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八章 執念

門外大家都在瘋玩,釋放多日來的工作壓力。

其中以曉夢最開心。

畢竟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玩性還很大,一見到美麗的風景就什麽都忘了。

最近隨著沈煥之不再針對景初,沈煥之的手下對她的態度自然也好了起來,同時對曉夢也是略有照顧。畢竟算起來曉夢已經來了這麽久,而且她在工作上的能力,大家也有目共睹。既然不算是新人了,也沒有因為景初而來的可以再欺負她的理由,所以總體來說,曉夢在公司裏的處境是好了不少的。

昨晚大家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周遭的一切都籠罩在朦朦朧朧的黑暗當中,看不分明。現在清晨的陽光已經透過了比平時稍微稀薄一點的空氣照射下來,投映在將將睡醒的萬事萬物上。把所有的景致都映得清晰可見。

昨天沒有發現,原來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在一個群山環抱的村莊當中。這個地方緯度比較高,所以比景初他們所在的城市先一步到達了冬天。

冬天的風很凜冽,角落裏還有未化盡的積雪,想來是在他們到來之前,這個被世人遺忘的村莊已經下過了第一場雪。

真真是有一種遺世而獨立的感覺啊。景初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陽,因為這裏的海拔高於別的地方,所以大氣層比較稀薄,早上的太陽也比別的地方的朝陽刺眼了一些,於是景初隻好用手搭了個涼棚,眺望遠方。

他們這個地方處於地勢的最低處,遠處是青褐色的山脈,山脈的頂部覆蓋著常年不化的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片緋紅耀眼的霞光。

雪氣撲麵而來,讓人感覺身在其中。

因為是冬季,所以之前在書上看到過的格桑花也沒有開放。不過這樣的美景已經讓景初驚歎不已,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相機還在昨晚住的房間裏。剛想回去取相機來記錄此刻的美景,沒想到就迎麵撞上了正向這邊走來的沈煥之和江璐瑤。

兩個人的姿態很親密。

江璐瑤以“天氣這麽冷,人家都要凍死了”的理由死死地摟住沈煥之的胳膊不放,而沈煥之的臉上沒有開心也沒有什麽不爽的表情,兩個人就像連體嬰兒一般向景初走來。

快要路過景初的時候,沈煥之掀起眼皮朝他瞥了一眼。而景初的睫毛就像蝴蝶那樣撲閃撲閃,在接觸到沈煥之的目光之後,那蝴蝶就折斷了雙翼,垂到一個很低的位置,再也不動。

因為這裏是藏區,冬天的溫度很低。所以旅館的門口設置了一道長長的走廊,以免風直接灌到溫暖的內部去。

就在這條走廊上他們相遇了。

因為路很窄,沒有辦法容許三個人同時走過,景初想了一下,側開身子,讓他們先走。

擦肩而過的時候,江璐瑤裝作不經意的踩了景初一腳。然後繼續昂首挺胸地挽著那個人出了門去。

其實不是很疼。真的。因為知道要出來玩,所以江璐瑤並沒有穿平時在公司裏的那雙恨天高。景初想,她是不是應該慶幸,如果江璐瑤蹬著平時的那雙細高跟,那自己的腳非得廢了不可。

於是就帶著這樣的慶幸,景初垂著眼,幾乎是以一個卑微的姿勢讓過了他們。連臉上細微的表情都沒有變過一絲一毫。

等他們走過之後,景初很刻意的對著自己笑了一下,然後拍了一下自己的頭,似乎這時候才猛然想起,自己轉身回去的目的是什麽。於是匆匆忙忙的趕回去拿了相機。

等到拿好相機再出來的時候,門口已經沒有打鬧的人了。不知道同事們是不是發現什麽新的好玩的東西,或者是因為他們沈總的到來,所以大家被帶領著轉移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

景初搖搖頭,想這麽多幹什麽呢,這些跟自己都沒有關係。想要拿起相機拍剛才看到的景致,卻發現太陽已經高高的升起,雖然顏色還算柔和,但是再也沒有了雪山映著的那一片緋紅的霞光。

原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景初有些悵然若失。

她真的隻是為了沒有拍到霞光而悵然若失而已。景初想。

整理了一下情緒之後,景初開始仔細打量起四周的美景。想著一定要拍幾張來送給雜誌社的主編和同事,他們平時應該得不到這樣的機會到這裏來玩,自然也看不到這裏竟然有這樣的風景。把這些照片送給他們之後,他們下個月也可以輕鬆一些,不用忙著到處跑,隻為了取合適的照片做封麵和插圖。

拍了幾張遠處的雪山之後,剛剛注意到自己昨晚就看到了那座寺廟。

它安靜地佇立在那裏,在這邊特有的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莊嚴肅穆。入眼盡是彩繪的雕梁畫棟,古代官府門前擺放獅子的那兩個地方,對稱地放著兩個彩色的轉經筒,看上去年歲已經好久了,每天應該都有來來往往的有人撫摸它,以至於它都褪去了當初的色彩。彩色的風馬旗從廟頂一直延伸到寺廟四周,鮮豔斑斕,迎風招展,比晚上看起來還要漂亮許多。

整個寺廟都是彩繪,畫的應該是某位佛陀的圖騰。景初對佛教文化沒有了解過,所以並不認識到底是誰。她走近一看,畫這些畫的顏料果然都是細碎的彩色的小石子,看來書上所描寫的並沒有錯,藏區的寺廟都是用寶石來進行彩繪的。景初想,如果自己是進行文化研究的,那麽到了這裏,簡直就像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寶藏。可惜了,她不是。

景初在門口轉悠了兩圈,終於還是沒有忍住裏麵神秘的氣息對她的誘惑,抬腳踏進了寺廟的大門。

沒有人出來迎接她,也沒有人阻止她。

寺廟裏靜悄悄的,很安靜,想來僧人們都在做早課。地麵是青石板鋪就的,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雖然廟裏有很多樹木,也都是落葉喬木,可是地上卻不見一片凋落的葉子,看來這裏時常都有人打掃。一走進這樣清幽的地方,景初感覺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進門正對著一排飛簷翹角的古代建築,分為三個房間,每個房間都供奉著佛陀的塑像,香火不絕。正中的那一個房間,用力透筆鋒的字寫著:清心殿。

倒是真的可以清心。景初在心裏笑了一笑。

可以看出這排建築的後麵還有一個院子,再往後,又再堆疊了一排建築,如此往複。景初想到最近的思緒這麽容易受別人影響,是否這清心殿真的可以幫自己調整心境?這麽想著,抬腳就往清心殿的門口走過去。

一個大殿裏仍然是三尊佛,看來佛家都以“三”為吉利數字。佛像的下麵放著香案,香案的前麵整齊地擺放著幾個蒲團,有人上香的時候可以用作跪的墊子。景初上前幾步,小心地跪坐在蒲團上,凝視那尊佛像幾秒鍾,然後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其實在景初之前的生活裏,她從來沒有信過佛教。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似乎這裏就是有那麽一股讓人虔誠的力量,仿佛不由得你不信。景初閉上眼睛之後,其實什麽也沒有想,沒有祈禱讓沈煥之愛她,也沒有祈禱可以讓自己的心境更平和一點,可是偏偏內心的委屈躁動,都在這一刻被撫平了。

景初想,原來有的時候,信仰真的是一種力量。

就這樣不知道跪了多久,忽然聽到佛像背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施主前來布施香火嗎?”

那一瞬間,景初還以為佛祖顯靈了。

睜開眼睛一看,才發現一位很老的僧人從佛像的背後出來,想來應該是從更深處的院子裏過來,正好看到了她在這裏臨時抱佛腳。

景初有些呆愣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也不知道他意欲何為。

那僧人寬容的笑了一下:“想來施主是從來沒有光臨過寺廟吧?無妨。”那種案台上取出一把香,抽出幾支放在景初的手上,“那施主定是有事相求了。就在這裏誠心的上一支香吧。”

這位僧人年紀很大,須發皆白,但嘴裏說的卻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應該是當地很有文化的一位大師吧。景初默默的把香接過來點燃,就用平時為父親上香的方法,舉著那三柱香,對著佛祖的塑像拜了三拜,然後踮腳把香插在了佛像跟前香案上。

最後景初跪在墊子上,打開雙臂深深地俯下身去,讓額頭貼在冰涼的青石板地麵上,閉著眼睛放空腦海冥想,良久才起身。

她在紀錄片上看過,藏區的當地人都是以這樣的方式祈禱的。

這是今天的第一柱香。煙霧繚繞之中,那佛祖的臉看起來真的隱約有了幾分仙氣。

景初又對那僧人深深鞠躬道:“謝謝大師。我現在已經覺得好多了。”

大師深深睇著她:“為何不放下心中執念?”

景初不著痕跡地抖了一下。

忽然有種被拆穿心事的感覺,讓她莫名其妙的想哭。好像一個被搶了糖果的孩子,忽然有一個大人告訴她,要為她出頭。所以那個孩子,在同齡人麵前強裝鎮定,終於忍不住在大人麵前,委屈姿態盡顯。

自己小心翼翼的把所有的委屈埋起來,以為隻有自己知道,沒想到卻在他鄉,被一位洞悉世事的佛祖的侍者輕易看穿。

景初垂下眼睫,聲音低啞:“我放不下…”

那僧人悲憫地笑了:“這世上,確實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最難放下…”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的望了佛像一眼,繼續開口,“可是施主,你執念如此之深,鋒芒太盛,隻怕是會傷了自己…”

會傷了自己…

景初吸了吸鼻子,她覺得自己再不走,就要在佛前哭起來了。

那是大不敬吧。她想。

於是她對大師再鞠了一躬:“謝大師教誨…我有事,要先走了。”

大師溫聲詢問:“早齋的時間到了。施主可要跟我們公用齋飯?”

景初拚命搖頭。

大師沒有多問,也不留人,仍然是慈悲為懷的柔和語氣:“那麽,施主請回吧。”

景初低聲說了句謝謝,逃命一般的快步走向門口,前腳才邁出廟門,淚水就止不住地洶湧而下。

沈煥之,原來她對他的執念,連距他們幾百裏之外的佛祖都看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