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章 戀戀不舍

夏曉雨呆了,原本還對於自己目前這疑似被輕薄的狀態有點呆滯,此刻一聽“天下第一美女”六個大字,不禁一愣,隨即裂開嘴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小臉上滿是得意:“你說我是‘天下第一美女’?”

宮鶴烯一挑眉,沒想明白她關注的重點怎麽會落在那個名頭上麵,卻還是頗為善良地點了點頭。於是夏曉雨的小臉上越來越得意了:“哈哈,本小姐居然也是‘天下第一美女’了,哈哈~!”

宮鶴烯終於忍不住黑了臉,伸手狠狠一捏夏曉雨小巧的下巴,眸光陰鷙。夏曉雨被他那大力一捏,差點疼得掉下眼淚來,當即就癟了嘴巴,完全不分場合與時間地叫喚起來:“疼疼疼!你幹什麽啊!”

宮鶴烯甫要說話,夏曉雨卻忽地又好似想起來什麽一般,忙用力甩了甩腦袋,興致勃勃地瞪大眼睛望著他:“對了,那纓兒呢?她是不是第二?唔,也不對,纓兒和我一樣漂亮的,嘿嘿,宮鶴烯,難道我們倆都是天下第一?”

宮鶴烯維持著挑起夏曉雨下巴摩挲夏曉雨唇瓣的動作呆了半晌,忽而邪邪一笑,“若你答應隨本宮回忘炎,本宮便告訴你。”

“……切。”夏曉雨頓時氣餒,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的處境,想怒又怒不出,隻得癟著嘴巴,“我才不要嫁給你!”

西豐城外,盤蛇軍營。

主帥營帳。宮鶴烯伸手掀開帳簾,便望見一襲纖瘦的白衣出塵的背影。他頓了頓,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除了那麽一個背影,什麽都看不見,然而僅僅是那麽一個纖細的背影,便已然風華攝人。他深知的,那個人僅僅是隨意向那裏一站,方圓三丈便皆是風景。隻是宮鶴烯微微蹙起眉,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一段時日不見,那一襲白衣怎麽愈發地纖瘦了。

宮鶴烯這一頓不過一瞬間的事情,就連那些個想法,也都不過眨眼間飄過腦海,隨即便不見了蹤影。銀色的眸光微微沉了沉,唇角勾起一個高深莫測的淺笑,宮鶴烯抬步,踏進了營帳裏。

帳簾放下,宮鶴烯一襲慣素愛穿的銀藍袍子,緩步走到主帥座邊,一撩衣袍坐下,而後才抬起眼眸,正色看向營帳中悠然立著的那一襲白衣。

片刻時間過去,宮鶴烯眸光暗沉地打量著白詩纓,而白詩纓也就那麽悠哉地立著,任他打量,風華絕代的麵容上笑意深深淺淺,竟是看不真切。

銀色重瞳與墨玉眸子互相倒映著對方的神色,一個高深莫測,一個意味不明。

半晌,宮鶴烯勾起的唇角略向上揚了揚:“表弟真是好膽量。”

白詩纓聞言,對那一聲“表弟”竟是微微一怔,隨即便清淺一笑,想通了其中緣由忘炎國前朝皇帝肅文帝有一皇妹文琴公主,自小寵愛,文琴公主二九年華出嫁,駙馬乃是肅文帝欽點狀元。肅文帝待文琴公主一家極好,可人性貪婪,文琴公主性子軟弱,駙馬卻是個爭強好勝之人,最終兵諫,篡奪肅文帝的皇位,並將肅文帝的血脈趕盡殺絕。而她頂了個前朝公主的名號,算起來倒當真是與宮鶴烯為表親。

隻是前朝遺脈並非公主而是皇子,想來這一點宮鶴烯已然弄清楚了,加之她自下山便以男裝行走於世,這宮鶴烯便一廂情願地認為她便是前朝遺脈。隻是她女兒身的秘密雖非人盡皆知,倒也不難查出,這宮鶴烯的一聲“表弟”,真不知她是該笑他呆傻蠢笨,還是該笑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同樣勾起唇角,白詩纓墨玉眸子裏眸光散漫,薄唇微啟,回道:“表哥的這一招,才真是好膽量。”

禮尚往來,他喚她一聲“表弟”,她便還他一聲“表哥”。若要比做戲,隻要非是對著鳳軒與雨兒,她自信這天下無人可看穿她。

不是沒有聽出白詩纓話語中的暗諷,宮鶴烯卻並不在意,依舊老神在在地坐在帥位上,笑得好似一條潛行捕食的蛇:“表弟謙虛了。”

白詩纓依舊笑得風姿清雅,並不言語。她周身氣質悠然淡雅,仿佛自有仙氣飄渺升騰一般,令人心旌搖曳,卻端得是隻有歆慕尊崇,沒有半分猥褻不敬。宮鶴烯見此暗暗心驚,旁人不知,他卻是知曉半分的,隻怕眼前這算起來尚未弱冠的少年如今深不可測,已至化境。

他在心底感歎一聲,記憶裏卻還是有著幾分殘存的印象。

滿覆了銀白雪色的忘炎皇宮裏,穿著厚厚公主棉宮裝的小丫頭總是喜歡跟在他身後跑。彼時她才三四歲,他也不過七八歲,然比起話都說不利索的小丫頭,他已是少年老成得緊,深得皇宮中各宮妃嬪娘娘的喜愛。隻是在一眾兄弟姐妹裏,這小丫頭唯獨就黏上了自己,每每他進宮,都會被纏得完全沒有辦法。

總是呆呆地笑,任他欺負,卻又在旁的人欺負她的時候,第一時間去尋他來幫她撐腰。總是跟在他身後,伸著短短的小手拽著他的衣角,一臉軟儒的模樣。他吼她,她就默默地癟著小嘴退開兩步,可沒過一會兒,又自動自發地黏了回來。

他實在無法可想,可又不得不,每日進宮。

後來父親發動兵變,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隨父親入主忘炎皇宮,看著一路行去血流滿地,屍橫遍野,他滿麵冷漠。

這便是這世界的規則,弱肉強食。

隻是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裏極不舒服,隱隱地,似有疼痛和酸澀。小小年紀,他不解,便兀自丟開了那感覺,隨父傲視臣服的人們。

迨至後來,他聽說,七公主月菱吟逃出了皇宮。不知為何,似是鬆了一口氣般,長久積壓在胸中的大石忽地便消散了。再後來,他聽聞父皇派出的殺手將逃亡的七公主逼落懸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怔怔,驀地便覺得胸口喘不過氣來,似有無數大石洶湧而落,砸得他生疼生疼。再後來,他查到那落崖的公主沒有死,反而為妙手神醫所救。及至彼時,他都未曾興起對她兵戎相向的半分念頭。

生於帝王家,實在有太多辛酸痛苦,若是能過一輩子平凡生活,未嚐不好。

及至那時,他才明白,心底滿滿的都是虧欠。隻想著要將她活著的消息瞞過父皇,瞞過忘炎國人,卻未曾想她,竟是“他”。一個女子未必成得了事,可男子,尤其是一身本領的男子,便不再好說,不再讓他放心。尤其暗探查出他已深不可測,小小年紀便幾招就製住了隱霧國的鎮邊大將,他便知,一切都不一樣了。

如今,一襲男裝的月菱吟立在他麵前,眉目之間的風華果真如他曾經所想,那般傾世絕豔,風華無雙。隻是他無論如何也未曾想過,當初會拽著他的衣角抹眼淚撒嬌的小丫頭,竟是個男孩子。

他說不準心底的感覺似有被欺騙的憤恨,又似有對如今對峙場麵的無奈。他其實也知,當初鸞妃榮寵至極,誕下皇子便會直接威脅到東宮太子,小皇子要麵對的境地實在危險,不若瞞天過海,當做女兒來養。這是大人們的決定,並非他所能掌控,他也知,並不算是欺騙。可如今父皇鬼迷心竅,老邁糊塗,他需得為父皇守住得來不易的江山。肅文帝雖非昏君,卻也才能平庸,優柔寡斷。他父皇是天之驕子,宏圖遠誌,又有才高八鬥,於公於私,皆可算作上位者的上上之選。

取而代之,是再尋常不過的弱肉強食。然他不曾想,父皇會心狠手辣,屠戮延續數百年的皇室。

如今他與他之間,已是隔著血海深仇。

為人子,他要守住父皇治下的忘炎國;為人子,他要為父報仇,血刃殺父仇人。他們之間,不共戴天。

記憶裏那個會跟在他身後,癟著小嘴拽著他衣角的小丫頭,已經再也尋不見了。

半晌,宮鶴烯回過神來,望著眼前風度翩躚的白衣少年,沉吟片刻,再抬眸時,已然連那最後半分軟糯的追憶神色也不見了,銀色重瞳之中,是一片清冷的冰冷殺機:“風錦席考慮如何?”

他還未曾忘卻,眼前的白衣少年是代琉風孝仁帝前來和談的使節,有些場麵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盡管他知曉風錦席的考慮,也知曉不論考慮如何,眼前這白衣少年都一定會開口來要夏曉雨,但是……

“尹雨公主出嫁在即,還望太子殿下莫要強人所難。”白詩纓見他終於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卻也不出言明嘲暗諷,更未夾槍帶棒,隻是微微抬了抬眼眸,唇角笑意淺淡。

宮鶴烯似是早料到白詩纓會如此說辭,當即便微微搖了搖頭:“她若要嫁,也隻能嫁於我。”

“公主殿下心係新科狀元,太子殿下自當另覓良緣。”白詩纓不為所動。

宮鶴烯無奈輕歎一聲,忽地抬眸望向白詩纓,銀色重瞳之中閃爍著不知名的光芒:“菱吟。”

白詩纓驀地一怔,唇角的笑意有些微的崩塌。

宮鶴烯望著她的眸光微微地溫和些許,一揮手屏退左右,而後才道:“若你能放下前朝仇恨,我們之間的所有便一筆勾銷。我自當將夏曉雨還給你,為你們牽線主婚,如何?”

白詩纓如玉麵容上依舊浮著漫不經心的淺淡笑容,然而那一雙墨玉眸子裏卻漸漸洶湧起驚天動地的笑意。

宮鶴烯萬分詫異地望著眼前忽而笑得極其魅惑燦爛的白衣少年,心底閃過一絲不甚真切的心慌意亂,他有一點點,不明所以,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