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八十六章 漸漸發現

再長的甬道,總也是會有盡頭的。此時,一襲銀色衣袍的銀發男子眼前便出現了一扇雕刻著祥雲弦月的石門。銀發男子頓住腳步,銀色的眼眸深處漸漸地浮現出一絲懷念追憶的神色,唇角勾起淡淡的悲憫笑意,他抬起手,輕聲道:“司書。”

跟在他身後的神侍少年聞言輕輕地抿了抿唇,而後從腰間解下自己的佩劍,雙手捧著輕輕放進那男子平攤開的手掌中。

接過佩劍,銀發男子緩緩地將手放至劍柄,緩緩握住後輕輕抽出銀劍來。將劍鞘遞給身後的神侍少年,銀發男子將左手抬起,而後用銀劍在自己白皙的指尖輕輕劃了一道。

銀色的**順著那道細小的傷口流了出來,卻仿佛被什麽兜住一般,並未直接向地下墜去,而是在空中彎出一道弧跡,落在了那扇石門上的弦月圖案中。不過片刻功夫,那弦月圖案便被銀色的**溢滿了,更為詭異的是,那銀色的血液並未溢出那弦月圖案的邊框,而是在長約一尺的弦月圖案中輕輕地蕩漾起伏,光澤閃爍。

銀發男子見狀輕歎一聲,聲音裏卻似乎含著一絲極淡的喜悅,他輕聲開口:“弦兒,開門罷。”

他話音未落,那扇石門便再度“喀、喀、喀”地響了起來,隨即石門緩緩地向右邊退去,露出了可容二人並行的通道。

有奇異的銀色光芒從通道中露出,一行人跟在銀發男子身後,緩緩步入了這座傳說中的地下神宮的真正神殿。

很久以前,久到天下還未成四分之勢之前的許多年,忘炎國還不叫忘炎國,而是名為月嵐國。月嵐國有著自遠古時期傳下來的的圖騰信仰,那便是月神。傳說中,月神是一對雙生子。哥哥名為圓月,妹妹名為缺月,兄妹二人福蔭庇佑著月嵐國的子民,月嵐國風調雨順,百姓生活幸福和樂。彼時月嵐國雖名為國,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王”,所謂的“王”,其實隻是月神的代言人每到一個月的月中之日,月神便會降臨在“王”的身上,聆聽子民的心願,指引子民的未來。這樣和平安寧的生活持續了很久很久,直到哥哥圓月漸漸地發現妹妹的不對勁,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哥哥發現妹妹愛上了人間的“王”。

神與人怎麽可以相愛?

哥哥圓月大怒,再不護佑月嵐國的風水子民,在月嵐國的土地上降下幹旱、洪澇、大火、瘟疫,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月嵐土地四處災荒,屍橫遍野。

昔日的世外桃源,一夜之間化為人間地獄。

月嵐國再無月神的庇佑。

妹妹缺月在雲端看著月嵐國子民們的慘狀,聽著子民們撕心裂肺的呼救,最終決意拋棄一己私情,縱身自雲端躍下,化作一輪散發著溫柔光芒的弦月。

白日現月,溫柔的光芒普照著月嵐國的土地,生機重回人間。

甘霖降下,洪水退去,大火熄滅,瘟疫痊愈。

然,妹妹缺月卻因此用盡了神力。百日之後,待缺月終於從天空中落下的時候,已經化成了斑斑點點的流光,散落在月嵐國的土地上。後悔莫及的哥哥圓月清醒過來,拚盡全力卻隻留下了妹妹的一縷意識,用自己的神力保存下來。痛恨圓月逼死缺月的“王”跪在缺月墜落的月神殿中,指天詛咒:

“自今往後,月嵐國再無月神!月嵐國將永遠籠罩在銀白色的大雪中,直至我妻歸來!”王恨聲說完這些,便縱身自月神殿所在的山崖上躍下。

就在這時,圓月聽到月神殿中傳來一聲啼哭,他趕去一見,卻是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小娃娃,睜著銀色的眼眸,哭聲震天。

銀眸。

這是哥哥圓月與妹妹缺月的眼睛的顏色。原來妹妹,為這個國家留下了血脈。

哥哥自此更名無月,化身祭司,一手將小外甥帶大,扶持他建立新國,教與他帝王之術,幫助他護佑忘炎,自此百年千年。

可最終,都未曾迎來妹妹神魂的回歸,而忘炎國,自新國建立的那一刻起,漫天飄起鵝毛大雪,直下了百日之久,自此之後,全國都籠罩在一片銀白色中,一如曾經的弦月女神,隻是百日月光是溫暖的,這百日的大雪卻整整將忘炎國冰封了千年。

聽完銀袍銀發的如仙男子緩緩地,用溫和輕漫的聲音將這樣古老的傳說緩緩講述,四個神侍和一位王爺都沉默了。

這散發著奇異的銀色光芒的地下神宮的正殿的牆壁上,正是他方才所說的那一段傳說的浮雕壁畫。在正殿的正中間,樹立著一座女子的雕像。雕像和真人差不多大小,整體是用銀色的金屬雕刻而成,且仿佛是用一整塊金屬雕刻而成的,完全看不到任何的接縫之處。雕像惟妙惟肖,那女子周身繚繞著飄蕩的衣帶,神情悲憫而哀切,雙手向前伸去,腳尖微微踮起,好似隨時都要飄身而去一般。

無月緩步走上前去,長長的衣擺在不甚光滑的石板地麵上沙沙劃過,他走到女子雕塑身邊,輕輕抬手撫上女子的麵頰,聲音低緩而沉靜,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涼。

“弦兒,哥哥無用,對不起你……”

那忘炎國的肅王爺一轉眸卻正望見那女子雕像的麵容,頓時如遭雷擊般瞪大了一雙銀色的眼眸:“這不是……”

這不是……這不是前朝的鸞妃嗎?!

無月聽到他的聲音,緩緩回眸望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漸漸地淡去:“每一朝、每一代,總會有一位宮妃特別美麗,卻都是和弦兒長得七分相似。哲肅,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月哲肅蹙眉,想了一想,卻又道:“這一朝沒有。”

無月卻又笑了:“你沒有見過遠蕭中意的那個小娃娃吧,哲肅。那便是這一世的弦月哦。隻可惜……明明隻要經過這一世,弦兒便能修補神識,重新歸來的,卻被異世之魂壞了全盤計劃。兩千七百年的等待,卻在最後這一輪,出了差錯,多麽可笑。”

月哲肅有點呆怔地望著眼前笑容有些詭異的陌生的無月祭司,感覺自己的耳朵好似出了問題一般,他結結巴巴地道:“無月……你在說什麽?”

“真是諷刺啊,當初明明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將妹妹害死,可到最後,後悔的也還是我……”無月又回過眸去,銀色的眸光流連在女子的麵容上,溫柔繾綣,“明明隻是最後一次等待了而已,可為什麽……為什麽……”

他的神力已經所剩無幾了啊,千百年來用神力支撐著這偌大的國家,為這國家中的子民們擋去天災,擋去瘟疫,擋去旱澇,擋去戰爭和他國侵略……明明隻要這一個輪回走完,他的弦兒就可以回來了,可如今、如今……隻因為天煞之星,隻因為異世之魂,便功虧一簣,前功盡棄!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個世界已經不會允許他再等上一個兩千七百年了,那到時候,他費盡心思努力留存下來的、為了重塑弦兒軀體的神力,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最終,上天還是不願給他機會贖罪嗎?

銀色的淚水劃過白瓷一般的麵容,在四個神侍少年震驚的注視下,侍奉了十數年,從未有過除卻淡笑和淡漠以外神色的無月大人,竟然流淚了。

一襲銀袍的銀發男子伏在雕塑肩上,掩去了麵容,失聲痛哭。

那是留存了兩千七百年的願望,為之耗盡心血的祈願,驟然幻滅的絕望。

銀色的淚滴,落在了銀色的雕塑上,漸漸地,散發出溫暖柔和的光芒。

神侍少年們瞪大了眼睛,望著神像中漸漸浮現出來的女子,眸光中溢滿了驚豔和癡迷她的美麗與風華,絕非人世可有。

“弦兒?!”無月怔怔地抬眸, 情感便先於理智,呼喚出聲。

那白色的影子是一位美麗的女子,盡管隻是通體白色,沒有絲毫的生機,可那副美麗麵容上的笑意卻那麽溫暖,令人心生幸福之感。那女子啟唇,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

然而,無月卻看懂了。

她說:“哥哥,謝謝你。弦兒一點兒也不怨你,哥哥也痛苦辛勞了兩千多年,不要再為了弦兒束縛自己了。世界即將改變,子民們會用他們的雙手保衛自己的家園,我們……應該走了,哥哥。”

“弦兒一直,很想念哥哥……”

最後的話語說完,白色的女子便消失了,與此同時,那一座銀色的神像,驀然便失了光澤。

四國曆1894年元月,忘炎國祭月殿大祭司,無月悄然逝世。

祭月殿中一片啜泣聲,四位神侍少年身著玄色喪服,侍立在靈棺兩側。靈棺中正是一襲銀色絲袍的無月祭司,此刻他正安詳地躺在其中,周身放置著他生前最喜愛的東西作為殉葬品,靈柩周圍擺滿了白色的百合花,上至忘炎國的皇帝陛下,下至文武百官,人人都脫去了象征國色的銀色官服、龍袍,而是換上了玄色的喪服,依照身份尊卑依次走上前去行禮。

一襲玄色衣袍的宮鶴烯在皇帝走回來之後,緩緩踏步上前,行至靈柩前,依著司儀的要求行了禮,而後上前抬手輕輕地觸了一下無月祭司交叉放在胸前的手,劍眉幾不可見地微微蹙起,而後麵帶微笑地退後,站至皇帝身側,垂眸哀思。

就在王爺世子們和文武百官依照品級一一上前瞻仰無月祭司的遺容並行禮之後,殿外忽然傳來震天的痛哭聲,卻是在皇帝大赦下,月見城中的百姓們自發地聚集到祭月殿前來,吊唁無月祭司。

而此時,在鳳王府中,鳳王殿下的寢殿中,一道人影緩緩地自床榻上坐起身子。

那是一個身著白色中衣的俊美男子,麵如冠玉,青絲流瀉,一雙銀眸裏浮著冷冽清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