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九章 歎息

夏曉雨身子一震,在身後之人看不見的角度,麵上強撐的冷硬倏地被錯愕替代,下一刻那錯愕便又變成了無邊的憂傷。咬了咬唇,她在心底深深地呼吸一口氣,掙紮了半晌,躊躇了半晌,終是道:“我應該說過,我不想再看見你。”

白詩纓聞言,麵上的神色絲毫未變,隻是逸出薄唇的清冷聲線似是愈發地涼薄,愈發地冰冷:“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八個字,一如既往地泛著令人心醉神迷的魅惑味道,卻不知為何,仿佛一個字一個字,皆是極北之地冰寒的山棱,冷硬地令人心驚。

“還望帝姬殿下莫要讓本宮難做。”白衣公子清冷的聲線挾著寒氣飄搖在珍雨宮的居室裏,一沉一轉,一浮一搖,挾著的寒氣似要將夏曉雨的心髒凍成冰塊一般。

貝齒緊咬著紅唇,漸漸地磕破了唇,血絲緩緩地溢出。

許久,夏曉雨都不發一語。

血腥味極淡極淡,然不知為何,這極淡的血腥味在室內飄蕩,越過桌椅床幔、盆景擺設之後,飄到那白衣公子鼻尖時,竟是濃烈地令人生生色變。

許久,衣袂掠空之聲浮滑而過。夏曉雨倏地回過頭去,大大的杏眸裏卻隻映出窗幔飄搖輕舞。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似乎風雨欲來。

夏曉雨眼眶漸漸地紅了,咬著唇的貝齒依舊未曾鬆開,直到滿嘴血腥,她生生作嘔,可這一丁點兒嗅覺上的難受,根本無法抵消她此刻心間的重重心苦。

“小姐。”眼前出現一方素色錦帕,她抬眸,卻是一身黑衣的孤月正一臉歎息地望著她,手裏握著那一方素色錦帕。

夏曉雨眼眶紅紅地看著他,卻不伸手去接。

半晌,她問:“獨月呢?”

孤月身子一僵,卻還是回道:“謝小姐關心。茵茵這幾日身子不大舒服,屬下讓她在別館裏歇息了。”

夏曉雨伸手將那隻握著錦帕的手推回去,道:“我不需要這個東西。”頓了一頓,她抬眸,麵上竟有一絲調侃的笑意,“孤月大哥,你竟然會帶著手帕?”

她此言一出,孤月的臉色竟是出乎她預料地倏然蒼白了起來,夏曉雨蹙眉:“孤月大哥你怎麽了?”語帶關切。

孤月搖搖頭,抬手將錦帕揣入懷中,麵上的笑意怎麽看怎麽勉強:“沒什麽。”

夏曉雨還待再問,卻發現孤月的眸光裏竟是浮著一絲深深的沉痛,被那般沉重的痛意驚到,她不禁將已到喉嚨口的問話咽了回去,隻睜著一雙探究意味濃重的眸子,深深地望著他。

孤月卻甫一抬眸觸到她的眸光便驀地扭開了臉去:“小姐若有事情,再吩咐孤月。孤月先告退了。”說完,不等夏曉雨說話,他便一閃身,隱去了身形。

夏曉雨若有所思地望著孤月消失的窗口,眼眸中卻又浮現一絲糾結。

臨風別館。

鳳軒甫一踏入臨風別館,便見門口候著的幾名宮眾神色奇怪,心中不禁浮上一絲疑惑。向前走了幾步,他又遠遠望見無憂候在正廳門口,一臉憂色地來回轉圈,心中的疑惑便愈發地強烈了。

似乎不經意間抬眸終於看見自家少主回來,無憂麵上迅速地掠過一絲為難,隨即便掛上一臉笑容迎了過來:“少主!”

“出了什麽事?”鳳軒沉了眸光,劍眉微蹙,低聲問道。

無憂麵上再度迅速掠過一絲為難,而後他笑了笑,道:“呃,少主,也沒出什麽事情,就是歐陽少爺前來拜訪了一下。”

鳳軒望著無憂的眸光再度沉了沉。

身後傳來竊竊私語聲,無憂腦門上掛著一連串的冷汗,恨不得自己立刻生出八個膽子,讓自己把事情說個清楚……

眼見無憂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鳳軒的眉蹙得更厲害了。而無憂望著自家少主越來越沉寂的眸光,整個人隻覺似被一座大山壓頂,冷汗稀裏嘩啦地向下淌。

“無憂。”良久,鳳軒沉沉出聲。

“屬下在!”無憂條件反射般直起腰板應道,隨即在自家少主愈來愈嚴肅愈來愈冷然的眼神下丟盔棄甲、繳械投降,“少主,宮主吐血了!”

一句話,幹脆利落。

閉著眼睛喊完這句話,無憂緩緩將眼皮撐開一條縫兒,待見眼前果真沒有他家少主的人影之後,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抬袖擦了擦滿額冷汗,在心底暗暗佩服自己愈來愈強大的抗冷凍能力。

以前自家少主雖然也很冷很恐怖,但是從認識白詩纓之後,自家少主的恐怖指數就一路飆升……就在前幾日,已經達到了一個人類難以望其項背的高度……

四周竄出來一堆人影,團團將無憂圍住。

“無憂,好樣的!”無影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作風,第一個伸手拍了拍無憂的肩,讚道。

逆天十八騎的其他幾人,皆是同樣一副神色,眸光裏閃著對他“犧牲小我保全大我”精神的真切欽佩。

無憂咧了咧嘴,心裏卻欲哭無淚。

少主剛才沒動怒,十有八九是因為擔心白詩纓所以迫不及待地就趕去她身邊了,所以他才沒被少主的怒火燒死。而如果……如果少主看完白詩纓回來,想起了這件事情,隻怕到時候他會被燒得連灰都不剩一點兒。

墨華殿。

一陣凜冽的風刮過,床榻邊便多了一襲玄裳。

一襲華服的白衣公子半倚在床榻上,身上隻微微蓋了錦衾一角。青絲散落在身側衣衫與素色床褥上,蜷曲糾纏著,再無往日從容與瀟灑,浮著七分淩亂。長長的眼睫輕輕顫動著覆住眼瞼,闔起了眼眸,麵頰蒼白如雪,線條優美的薄唇卻半點血色也無。纖瘦的身子重量全部倚交在床頭,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張開,修長白皙的手指骨節分明,棱角刻意。

那一副勝雪的白衣,蒼白的麵容上竟是浮著他已許久未曾看見過的漫不經心。

不,那根本不能稱作漫不經心。

極其寡淡的笑意交織著極其悠然的沉哀,唇角似勾非勾的弧度,似乎在向世間訴說著她的落寞與心傷。

原本緊緊蹙起的眉在望見她的一瞬,便輕輕地舒展了開去。他側身,撩起衣袍坐在床榻邊,她身側。

天光自窗外漫溢而入,傾灑在她白皙透明的美麗麵容上,霎那間動人心魄。

玄裳男子唇角勾起一抹不自覺的笑意,揉碎了溫柔與憐惜,盡數寫在他眉梢眼角,還有那一雙宛若夜空般寧致蒼遠的眼眸裏。

輕輕抬起手,他將她的身子輕輕地移到自己懷中,萬分溫柔小心地攬著,仿佛對待稀世珍寶。

是了,白詩纓,她便是他的稀世珍寶。

似乎玄衫男子的動作驚擾了陷入淺眠的白衣女子,長長的眼睫微顫,她緩緩睜開眼眸,墨色的琉璃裏迷離地映著玄裳男子謫仙般的麵容。

他開口:“纓兒。”

她應聲:“鳳軒?”

他輕輕地點一點頭,而後便彎了唇角,問道:“是我,你怎麽樣?”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眸,眼瞼一開一合,竟是極為緩慢:“……好累……”聲線不複清冷,不複冰寒,卻奇異地,帶著一絲迷蒙的慵懶和不經意的依賴。

鳳軒心裏湧起一波又一波的憐惜,他微微低下頭,在她額上映下一吻,輕淺如蜻蜓點水般,帶著十二萬分小心翼翼的嗬護與憐惜:“那就睡吧,我陪著你。”

白詩纓聞言,不真不切之間,她唇角彎出一抹極清淺的弧度,而後便闔了眼眸,沉沉睡去。

望著懷中人兒似乎脆弱地隨時要消失的麵容,鳳軒暗自沉了眸光,咬了咬牙。

沉屙爆發,卻偏偏是在這樣一個多事之秋。

“攬月。”片刻後,鳳軒蹙眉喚道。

一襲水藍衣裙應聲出現,他低聲問道:“今日,纓兒做了什麽?”

抿了抿唇,攬月垂著眼眸低聲回答:“公子……去見了小姐。”

攬月話音未落,鳳軒的眉便再度狠狠地蹙了起來:“……然後呢?”他垂眸細思片刻,又問道。

“似乎小姐,背身以對。”斟酌片刻,攬月低聲道。

“背身以對?”他下意識地重複一遍,再垂眸去看懷中虛弱的人兒,滿心惱怒,眸光暗沉如冰。

果真不出他所料,又是夏曉雨!

西豐城。鳳離大道。

遠遠地,四個小太監抬著一頂小軟轎,顛著步子走來。明眼人都知曉那是宮裏頭來人了,立在歐陽府門前的兩個家丁遠遠地就看見了那轎子,當下心中大喜。

今年的皇榜公布之後,榜眼與探花隨即便被吏部授官,就連九進士也都一一被分配去各地為官,隻有他們家少爺,到現在還隻是掛著“狀元郎”的名號四處溜達。到底當今聖上是個什麽意思,他們都不得而知,然而心底卻還是盼望著皇上能早些重用少爺,也好讓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跟著沾沾光……

軟轎中坐著的,確是皇帝身邊的傳旨太監,高公公。高荃如今已年近五十,算起來侍奉了兩代皇帝,在宮中可謂德高望重,就連新帝孝仁帝對其都敬重三分。而此刻,高荃攜著孝仁帝即位以來第一道賜婚聖旨前來歐陽府,心中還是得意非常的。

誰不知曉狀元郎的心思?更何況這狀元郎的家世背景顯赫,又對帝姬殿下有意,得了好消息,那賞賜還能少?再者狀元郎才高八鬥,又有帝姬殿下這層關係,那日後的仕途自然一片光明錦繡,此刻正是個巴結的好機會……這宣旨可是個肥差,而孝仁帝在一眾公公中挑中他,自然可見他所受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