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六章 鬧翻

空寂大師有些無奈,麵上神色在看到一襲白衣的絕色公子時便已經有了鬆動,此刻對方已然出聲,他更不好裝作無視,隻得長歎一聲,道:“阿彌陀佛,白施主欲知之事,不正在白施主的心中?”

他這一聲反問,倒教上官逍再度愣了愣當是時他與歐陽二人直奔法華寺,卻在踏入法華寺之前察覺不對勁,再一聯想小路子傳話時前後的矛盾,他驚覺法華寺中或許有什麽危險也不一定,當即便與歐陽雲峰商量,二人分兵兩路,一個回去尋皇城禁衛軍,一個先去寺中探聽消息。最後,他把所謂“英雄救美”的差事讓給了歐陽雲峰,他身仗武功,來回法華寺與皇城,自是要快一些。可未曾想,帶兵到達法華寺時,已然遲了。除卻在住持的禪房中發現一灘血漬和一塊明顯是被兵器擊碎的石板之外,什麽都沒找到。

而現在聽這老和尚的意思,白詩纓是知曉這件事情的?而且白詩纓似乎還知道夏曉雨與歐陽雲峰被擄到了何處,是為何人所擄?那

上官逍忙轉眸去看那白衣少年,卻不想那白衣少年唇角噙著的淺笑竟是微微地深了些,一雙流光瀲灩的墨玉眸子裏轉著高深莫測又似笑非笑的神色,周身盤旋縈繞的冷冽氣息讓他沒來由地微微心驚。

“空寂大師,本宮曾聽聞你是得道高僧,當看破紅塵了。”白詩纓薄唇輕啟,唇瓣開合間逸出的字眼不疾不徐,溫和有致。然而空寂大師與上官逍都感覺到了,禪房中陡然變冷的空氣。

“阿彌陀佛。”空寂大師道了一句佛號,而後抬眸看了她一眼,長歎一聲,“白施主方才的話,與夏施主同出一轍。”

他話音未落,便見眼前人再度啟唇,卻是含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慌亂:“那又如何。”不急不緩的語速,卻帶著一絲不知從何而來到往何處的急切,在上官逍聽來,竟是竟是好像意在打斷空寂大師的話一般。

空寂大師輕輕搖了搖頭,道:“白施主何必自欺欺人。”

這一次,空寂大師話音未落,他周身所有的物事便已然寸寸碎裂,被凜冽而起的風暴掀上了空中,又簌簌地落下地去,好似挫骨揚灰。隻有空寂大師所在那一方坐榻,在滿屋飄落的木屑和碎片中優哉遊哉。

“纓兒。”一直未開口的鳳軒輕喚一聲,隨即伸手握住了白衣少年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右手,聲線裏的輕柔溫和與安撫顯露無疑。

白詩纓身形幾不可察地微頓,隨即她墨玉眸光中的寒意如潮水般恍然褪去。深深望了一眼依舊老神在在的空寂大師,白詩纓麵上竟是浮起一絲薄怒,連帶著那一縷鐫刻般的淺笑也漠然起來。抬手拂袖轉身,白詩纓帶著一掠而過的殺意和薄怒離去。

鳳軒輕歎一聲:“大師這是何必。”

“出家人不打誑語。”空寂大師依舊淡然應對。

鳳軒劍眉微蹙,隨即側眸看了一眼身邊有些不明所以的上官逍,道:“夏曉雨是宮鶴烯擄走的,尚書大人如是掛念琉風,當立刻回宮去將這消息告知風錦席。”

他說完這句話,便也一甩衣袖,轉身離開。

琉風國是夏曉雨的家,而非與他的纓兒有何關係,他言盡於此,已是仁至義盡。

上官逍本就不是傻瓜,原本他便打算最後問一遍,這老和尚再不說他就打道回府從旁處下手,卻不想雨纓宮的兩人出現,不僅道出夏曉雨的下落,還……當下反應過來宮鶴烯是誰,宮鶴烯此刻出現在琉風國意味著什麽,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竟是連告辭也沒說,轉身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法華寺,寒梅林。

此時雖是冬末,卻正是寒梅盛開的時節。寒梅林中梅花競相盛放,暗香盈袖。一襲華美的毛領白裘在花間穿梭,緩步行過一株又一株的梅樹,神色淡漠。

玄裳男子跟在她身後不遠處,望著那忽然頓住身形的白衣女子,眼角眉梢都揉滿了疼惜。夏曉雨此一次失蹤,被俘,她沒有半點過激的反應,甚至連神色都鮮少變化。然他可不認為這是她已然不在意夏曉雨的表現。相反,一如多年前,他總是一眼便能看穿,她墨玉眸子裏層層笑意闌珊後的恐慌與無措。

距離當初她所言三年之期,尚有七個月。聆風居損失了近乎一半的精英,才終於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他不知餘下半年多的時間夠不夠他部署,卻也深知他絕不能輸。然不知為何,近些日子,他的纓兒再無反常表現,不再嗜血冷戾,不再喜怒無常。他最常看見的,便是她眉梢眼角都溢滿了回憶般溫和的淺笑,還有墨玉眸子裏愈來愈多的空茫與無可奈何。

就好像是,已然不再計較什麽,不再追求什麽的模樣。

就好像是,她已然放棄。

於是他愈發寸步不離,生怕他一個疏忽,便再也見不到她。依照雲容曾經的說法,她們來自另一個時空,他很難不去害怕,她所說的三年之後,便是回歸之期。他尤記得她那一次雙魂同體的模樣,“回收這具身子”,是指她其實是依靠外力才在這世間存在,還是……

“鳳軒?”就在鳳軒愈想愈心驚,愈想愈害怕時,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他下意識地抬眸去看,正見她站在他麵前,如玉一般清雅勝雪的麵容上浮著一絲淺淺的笑意和淡淡的疑惑。

他微怔,隨後便驀地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肩,垂眸,吻上她的唇。

西豐城,臨風別館,墨華殿。

夜色尚且闌珊,天光微微探出一絲一縷,夜幕依舊深沉。夜風涼如水,拂過滿殿垂下的絲簾紗幔,帶起無數白紗飄舞,更襯得空寂的大殿一片詭異的沉靜。

月光漸暗,灑進窗欞,如水紋般緩緩浮動擴散。

尺寸巨大的床榻上,一襲白衣掩在銀白色絲絨錦衾下,側躺著身子,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似是睡得極不安穩。披散的青絲絮亂地散落,素白如蓮的美麗麵容上浮著令人揪心的沉哀與絕望。緊蹙的纖眉,蒼白的薄唇,還有緊緊攥著錦衾一角的纖細玉指,棱角分明地令人萬分心疼。

月色冰涼,忽而,床榻上的人影動了動,纖長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緩緩地,她睜開眼眸。墨玉眸子裏一片驚惶痛苦,卻在睜開之後,漸漸地消散,隻留下空落落的淺淡笑意,一片流光瀲灩的茫然。

唇角依著慣性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白衣女子緩緩撐起手臂,支起身子。似是有些疲倦,她身子微微後傾,倚靠在身後的軟枕上,依舊覆著錦衾的右腿蜷起,她抬起左手,緩緩以手背覆住了眼眸,輕歎一聲。

“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有淒厲的呼聲挾著冷風席卷而來,她眼前閃過一張扭曲的麵容,猙獰可怖,帶著滔天的恨意,幾乎一字一頓地詛咒她,不得好死。

“白詩纓,我詛咒你!我詛咒你!”鐵鏈撞擊的聲音挾著虛弱卻尖銳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咬牙切齒地,那一雙猩紅的血眸,瘋狂的恨意,“我詛咒你!我詛咒你眾叛親離,我詛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永遠都不會被夏曉雨原諒!永遠都孤獨一人!我詛咒你不老不死,我詛咒你永遠活在痛苦中!!我詛咒你,白詩纓!!!”

兩張被恨意扭曲的麵容交替著閃現,白詩纓唇角的笑意淺淡,漫不經心,就連眸子裏的漠然與空茫,都半分未變。

錦地羅原本已然瘋瘋傻傻,卻在前幾日臨去之時恍然清醒片刻,嘴巴開開合合,都隻有那麽一句話,瞪著她的眼神惡毒狠戾,似乎恨不得將她扒皮抽筋,拆骨燉湯,吞吃入腹。

“不得好死”麽?

她不在意,她原本便不在意那些。“死”這個概念,在她身上原本便不存在。於她,隻有“存在”與“消失”,僅此而已。

倒是寧魅死前的詛咒,令她心中微微澀然。她能明白寧魅為何恨她,也能明白寧魅為何會背叛雨兒,卻不能理解,更妄談饒恕。

眾叛親離?她不在乎。不被雨兒原諒?她也……無所謂。永遠孤身一人?這……她也不在意。她原本,便是注定了孤獨一生,注定了孤身一人。

及至如今,她也並未後悔,下手殺了青蓮。更不曾後悔,下手殺了寧魅。隻是,此刻想起,不知為何,那些曾被錦地羅用銀鏈穿過的琵琶骨,手腕足踝,都忽地隱隱作痛起來。

白詩纓緩緩將覆住眼眸的左手微微抬起,細細地打量。銀色的月光自窗欞灑進來,穿過曼舞的輕紗窗幔,落在她纖長的手指上。微微眯起眼眸,她眉眼彎彎地望著在月光裏緩緩透明的纖細手指,笑意寡淡悠哉。

墨華殿裏的空氣浸了月色,泛著悠然淺淡的薄涼味道,好似淡而無味的清水。然隻片刻,殿外便傳來乒乒乓乓的金戈相交之聲。空氣中溢滿了殺氣,被月光浸透的涼薄水色仿佛被什麽驚動一般,一波一波地擴散開去,好似平靜的湖麵上落入一顆水滴,再也沉靜不了。

攬月以一敵三,銀劍在夜幕裏反射著杳杳月光,冰冷的寒意攝人心肺。然來者不善,如此武功段位的殺手竟是有十數人之多,留下三人纏住攬月,其餘的人身形一閃,便撲進了墨華殿。

攬月心中一急,銀劍一掃蕩開眼前人的攻勢,便倏地轉身要去阻攔其他殺手。然背後殺氣暴漲,攬月心知不妙,卻也隻得深吸一口氣,盡量提氣,向墨華殿中撲去公子尚在其中,即便是拚了她這條命,也一定要護住公子!就算是用她這條命將公子驚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