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意味不明
花娘聞言一怔,似是不大能理解白詩纓緣何會這樣回答她,也似是被她麵上那邪肆冷戾的笑意驚怔。南宮神醫倒是說話了:“若是第一次,雨兒便可能是因為小煙的死而受了太大的刺激,這突然的昏迷,也許隻是偶然。”他說到這裏,瞥了一眼身側的南堂邪,才將眸光轉到白詩纓麵上,道,“若非第一次,這便不是偶然了。”
“怎麽,連神醫前輩,也診斷不出……雨兒這是怎麽了嗎?”風錦席問道。
無奈地搖了搖頭,南宮子軒長歎一聲,抬手捋了捋花白胡須:“老夫早說過,醫道之博大精深,哪怕窮盡老夫一生也未必能究其邊界。”他抬眸看了一眼風錦席,“陛下,你這皇宮裏的人應當不會暗中動了什麽手腳吧?”
風錦席聞言便狠狠地擰眉:“前輩說笑了,這珍雨宮裏外……前輩的意思是,難道竟是有人對雨兒暗下毒手嗎?!”說到最後他已然一副陰鷙神色,雖然恍然,眸光卻冰冷地掃向身後候著的一眾宮女太監,那些宮女太監能在宮中生存,又豈是笨蛋,當即便忙不迭地一齊跪下,腦袋都快要低垂到地上了,惶恐道:“奴婢(奴才)不曾有暗害公主殿下之舉,請皇上明鑒啊!”
風錦席冷哼一聲:“哼,你們最好不要動這等心思,否則,若要教朕查出是誰對公主做了什麽手腳,小心你們的九族!”
那一群宮女太監正顫抖著身子還欲再表清白,殿中忽地便響起一聲輕笑,低低地,清越又甘冽。風錦席側眸,正望見那一襲白衣的絕色公子如玉麵容上浮著一絲飄渺的寒涼笑意,他一頓,便聽那白衣公子道:“本宮曾聽聞,這珍雨宮中的宮娥侍衛,皆是先皇親自挑選提拔的,自是不會對先皇萬分寵愛的公主殿下動什麽歪心思呢,陛下多慮了哦。”
南堂邪眸光暗沉地望著笑得邪佞恣意的白衣公子,忽然開口道:“怎麽,纓兒心中已有人選了?”
風錦席聞言便陡然將眸光投注在那一襲白衣公子如玉的麵容上,白詩纓卻隻是微微半闔了眸子,輕飄飄地遞給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麵上一派高深莫測的神秘笑意:“真不愧是師傅呢。”
這不知意義為何的一句輕淺感歎飄搖在眾人耳畔,帶著一絲涼薄清淺的笑意。白詩纓側身望向那躺在床榻上靜靜昏睡的少女,墨玉眸子裏翻湧著罕見的風暴,片刻後,她緩緩地上前一步,探出手去。
那纖細白皙、線條修長的如玉素手徐徐地,在距離那一張嬌俏的少女容顏不過一寸處,倏然頓住,隨即緩緩地,緩緩地,曲起手指,緊握成拳。
青筋突起。
“這件事,交給本宮,可以麽,陛下?”
如同水晶與冰塊撞擊,這清脆寒涼的聲線輕輕地,直叩風錦席心底。風錦席這才稍稍肯定,如今這一襲白衣的絕色公子,已非四年前那清俊的小少年。眼前倏地閃過風藹民逼宮那一日,眼前這一襲白衣手執銀劍,麵上浮著傾倒眾生的魅惑笑意,手中卻是輕輕一送,便讓那原本占有七成勝算的風藹民眨眼間兵敗身亡。那一刻,這白衣公子麵上,眸中,浮著的笑意,他遙遙看去,時至今日,此時再度回想,都還萬分心驚。
半晌,風錦席垂眸望向床榻上那昏睡的自家皇妹,還有那立於床榻邊,微微傾著身子,探著纖手,半闔了眼瞼,墨玉眸光蜿蜒流轉,光華四溢的那一襲白衣,終是應道:“既然殿前閑人親自請命,朕自然允了。”
這一聲話語落地之後,許久,那一襲華美白衣才緩緩地轉過了身子,麵上依舊一派看不出情緒與思慮的清淺笑意,兩手向他,微微一拱:“謝陛下成全。”
這“成全”,卻又不知,指的是方才這一聲“允了”,還是旁的什麽,他們不曾知曉的。
窗外,月色清冷,如瀑落下,滑入這燈火通明的珍雨宮裏,流轉在那一襲華美白衣的衣擺上。輕輕一拂袖,如雲的衣袂好似浸了寒涼美麗的月華,銀光熠熠,晃了殿中眾人的眼睛。微微一眨眼,下一刻,這殿中,哪裏還有那一襲出塵白衣風姿清絕的身影。
長歎一聲,南宮神醫捋著長長的花白胡須,深遠的眸光望著窗外天際的月如銀盤,似乎有說不盡道不完的話語氤氳在那一聲長歎之中,卻又似乎,什麽都無法被旁的人理解。
林夕神色晦暗不明,然而他卻知曉,那一襲華美白衣之前望過來的那一道幽深眸光,絕非偶然。
兩日後,夏曉雨眨巴著迷糊的眼睛,在自家外公和師傅師娘的殷切注視下,醒了。
“外公?師傅?師娘?你們怎麽在這裏……誒?!父皇?!”抬著一隻手揉著惺忪的睡眼,夏曉雨一臉的不明所以,然而疑惑的話語卻在下一刻全部變作了驚叫,“你、你你你父皇?”
南堂邪伸手拍了她的小腦袋一下,不輕不重地:“雨兒,怎麽和你父皇說話呢?怎麽能對你父皇用‘你’字?”
“但、但但但……”夏曉雨瞪著一雙水靈靈的杏眸,手腳並用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蹭到了床榻的最裏麵,而後忽地又爬回去,伸手抓了被子,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但、但是外公父、父皇……父皇他、他他他不是……”
那笑得一臉惡作劇得逞模樣的中年大叔一身尋常錦服,見夏曉雨縮在床榻角落瑟瑟發抖,不禁黑線:“怎麽,雨兒,見到父皇不高興嗎?”
夏曉雨頓了頓,隔著一整張床榻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當、當然高興了……嗚嗚嗚,父皇,難道你在陰曹地府沒有錢花了,來找雨兒要銀子的嗎?”
中年大叔再度黑線。
“嗚嗚嗚嗚,父皇,雖然雨兒是覺得自己好不孝,但是雨兒還想再多活幾年呢,您看是不是……是不是您過幾年再來接我啊?”夏曉雨說到這裏,忙刷的舉起右手,三指朝天呈發誓狀,“雨兒發誓,等雨兒活夠了,您老再來接我,那時候我一定會跟您走的!”
中年大叔腦門上滑下又一排黑線。
“好啦,雨兒你這丫頭,怎麽睡一覺起來就神神叨叨起來。”花娘離她最近,便伸手將她撈了過來,道,“你父皇可好好地活著呢,還不快和你父皇道歉!”
“啊?”夏曉雨瞪著眼前努力向她露出慈愛笑容的中年大叔,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而忽地從包成蠶繭般的被筒子裏伸出一隻手,“啪”地一聲,拍在某中年大叔的腿上。
“哇,有真實的觸感哎!”夏曉雨驚訝了一下,隨即掀了被子,從床榻上跳下來,張開雙手摟住了某中年大叔,“嗚嗚嗚嗚父皇!!!”
尚明帝身子一僵,垂眸看了看窩在自己懷中的小腦袋,這才長歎一聲,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聲音溫柔道:“雨兒,對不起,父皇害你傷心了。”
“嗚哇哇哇”媲美殺豬聲,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頓時響徹珍雨宮。
半個時辰後,珍雨宮偏殿。
“哼!”坐在椅子上的某少女怒哼一聲,將臉扭向了左邊。
彎著身子站在她身邊的中年大叔苦著一張臉,挪到她椅子左邊,湊到她麵前:“雨兒,你聽父皇……”
“哼!”這回,少女將臉扭向了右邊。
“雨兒,你聽父皇說……”中年大叔再挪回右邊,道。
“哼!”
“雨兒,你……”
“哼!”
“雨兒……”
“哼!”
“落……”
“哼,就不理你!”
……
待終於將因為尚明帝詐死而鬧別扭的尹雨公主勸慰好,已然是入夜。三老並父女兩個,在珍雨宮一起享用了一頓非常豐盛的團聚大餐後,才各自在正殿找了位子,聽尚明帝將前後事件的過程,娓娓道來。
當然,其實隻是為了說給夏曉雨聽,三老早在昨日尚明帝突然冒出來時便知曉了一切。
“原本,南宮神醫診斷出了父皇中了毒,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為父皇解了毒。但是父皇想啊,居然有人敢對父皇下手,於是便和南宮神醫一合計,來了個將計就計,決定詐死將幕後黑手揪出來!”尚明帝笑眯眯地坐在夏曉雨身邊,側眸望著她,“怎麽樣?父皇是不是很英明?”
夏曉雨鼓著眼睛,“切”了一聲。
尚明帝忙繼續道:“你看,這不是已經查出來了?那下毒的就是貢家,他們狼子野心想要篡位,還好父皇識破了他們的詭計,雨兒,父皇是不是非常英明?”
那眨著的眼睛,流露出期待之色。
夏曉雨麵色一僵,道:“那也沒必要把一個詐死搞得好像真的一樣啊,我還以為、還以為……”說著說著,似乎是想起了那曾經全身冰冷的感覺,夏曉雨的聲音裏便漸漸夾雜了哭腔。
尚明帝忙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摸著腦袋安撫道:“好了好了,雨兒不哭了,啊,乖。父皇這也是迫不得已嘛,不假戲真做的話,那貢家怎麽會相信,又怎麽會露出狐狸尾巴呢?”
“但是、但是父皇你可以提前告訴我啊!原本我還在想,怎麽明明已經好轉了的病情,怎麽會突然之間就……”想起曾經麵對著尚明帝冰冷的屍體束手無措的感覺,夏曉雨的眼淚便真的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長歎一聲,尚明帝沒說話,倒是南宮老頭兒優哉遊哉地來了一句:“那什麽,不是說演戲要想逼真的話,得先騙過自己人嗎?按照雨兒丫頭你那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性子,指不定啥時候就把事實真相捅出去了呢?”
那言語之間的看不起,倒是真真切切,夏曉雨聞言登時炸毛,猛地將自己的腦袋從尚明帝懷中拔出來,夏曉雨齜牙咧嘴:“哼,師傅你是壞人!”
“啊?”南宮老頭兒瞪眼。
夏曉雨卻是癟了癟嘴巴,向花娘鼓了鼓眼睛:“師娘,你看師傅他說我笨,嗚嗚嗚……”眼見著花娘把雙手捏得咯吱咯吱響,夏曉雨暗自樂得衝南宮老頭兒眨了眨眼睛,又“吧唧”把自己的腦袋塞回尚明帝懷中:“父皇,你下次不許再這麽嚇雨兒了!不然雨兒就一輩子都不理你了!雨兒絕對說到做到喲!”
“好好好,下次一定不這麽做啦!”尚明帝寵溺地拍了拍夏曉雨的腦袋,又道,“唉,我的雨兒都已經十七歲了啊,都長得這麽漂亮了。”語氣之中的惆悵卻是和言語之間的意思頗為不搭調,“和你母後,好像。”雙手捧著夏曉雨的臉頰,尚明帝麵上的神色似是寵溺,又似是溫柔懷戀。
夏曉雨心頭一動,卻又聽尚明帝道:“雨兒啊,告訴父皇,你有沒有心上人呢?要是有了呢,父皇就叫闌兒給你指婚,怎麽樣?”
夏曉雨腦海裏電光一閃,她忽地抬手一拍手掌:“我知道了!”
“呃?”尚明帝不明所以,然夏曉雨卻是眯著眼睛上下看了看尚明帝,忽然就“嘿嘿”地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啊。”
“雨兒你知道什麽了?什麽‘原來如此’?”南堂邪插話。
夏曉雨轉身,笑眯眯地看著自家外公,一臉地高深莫測:“我知道為什麽父皇要用‘詐死’這一招了!”
“哦?為什麽?”尚明帝甚為感興趣地問。
夏曉雨站起身,一臉理所當然:“因為父皇你變懶啦!”
此言一出,殿中尚明帝和三老都呆住了,花娘一手揪著某為老不尊的老頭兒的耳朵,一邊問:“雨兒你怎麽說話呢?什麽叫……”
夏曉雨聳了聳肩:“當皇帝很累的對不對,父皇?”
尚明帝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