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八章 忌日
回憶真是個惱人的東西,不管你經過一個熟悉的地方,看到一個熟悉的物事,或者是遇到一個熟悉的人,回憶都會見縫插針的找上你。哪怕這個熟悉的人已經長眠於地下。
景初模模糊糊地想著,父親在法國的墓怎麽樣了呢,她當初回來的時候沒有想過居然又會遇見沈煥之,而且被困在這裏這麽久。她付錢雇的那個老爺爺,有沒有如約每天打掃父親的墓呢?如果沒有,父親墓邊的草可能都有一人高了吧。春夏的草總是長得十分快的,如果沒有人修剪……
她轉而又想,自己也不算是被困在這裏了吧。困在這裏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人,畢竟如果她真的想要逃走,他是阻止不了的。可是又能如何呢?心在這裏,走到哪裏都是在流浪。
這天恰好休假,景初走在通往墓地的小徑上,這麽恍惚地想著,居然連走過了都不知道。等她反應過來再繞回去的時候,驚異地發現,墓碑邊上竟然已經放了一束純白的菊花,很新鮮,還帶著露水。
奇怪,這麽久都沒人來,這次,是沈煥之嗎?
她急忙回過頭去四下張望,然而一無所獲,於是她頹然放棄了,蹲下來想打掃,可惜之前來的那個人已經將這裏打掃的一塵不染,景初撿了個便宜,於是坐在這,開始講她最近遇到的事情,開心與不開心的。
臨走的時候,她輕輕撫摩了一下碑上的字。這墓碑的刻痕都快模糊了,她思忖著下次一定要請人來修葺一下。
最後再看一眼字的內容,一行字猛地撞進景初的眼簾:XX年10月21日。
她心裏猛然有種十分不好的感覺,為了驗證她的猜想,她把手機取出來看了看日期。果然,微亮的屏幕上端端正正地寫著:10月 21日。
不就是今天麽!所以今天,是沈伯伯和沈阿姨的忌日?那沈煥之不知道要如何了。
她怎麽這麽糊塗!來了這麽久都沒把日期放在心上。景初最後對墓碑拜了拜,然後出了墓園打車就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沈煥之,以前的八年我都沒能在你最痛苦的時間裏陪著你。這次,請允許我。
回到a市已經是夜晚了,華燈初上。今天比景初平時還回來的早一點,她直接跟司機報了沈煥之家的地址。
路上景初一直在催司機快一點快一點,司機不滿地操著本地口音跟她理論:“小姐,a市好歹也是個大市,堵車很嚴重的!年輕人,不要急,不要急嘛,急又辦不成大事的。”
景初十分焦急又十分無語,隻是不住地往前方望。
到了別墅區門口,司機說外來車不讓進了,她也知道,於是她就下車付了錢,告訴他不用找了,然後跌跌撞撞地往沈煥之的別墅跑過去。
到了他家,景初按了幾下門鈴,估計於媽已經睡了,她又拍了幾下門。
屋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起床的聲音,於媽好脾氣地喊:“來了來了。”
開門的時候,景初喘息未定,氣喘籲籲跟於媽:“我來看看沈煥之。”
於媽知道他們之間所有的愛恨糾葛,也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所以她沒有阻攔景初,隻是歎了口氣,搖搖頭,指著樓上,示意她悄悄上去。
景初感激地對她點點頭:“謝謝於媽。”
輕手輕腳地走到樓上,沈煥之不在書房,景初一個一個房間找過去——因為她對這棟別墅的構造還不是非常熟悉,以前多次來都隻是在下麵訓練——終於在臥室發現了沈煥之的身影。
臥室的門虛掩著,她一推就打開了,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道,她邁進去,一隻腳就踢到了一個玻璃的空酒品,景初拿起來借著門外的燈光看了看,是威士忌。
沈煥之一向不喜歡抽煙喝酒,因為他也討厭行為不受自己控製的感覺。等眼睛適應了一下黑暗,景初小心地摸索著走進去,看到沙發上躺著一個人影。
她心裏一緊,輕聲叫他:“沈煥之?”
沙發上的人沒有回應,想來她過來的路上踢到了那麽多酒瓶,他也該醉倒了。
這麽多年,他還是這樣隱忍的人。有再痛苦再難過的事情都不外露,隻是偷偷在一個人的時候舔*傷痕。
景初心疼的過去把他往床邊扶。沈煥之的身體很結實,有些重,但是對於景初來說自然沒有像一般女孩子那樣難搞定。總之,她還算效率地把他扶到了床上,開了一盞昏暗的台燈,半跪在床邊,就那麽看著他。打開燈景初才發現,他臉上露出難受的表情,眼睛慢慢的半睜開,麵色也有不正常的紅暈,景初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熱得燙手。
這幾天看他都臉色不好,果然生病了,隻是沒想到病得這麽厲害。
景初吃了一驚,立刻要起身去打電話叫醫生。她不懂醫術,所以隻能求助別人了。
沒想到她剛剛起身,就被一隻滾燙的手抓住了手腕。
景初嚇了一跳,以為他醒了,可是回頭,他還是迷迷糊糊的狀態。她想掙脫可是失敗了,生病的沈煥之竟然比平時的力氣還要大。
沈煥之在睡夢中輕聲夢囈:“不許走……”
連生病了都還是這樣一副命令人的姿態。
於是景初隻好拍著他的手輕聲哄道:“沈煥之乖,你生病了,我現在要去給你叫醫生。”
她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柔軟的聲音,不自覺地像以前一樣去哄他。以前的沈煥之也是,生病了不願意去看醫生,也不願意吃藥,她就這樣哄他,每次他都能乖乖聽話。
可是這次他卻不像以前一樣,手反而收的更緊了,抓得人生疼。景初隻好妥協道:“好,我不走,我不走,你先放開,我給你擰毛巾擦擦身子。”
沈煥之神智還是很模糊,皺著眉似乎是思慮了很久,終於緩緩放開了手。
景初也不知道這位大爺在出什麽牌,但是現在她還真不敢隨便離開他,於是她去浴室尋了根毛巾,在溫水裏浸濕,過來給沈煥之擦身子。
煥之很小的時候,愛生病,每次發燒,沈阿姨也是這樣溫柔的幫他擦身子。
擦完臉和脖子,景初閉著眼睛解開沈煥之的紐扣,胡亂給他擦了一番,就立刻扣上。
掛好毛巾,她又回來,端了跟凳子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他的體溫還是很高,景初又四處找了下,終於翻出一個小小的醫藥箱,不知道多久沒被動用過了,裏麵的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藥效。景初咬了咬牙,翻看了下,還好沒有過期,心想著有總比沒有好,翻看了好多說明書,終於找到了退燒藥,就著一杯溫水給他喝了下去。
沈煥之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但是卻睡得很不安穩。他眉頭深深的皺起來,讓景初很想去伸手撫平。
他的脖頸輕輕扭動著,喃喃:“你們在那邊過得好嗎……”
景初愣住。八年了,沈煥之的痛一分一毫都沒有減少。
她輕輕拍著他的身體,想讓他早點入睡。
對於他現在正在經曆的,她別無他法,隻能希望它快點過去。
沈煥之沉默了一陣,景初都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嘴唇忽然動起來。她沒聽清,湊近他的唇邊,卻聽見他輕輕吐出兩個字:“阿初……”
就像一陣驚雷在景初耳邊響起,她彎著腰站在那裏好久好久都沒回過神。
阿初?是在叫她嗎?她幾度以為他清醒了,可是她再三查看他,發現並沒有。
再說,沈煥之是那麽不屑演戲的人啊……
景初不知所措地想逃開,可是腳卻像生了根一樣緊緊釘在原地,腦海裏一片空白。
被沈煥之那樣對待了好久,她都開始以為他已經對她全然忘記了,就算是沒有,那也隻剩恨意。可是,機緣巧合下,在這樣的深夜,在這樣的場景,她竟然聽到了久違的這個稱呼。
這代表什麽?
所以,沈煥之隻有在不清醒的情況下才會想到她嗎?還是說,這樣脆弱的時候,才是人最真實的時候?
無論如何,為了這句阿初,她也要拚盡最後一秒時間,去照顧他,去挽回他。
景初的耳朵還在他唇邊,又聽見一句:“阿初,為什麽你在夢裏都不肯放過我……”
沈煥之的嘴唇因為高燒起了皮,像羽毛一樣撓刮過我的耳廓,我頓時覺得心跳漏了好幾拍。
沈煥之又:“我該拿你怎麽辦……”
景初心裏鋪天蓋地地疼起來。
她的少年,她的煥之,原來他一個人承受著巨大的災難與疼痛,她卻隻能在一旁無能為力。
記得小時候,他還不是這麽隱忍的,會鬧別扭,會耍脾氣,偶爾也會吃醋。現在的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偉岸的男子漢,可是他們之間,明明那麽近,卻再也觸不到對方的心。
景初顫抖地將手撫上他的臉頰,沈煥之的臉已經沒有剛剛那麽燙,可是她還是被火炙了一般,有一種痛從心髒一直蔓延到指尖,抽抽的,一陣一陣的。
景初不眠不休地陪了他一整夜,不停地替他擦身子,直到他退燒,好好睡過去。天快亮的時候,她起身去廚房熬了皮蛋瘦肉粥,熟練地關火,蓋上蓋子保溫。
在外生活的幾年,她已經鍛煉出來良好的生存技能。
下樓的時候,於媽已經起床了,有些擔心的看著她。景初安慰地對她笑一笑,打開門回去準備一下上班,臨走時,她對於媽:“讓他好好睡吧。不要說我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