙印,有一兩處血痂還未掉,這才慢悠悠道:“恐怕不是。”

蕭重嵐一見,便也有些氣弱。那一日羅保會去救她,自然還在她預料之內,卻沒想到洛遲硯會救她。

蕭重嵐雖這麽想,可看他伸著手臂來討債的模樣,那抱歉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最後還是躬了躬身,道:“重嵐魯莽,請洛先生勿怪。”

洛遲硯見她不情不願致歉,灑然一笑。

蕭重嵐生得嬌弱,偏說話幹脆利落;若說行事周到穩重,卻時常帶著幾分率性和意氣。倒叫他總有些出乎意料,又看不透。這麽一來卻也有趣,他忍不住就想多試探幾番。

洛遲硯慢條斯理放下袖子,回以一笑,道:“長公主不必多禮,是洛某多事才對,竟不知長公主善水。”

這就來了。

蕭重嵐知道這件事是混不過去的。蕭重嵐在冷宮時就是差點溺水而亡,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昏迷不醒,現在突然會遊水,誰聽說了也會懷疑不對勁吧?

蕭重嵐不敢大意,低聲應道:“重嵐會水,隻可惜縱然如此,也差點死於非命。”她隻能把事情推到張榮妃身上。她會水卻差點溺死,可見是受了迫害了。

“原來如此。”洛遲硯笑著點點頭,忽又發問,“長公主果然天資聰穎,想必此技藝是長公主在冷宮自學而成?”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蕭重嵐如果會遊泳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張榮妃嚴密監視著冷宮一舉一動,這件事竟然能瞞得過去?退一步說,就是瞞得過去,又有誰會教她呢?

除了江南水鄉,湖海之地以水為生的百姓,其餘各處善水的人並不多,而女子之中又更少,民間如此,更何況是在宮中。

蕭重嵐神色凝重,似乎艱於啟齒。

洛遲硯見她如此,眼神暗暗一深,卻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耐心等待。看來今日他得不到答案誓不罷休。

蕭重嵐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艱難決心才道:“重嵐能僥幸存活,並非靠的自己,而是,有人庇佑。”

“什麽人?”

蕭重嵐緩緩抬頭,吐出一個身份:“福壽長公主之女,蘭陵郡主。”

洛遲硯怔了怔,他再怎麽也想不到會與這個人有關,或者說,這個人並不在他所思考範圍之內。

“……你說的是永樂侯陳公之女陳諾?”洛遲硯要確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