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七章 一絲笑意

身後殺氣及身,攬月咬牙,握劍的右手反手一劍翻至背後,堪堪擋住對方的大刀,然卻到底是吃了大虧,胸中一陣氣血翻滾,攬月喉嚨一甜,“噗”地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運勢般墜進了墨華殿的窗子。

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攬月隻覺得左半邊身子都要疼地沒知覺了,然身後破空聲響起,她下意識地回眸,正看見一把大刀明晃晃的刀尖正送到她眼前,她腦海中一片空白,隨即驀地想起尚還熟睡的公子,便倏地轉眸,張口喚道:“公……”

眼前一雙白皙勝雪的玉足正赤著踏在冰冷的地上,攬月怔怔地抬眸,視線沿著勝雪的白裳向上一路延展而去,正望見一臉淡笑的絕色女子垂眸望著她,墨玉眸子裏一片溫和笑意。

純白如雪的衣袂輕揮,身後傳來慘烈的尖叫,攬月詫異地回眸,正望見方才持刀的殺手麵容扭曲,七竅流血,慘叫聲漸小漸沒,最終極度扭曲的麵容和身體在半空中碎裂,血肉四濺。

攬月驚駭,瞪著眼睛反應不能。身前卻偏偏傳來一聲淡淡的呼喚:“攬月。”

她下意識地回過眸去,眼前擱著一隻白皙如玉的纖手,五指自然地伸著,骨指分明地好似質地上好的冰玉,連手指上細細的紋路都看不見一絲。她抬眸,有點怔忡,眼前立著的白衣人兒卻微微地彎了腰,將手遞至她眼前,線條優美的薄唇輕啟:“攬月,來。”

攬月微微呆怔,隨即身後再度傳來淩厲的殺氣,然眼前那人依舊向她伸著手,眉眼微彎,一揮右手如雲衣袂,又是一聲慘烈的哀嚎,還有兵器落地的聲音。然那一雙注視著她的墨玉眸子裏,浮著的笑意星星點點,好似深夜的天幕,繁星閃爍。

公子她……看上去……

心驀地顫了一下,攬月微微垂眸,狠狠地咬了咬唇,抬起一隻手,搭上眼前那一隻白皙的玉手。

數年前的那一幕,倏然閃過眼前。攬月一頓,借著那隻玉手的力,她騰身躍起,右手握緊銀劍,擋在白衣女子的身前,眉目間騰起殺機。

立在她身後的白衣女子垂下手,風華絕代的容顏上浮起一絲笑意,似是算計,又似是安心。

黑衣殺手們見此情況,心中早生怯意,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向上衝。分出三人纏住持劍的攬月,其餘十三人身形突閃,竟是在同一時間從不同的角度向那一襲白衣圍攻過去。

刀光劍影,殺氣漫天。

然而那些個同一時間撲上去的黑衣殺手甚至都沒有看見那一襲白衣是如何出的手,便不約而同地低眸看向自己的身體,隨後哀嚎出聲。

這般大的動靜早驚動了別館中的其他人,一路燈火漸次亮起,懷揣著擔心和惶恐的雨纓宮眾們一路疾行地向墨華殿奔去。

眾人趕到墨華殿時,頓時被滿大殿的血腥味震驚到了。小心翼翼繞過歪倒的桌子,碎掉的椅子,被劍氣削成碎片的窗幔、櫃子……好容易才走進墨華殿的裏殿,眾人瞪著眼睛望著滿地的鮮血與碎肉,有點不可置信。

再抬眸,他們一襲白衣宛如天人般的公子正坐在床榻邊,一心一意地為攬月包紮著手臂上的傷口,而一襲玄裳的鳳軒大人正半蹲在一旁尚且完好的一具屍體旁,深遠蒼茫如夜空一般的眸光略帶思慮地打量著。

片刻後,白詩纓手中動作一頓,將兩條白色紗布纏在一起打了個精巧的結兒,而後緩緩轉眸望向不遠處直起身子的玄裳男子,啟唇:“如何?”

“若我所料不錯,當是死士,而非一般殺手。”鳳軒沉吟片刻,轉眸看向她,如是道,語氣篤定,卻又含著一絲淡淡的疑惑,慎重與怒氣。

白詩纓扯了扯唇角,笑意有些淺淡,就連那眸光都微微地透出了一絲落寞,唯有聲音尚且一如既往地清冽如泉:“果真如此。”

鳳軒轉身看向不遠處大氣都不敢出而候著的宮眾們,微微蹙眉,吩咐道:“快些清理幹淨。”

“是!”整齊劃一的應喏聲,隨即眾人便自去尋了清理的工具進來打掃。

鳳軒再度轉眸望向白詩纓,聲音溫潤中卻含著一絲祈求:“纓兒……”

出乎鳳軒預料地,白詩纓唇角微微一勾,輕輕點了點頭:“我隨你去。”

鳳軒微怔,隨即便喜上眉梢,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去。白詩纓側眸望了一眼負傷的攬月,輕聲吩咐道:“攬月,好生養傷,待傷愈,再來見本宮。”

攬月一怔,也明白了白詩纓話語中的意思,隻咬唇點了點頭,又看向一旁的鳳軒,神色認真道:“請右使大人好生保護公子。”

“自然。”鳳軒微微一笑,伸手輕輕將身旁的人兒圈至懷中,一拂衣袖,足尖一點便消失了身影。

鳳月居。

白詩纓立在鳳軒身邊,抬眸望了一眼匾額上的三個大字,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鳳月居’,我早該想到的。不過,為何要用這樣的名字?若是讓宮鶴烯之類的多疑之流知曉,難保你的身份不會泄露。”

鳳軒聞言輕笑一聲,攬著她向院子裏走:“唔,纓兒冰雪聰明,我自以為瞞不了你,所以幹脆就用這個名字了。”頓了一頓,他又解釋道,“何況,鳳月神官是何許人也?宮鶴烯即便有懷疑,也不敢真的就去月神殿揭鳳月神官的麵具。再者,我也早想到這一層,備下了後招。”

白詩纓側眸看了他一眼,又道:“鳳軒,你果真無意天下?”

她被他攬在懷中,這一句話話音尚未落地,她便明顯感覺到身側的男子身子一僵,隨後頓住了腳步。她在心底歎息一聲,麵上卻依舊是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淡然神色。

容兒修書來道,雪慕遠願為了她放棄江山與皇位,她再無所求。那三年之期的最後一日,有人刺殺她,卻是他為了她擋下了致命的一掌,昏迷前,緊緊地攥著她的手,眉目堅定:“為了你,放棄皇位又何妨?”於是他果真為了她放棄皇位,做下部署,甚至不惜弄瞎自己的雙眼。

此一世的容兒與她太像,就連冷情亦是如出一轍。然這樣的雪慕遠,打動了容兒。她看得出,修書上有幾處水跡暈染,那修書,似是她邊哭邊寫而成。她自然不會認為那是雲容在難過,而是開心和幸福。那一霎那,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動搖起來。

她也隻是個女孩子,她也渴望有人保護有人疼寵,而偏偏上天待她不薄,那樣一個人,就在她身邊。故而,再不管是利用也好,真情也罷,她隻想在自己最後的日子裏,任性這麽一次,享一享兩世為人都未曾有幸嚐到的幸福,到底是何滋味。

隻是,天下四分。這天下之主的位子,實在比一國之君的皇位來得更為吸引人。她無心,而她身邊的這人,卻是有心的。不僅有心,更有這個資格與能力。她不介意幫他奪取天下,可心中,終究會是個疙瘩。

攀比與羨慕,想不到這樣的情緒,這一世的她竟也會有。她竟也渴望身邊的人會像容兒的雪慕遠一般,為了她,放棄綿延萬裏的江河山川,放棄自古以來這至高無上的尊崇與榮耀,隻與她平平淡淡地一同生活。隻是她也知曉,她沒有資格,更沒有時間。既是她遲早要消逝,何必拖身邊這人下水,逼他放棄畢生宏偉誌向。

“纓兒。”

白詩纓尚且在心中思緒紛雜,身邊的男子便忽地開口,沉聲喚她。

她抬眸,卻不防兩片紅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堵上了她微有些蒼白的薄唇。她驚愕,墨玉般的瞳孔緩緩地睜大,反應不能地被他偷襲得逞。

鳳軒垂著眼眸,認真地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兒,狡猾地趁她呆怔時撬開她的唇齒,舌頭**,攻城略地,動作迅猛毫不含糊。

自從在法華寺的寒梅林裏初嚐這甜蜜滋味,他便一日複一日地愈發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片刻不見,思念便滲入骨髓,讓他無可奈何地繳械投降,甘願與她抵死糾纏,甘願被她牽掛心神。而她每每呆怔,不知如何反應,總是瞪大了一雙平素總是半斂的墨玉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清澈見底的瞳孔裏映著他的麵容,再無其他。這一點,讓他頗為欣慰。

縱使小華與她夫妻相稱又如何?縱使小華為她而死又如何?如今,在她眼中心底的,是他,這便足夠了。

她不懂迎合換氣,他隻得悻悻作罷。

不知是長時間不曾呼吸,還是周身環繞的皆是他的氣息,白詩纓慣素白皙的麵容上如今已是紅雲漫天。她顫了顫眼睫,垂下墨玉眸子,唇角笑意闌珊,不知在想些什麽。而鳳軒輕聲一笑,好歹滿足片刻,才緩緩鬆了鬆緊緊攬著她的雙臂,垂了腦袋將額頭抵上她的額頭,麵上笑意如春風過境,一片生機盎然。

“如果你幫我一統天下,”他開口,悠哉悠哉地,不在意她顫動的眼睫和驀然微黯的眸光,勾著唇角似是心情無限美好,“我便要挑起如今這四國皇帝的重任,每日裏有處理不完的事情,那可才真真叫‘日理萬機’。”

白詩纓聽得他語氣不甚對勁,卻也不開口,由著他繼續說,“而纓兒你這麽好,我才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下。”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笑得好似一隻狡黠的狐狸,“萬一有人覬覦你,敢打你的主意,我豈不是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