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十六章 顫抖的心

他明知徒勞,卻實在不願看見那個還不到十五歲的孩子同那小鎮裏的人一般,淒慘死去。他傅雲熙許非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也有私心,與這孩子同門五年,他又那般喜歡追在自己身後絮絮叨叨地崇拜、欽佩,纏著自己指點武功……

傅雲熙別過眼眸,麵無表情。

然,許久,場中都沒有半點動靜。他訝異地轉眸看去,卻正望見玄裳男子暗沉著麵色,抬起的右手伸出兩指夾住小七刺去的長劍劍身,而在他身側長身玉立的白衣公子,麵上的神色卻是一派淺淡的笑意,浮著星星點點形容不來的恍惚。

那微微抬起的雪色衣袂,就那般僵在了她身側。

曹雲莘惡狠狠地瞪著夾住他長劍的鳳軒:“喂,放開!”

蒼茫深邃的眸光輕輕一掃身側白衣公子的如玉麵容,鳳軒在心底喟歎一聲,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錯,那長劍便寸寸碎裂,劈裏啪啦地墜到了地上去。

曹雲莘愕然,似乎是想不明白為何他的長劍會這樣簡單地便斷裂,一時間隻瞪著眼睛呆怔地看著玄裳男子愈發陰沉深諳的麵色,全然不知眼前的人已經動了殺機。

待他察覺到時,卻已是反應不及,仿佛周身都裹上了一層膠水一般,黏稠濃重,壓抑地他半點也動彈不得。身後金戈相交之聲響起,似是傅師兄正在和那藍色衣服的女子打鬥,曹雲莘恨恨地瞪著那玄裳男子微揚起的手,脖子一梗,怒哼一聲:“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你要殺便殺,我不怕你!反正傅師兄一定會殺得你們落花流水,為我報仇的!”

話雖是說得很有骨氣,但那微微有些顫抖的稚嫩語調卻彰顯了這個還是個孩子的少年心底對死亡的恐懼。然,不待他閉上眼睛,玄裳男子身邊的白衣公子忽然抬手抓住了他欲伸出去的手。

鳳軒側眸,正對上白詩纓緩緩抬起的墨玉眼眸,待望見她清冽眸光裏的那一抹無所遁形的傷痛,他微怔,她卻立刻便半斂了眼瞼,長長的微卷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隨即緩緩覆下,遮去了她眸子裏的所有情緒。

鳳軒微微蹙眉,轉眸看了一眼正瞪大眼睛萬分驚訝的曹雲莘,心中驀地湧上一陣煩躁,輕抬右手,舉手間微一拂袖,便將曹雲莘揮飛了出去。

見著曹雲莘飛出去的那勢頭,若是就那麽摔下去隻怕不殘也傷,傅雲熙手中青劍一振,挑飛攬月的銀劍後足尖一點,驀地扭轉身子便伸手去拉曹雲莘。待他手中提著曹雲莘的後領,從容地自半空落下時,演武場中頓時爆發出一聲叫好聲。

傅雲熙回眸看去,卻正是自家蒼山派的掌門師伯,閻飛昌。閻飛昌走在最前麵,帶著蒼山派眾長老穿過人群走近,一邊鼓掌一邊叫好,看得傅雲熙登時黑了臉敢情他這掌門師伯還當他是來當眾表演的嗎?!

不過閻飛昌自是對傅雲熙一臉的憤懣視而不見,隻是走向場中,在一眾長老“掌門不可!”的驚喚聲中,在白衣玄裳麵前三尺處站定。

場中人們頓時住了嘴,一片靜寂,有些詭異的氣氛漸漸在場中氤氳起來。

閻飛昌目光微沉地望著眼前並肩而立的一對璧人,麵上神色漸漸地,一分一分地嚴肅起來。半晌,他道:“不知纓月公子前來我蒼山派,有何貴幹?”

聽聞那“纓月公子”四字,一襲華美雪裳的絕色公子微微怔忡,如琉璃般的墨玉眸子裏浮起三分淺淡而溫暖的回憶之色。

她道:“家兄數月前曾回師門小住,之後便再無消息。在下很擔心,故而不曾遞上拜帖便前來造訪。”雪裳公子微抬玉手,垂眸拱手,“是在下冒昧了。”

清冽如泉,溫潤如玉。

自稱“在下”,自言“擔心”,甚而拱手為禮。

那般風華、那般容顏的纓月公子,在這一刻,仿佛又回來了。

圍著的武林中人驚怔片刻,隨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著場中發生的一切,緊緊盯著那白衣公子,生怕漏掉任何的細節。

江湖傳言,似是不怎麽可信啊。

已經有人如此感慨。

閻飛昌聞言,麵色卻更加沉寂了,他眯了眯眼眸,似是考究地打量著滿麵淡然溫潤的白衣少年,片刻後輕歎一聲:“老夫信你擔心潯兒,隻是”

他話說一半,便再度長歎一聲,垂眸似是在沉吟,又似是在思考。然此刻他身後的竹邑長老卻上前一大步,道:“師兄,這魔君殘忍暴虐,嗜殺成性,何況還殺了逸封師兄唯一留下的血脈,我們……!”

他話未說完,身邊的連翹長老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見他回眸看過來,便無聲地搖了搖頭。竹邑長老一愣,皺起眉頭還想再說什麽,卻聽閻飛昌此時出聲道:“竹邑師弟說的沒錯。”他轉眸看了一眼身後的幾位師兄弟姐妹,在得到眾位長老的眼神肯定後,閻飛昌一揮手,道,“我蒼山派不喜冤冤相報,然你雨纓宮畢竟欺到了我家門裏頭,今次既是你自己送上門來,不給我們一個交代,給逸封師弟一個交代,我們豈能如此輕易便放你過去。”

白詩纓到底是來做什麽的,他也不是不知道。來尋歐陽潯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隻怕是為著他蒼山派的百年秘密。玉蓮秘境之中居住的兩位仙人,想來也是到了該入世的時候了。

那白衣少年似是早料到他會如此說辭,卻在閻飛昌提到“逸封師弟”之時,麵容之上極快地掠過一絲難掩的傷痛。

罷,桃桃……

是她親自動的手,桃桃死在她的懷裏,死在她的麵前,這一關,總是要過的。

唇線優美的薄唇輕抿,白衣公子絕色的麵容上漾開一抹魅惑慵懶的笑意,卻又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落寞與哀切:“蒼山七聖當真有情有義,如此看來,本宮也不得不走一遭這演武場了。”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原本不過以為是隨便哪一位蒼山派長老出手即可對付的事情,此刻白詩纓竟是親自挑戰蒼山七聖,擺明了要以一對七,這般魄力,此等狂傲,確非常人能及。

然,她笑得清淺,明明冷冽,卻又令人看了便心生酸楚,又泛著暖融融的複雜感覺。閻飛昌無奈長歎一聲,一揮手,那緊緊圍著的眾武林人士便瞬間退出去十丈之遠,隻留下白詩纓等三人及蒼山派的六位長老及掌門閻飛昌。

傅雲熙似是對閻飛昌即將要做的事情十分有信心,竟也拽著曹雲莘飛速退去,轉身前,還特意丟了個頗有深意的眼神給一旁冷著臉的攬月,直接招來攬月的一記冰冷眼神。

白詩纓道:“攬月,你先退下罷。”

“是,公子。”蒼山七聖是何許人也,一個人攬月自忖尚可拚一拚,若是七人結陣,隻怕大羅神仙也在劫難逃。然她知曉,公子從不做無把握之事,與其留在此處礙手礙腳,不若退出戰圈,堤防有人放暗箭傷人。於是垂眸輕應一聲,攬月也飛身退後。

白詩纓側眸掃了一眼依舊待在她身邊麵帶怒色的某人,眼神示意他也退後。可誰曾想,鳳軒見狀竟微微一笑,唇角咧開一道頗為狡詐的弧度:“閻掌門,雖然你們是七個人,但我們才兩個人,你們都是武林的老前輩老泰鬥了,應該不會介意我們兩個後輩聯手吧?”

此言一出,滿場豎著耳朵瞪著眼睛等著看好戲的眾武林人士不禁嘴角抽搐起來七對二,原本說出去便是不好聽,何況鳳軒所言句句屬實,他們的確數十年前便成名,是為武林前輩,這前輩對後輩,就算以少對多也很難說得過去,何況現在是以多對少,閻飛昌要真是一口咬定不允許他與白詩纓一同聯手,隻怕即便今日他們真的除去魔君,為天下枉死之人報了深仇,也會被天下江湖恥笑。

閻飛昌原本便知這鳳軒不是個好相與的,之前見他一直沉默,便放鬆了警惕,如今白詩纓對戰蒼山七聖一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不想鳳軒竟是在這裏等著他,出言請求以二對七,生生地斷了他所有反悔後退的道路。

無奈皺眉,閻飛昌隻得點了點頭,道:“開始吧。”話音未落,他身後的六位長老便各占一個方位,閻飛昌也轉身走到了他自己的位子上,七人同時開始蓄力。

竟是完全沒有過問原本該是這場比試主角的白詩纓的意見。見狀,鳳軒得意地向身側的雪裳女子一彎唇角,白詩纓被他這般狡黠的表情煞到,沒好氣地丟了個白眼給他,將出言阻止的打算咽了回去。

罷了,這般好似被人用心保護的感覺,很是溫暖,很是令她心生眷戀。

一襲玄裳,一襲雪衣,兩道修長的身形背對而立,沉靜對敵。

蒼山派,西來峰。

琉風國皇都,西豐城。

珍雨宮。

窗外淅淅瀝瀝地飄著細細的雨絲,一襲淺藍宮裝的夏曉雨坐在臨窗的梳妝台前,身後的宮女秋夕正細致地為她挽發。

一旁端著發飾盒的小宮女浣紗麵帶笑容地立著,看了看玻璃鏡子裏的那一副傾國傾城的淡妝容顏,嘴角點著兩個小酒窩,看起來特別討喜地道:“公主殿下真是出落地愈來愈美麗了,準駙馬爺真是好福氣呢!”

正專心致誌挽發的秋夕資曆比浣紗要大上不少,聞言頓時遞了個冷冷的白眼給她沒看到主子正心情不好嗎?亂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