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八十五章 破冰
直到笑倒在身後的吊榻上,雪裳少年躬著身子,兩隻手都攥緊了胸前的衣襟,直將那上好絲綢所製的雪裳攥出了一道道褶皺。她就那麽蜷著纖瘦的身子臥在吊榻上,幾乎癡狂一般地笑著,似悲似泣。
直至歐陽潯望見,在璀璨天光下,一滴晶瑩的淚水劃過她微微紅腫的麵龐,反射的光芒似要灼傷他的眼睛。
歐陽潯怔住了,眼前再度閃過方才一瞥之間望見的,雨兒的那一雙紫眸,一個猜測漸漸地在心底成形……
怒極的夏曉雨一路橫衝直撞地回到藥廬,隨即便開始劈裏啪啦地收拾東西。花娘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雨兒,你在幹什麽?”
“我要帶父皇回家!”夏曉雨氣鼓鼓地回了這麽一句話,便一溜煙竄到另外的藥房裏去,將所有路上可能用得上的藥材全部都打包起來,塞進了包袱裏。
“雨兒,你這是怎麽了?纓兒正努力在四處搜尋解藥,你現在要回去?這又是怎麽了?”花娘追在她身後,萬分不解。
“哼,她會真的去找解藥?師娘你也被她騙了?她根本就知道解藥怎麽做,可是就是不肯交出來!還留在這裏?還留在這裏指不定哪一天我和父皇就要被她下藥毒死了!”夏曉雨瞪著眼睛,口不擇言。
“雨兒你怎麽說話呢!”花娘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纓兒不會是那樣的人,你是不是又跟她吵架了?唉,你們這兩個小娃娃這些日子到底是怎麽了?”
“她不是那樣的人?師娘其實你根本不了解她的吧?她認你們,指不定也是打著什麽利用的算盤呢?畢竟師傅師娘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有這麽大的本事……”夏曉雨依舊頭也不抬地忙裏忙外。
“雨兒!”花娘忽然大喝一聲,伸手扯住她,用力將她的臉轉向自己,“你看著師娘!告訴師娘,你到底……”
花娘話未說完,便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雨兒,你的眼睛……”
“前輩。”花娘話未說完,便再度被一道冷淡的聲音打斷,她回過眸去,正望見麵無表情的孤月和一臉複雜的獨月,皺了皺眉,花娘道:“孤月,獨月,你們來的正好,給我解釋一下……”
“前輩想知道的話,請跟孤月前來。”孤月再度出言打斷花娘的話,而後轉身向外走去。花娘不悅地皺了皺眉在雨纓宮中,除卻纓兒和雨兒這兩個小丫頭,還從未有人敢三番兩次地打斷她的話,這孤月平素最是守禮,今日這究竟是怎麽了?難道和雨兒的眼睛變成這個模樣有關嗎?
想到這裏,花娘便也不再計較孤月的態度,放開夏曉雨,道:“雨兒先別忙著收拾東西,師娘去幫你問問纓兒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然後我們再做決定,怎麽樣?”
夏曉雨想了想,點點頭,道:“好吧,我先不走,但是我會收拾東西,等師娘回來再說。”
花娘歎了一口氣,點點頭,抬手摸摸夏曉雨的腦袋,道:“乖,雨兒,師娘和你師傅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父皇的。”
“嗯,謝謝師娘。”夏曉雨想到一日比一日衰弱的尚明帝,眼眶頓時一紅,點了點頭,道,“師娘真好。”
花娘笑了笑,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和師娘說什麽謝謝呢?師娘先走了,你自己可不許亂來啊。”
“嗯嗯,師娘,我知道了。”夏曉雨點點頭,目送著花娘離開藥廬,垂眸看著手中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終於流下了眼淚。
跟著孤月和獨月七拐八繞,花娘愈發地不耐煩起來:“你們兩個到底要帶我去什麽地方?”
“前輩不是想知道,小姐的眼睛為什麽會變成紫色嗎?”孤月忽然住了腳步,回眸看過來,一臉嚴肅悲傷。
花娘一頓,點點頭:“確實如此。紫眸可不是什麽好征兆,難道雨兒又中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毒蠱?”
“前輩還記不記得,原先在我雨纓宮中,誰是紫眸?”孤月忽然問了個看起來不甚相關的問題,然而他麵上的悲傷卻更濃了。
花娘皺了皺眉頭:“雨纓宮裏?我記得……桃月那孩子是紫眸,不過她那個是體質的原因,應該是自小便那般,跟雨兒可不一樣,在這之前的十數年裏,雨兒從沒有眼睛變成紫色過。”
“前輩說的不錯。”孤月點點頭,又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走,“前輩的問題,在看到那個之後,應該就會明白了。”話音未落,孤月便騰身而起,運起輕功向遠處而去。
花娘詫異了一瞬,便同樣足尖一點,提了獨月小丫頭的衣領,追著孤月而去。
一路飛奔顛簸,花娘終於在月石城外一處林子外站定。退後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樹林,花娘道:“奇怪了,在這個地方種桃樹?而且”她放下獨月,伸手輕輕地觸了一下眼前的桃色花瓣,“竟然真的能開花……”
孤月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在一棵桃樹上輕輕叩了三下,隨即一片白霧騰起,一時之間花娘隻覺眼前一片白茫茫,什麽也看不見。然而這白茫茫的霧氣隻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幾乎片刻之間,她便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鋪滿桃花花瓣的小路,而小路旁邊栽著盛放的桃花樹。
“這裏……”眼前景色當真美輪美奐,花娘忍不住喟歎,“真美……”
孤月站在她身側,聞言唇角輕輕勾起,道:“嗯,很美。”他抬手指了指前方,道,“前輩想知道的問題的答案,就在前麵。”
花娘側眸看了一眼孤月和獨月,而後抬步向前走去。孤月兄妹隨後便跟了上去。
看起來這個林子也不是很大,然而花娘走了兩步便發現,這裏布了不少陣法,而現在自己正在走的這條道路正是布了短距陣,顧名思義,是可以縮地成寸的陣法,一般用來迷惑敵人,沒想到用在這裏還可以減少路程。
花娘點點頭,料想這定是她那個出色的徒兒的傑作。
不過片刻,她便接近了孤月所指之處。
那是一處墓碑。
花娘怔了怔,回眸看了一眼孤月和獨月,兄妹二人卻都低著腦袋垂著眼眸,站在她身後小路盡頭的桃樹邊,再不上前一步。皺了皺眉,花娘向前走去,漸漸地,看清了大理石墓碑上刻著的字。
“雨纓宮護法桃月之墓。”
花娘驚怔在原地,片刻後她回過眸去,正對上孤月獨月望過來的眸光。
獨月開口了:“桃月早就死了,是公子親自動的手,為了救小姐。”小丫頭眼眶紅紅的,眸子裏浮起的神色似是心疼,又似是追憶,“公子親手將桃月的心剜了出來,又請林禦醫給小姐換上,為了解小姐的血蠱……”
花娘睜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回眸再度看了一眼那墓碑,卻發現沒錯,那大理石墓碑上的血色字體,蒼秀靈逸,確是出自她那個出色的徒兒之手。而那些幹涸的殷紅色顏料,散發著漸漸幹涸的蓮香,不是顏料,而是幹涸的鮮血。
這麵墓碑上的字,是那個孩子,親手刻上去的吧。
花娘隻覺得嗓子幹澀,眼眶卻發酸,回過神來時,已經滿臉淚痕。
“前輩,公子不想小姐知道這件事情,還請前輩……代為保密。”孤月說話了,聲音也帶著一絲幹澀,“公子說,小姐這一生都是光明的,她不想她染上任何的鮮血與黑暗,罪責和怨懟。”
“前輩也知曉的吧,公子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公子身邊的人已經都離開了血華公子、桃月小姐,還有鳳軒大人……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夠代替公子守護小姐了,所以,請前輩、請前輩……不要讓公子的心血,付諸東流。”
孤月漸漸地躬身,屈膝,在花娘身後跪下,垂首,輕輕地叩首:“孤月代公子,向前輩道一聲謝謝。”
“獨月也代公子,向前輩道一聲謝謝。”獨月也在孤月身側跪下,清脆的聲音含著一絲哽咽。
偌大的桃花林裏,桃花漫天紛飛。
忘炎國,月見城郊。月神殿,中央神殿。
中央神殿正中的神官銀座下,一隻潔白無瑕的手擰開了地下神宮的入口機關。“喀、喀、喀”的聲音在空蕩的神殿中響起,卻詭異地沒有一絲回音。漸漸地,在中央神殿的正中間的兩輪相擁的弦月圖案中間,一塊厚重的石板緩緩地移開了,露出了一方五尺見方的洞口。
這便是在忘炎國的皇族之中也鮮少有人知曉的,月神殿地下神宮。
身著銀袍的銀發男子與一個身著銀綢金線勾邊的花白頭發的男子緩緩順著石梯走進了地下神宮,身後跟著身著銀色神侍服裝的兩男兩女。
這是一座石砌的神宮,沒有美麗耀眼的寶石鑲嵌,也沒有大塊大塊的光潔玉石堆砌,更沒有碩大的夜明珠權作明燈。這是一座徹徹底底,在久遠的先代依靠大量的勞力,一土一抷,一磚一瓦,一點一點堆砌建造而成。
長長的地道仿佛走不到頭,然而行在最先前的銀發男子卻始終保持著悠然的步調,一步一頓地,緩緩走進了這座已然塵封十八年的地下神宮。石梯兩旁的牆壁亦是用純粹的石塊堆砌而成,卻有工匠精心雕刻的浮雕一幅幅展現著這個古老國家曾經經曆過的各種各樣的大事。
戰爭、祭祀、祈福、瘟疫、災荒、朝代更替……
鬥轉星移,時光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