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八章 規矩繁多

唐崢為人,他自也是相信的。然如今他身登帝位,唐崢執掌唐家,他們已不再是朋友,而是君臣。君臣之間,再談友情便是十分奢侈了。他不想傷害昔日朋友,卻也不願琉風江山有半點差池。此一次,唐穹所犯過錯實在太大,他有心遮掩,卻堵不住朝中言官悠悠之口,更何況若非及時發現,他今日說不定便已是亡國之君,階下之囚,而他的黎民百姓,也會淪為亡國之奴,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若非白詩纓親自請纓,玉棱關大破朱雀國大軍,一舉摧毀“神器”,這琉風江山也已岌岌可危。若論起,白詩纓即便身擔殿前閑人一職,卻也依舊可被尊為他琉風的大恩人。這個人情,他尚且在想如何去還,那人便已然為他想好了。隻是,單單饒過唐家,這人情還得也未免太過單薄了……

“唉……”風錦席長歎一聲,將身子向後一仰,閉上眼睛小憩。身邊候著的隨侍太監小路子將拂塵向左邊臂彎裏一搭,輕聲道:“皇上可是乏了嗎?要小路子給您捏捏肩嗎?”

風錦席闔著眼眸點點頭,小路子便垂著腦袋繞到他椅子背後,伸手輕輕地為風錦席推拿起來。風錦席閉著眼眸,片刻後忽然道:“小路子。”

小路子在他身後應了一聲:“皇上?”

風錦席長歎一聲,依舊閉著眼眸,聲音裏有淡淡的無奈:“你說這白詩纓,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原本朕以為這人喜歡雨兒,況且也真有幾分本事,朕原本想著成全於他,他倒好,生生地將雨兒給惹得如今這般慪氣。若是真的不喜歡雨兒,那他之前的作為又是為何?朕怎麽想不明白呢?”

小路子一邊給風錦席揉按太陽穴,一邊道:“回皇上,奴才也不知道。”

風錦席依舊沒睜眼,聞言卻嗤笑了一聲:“朕這兒沒那麽多規矩,何況這也算不得幹政,朕隻是想聽聽你的想法。說吧,無妨。”

小路子聞言,心裏七上八下地拿不準眼前這萬人之上的天子到底是什麽想法,卻也不好真的違抗皇命,隻好斟酌著開口:“回皇上,奴才隻是聽到一些傳言,實在不敢妄下論斷。”見風錦席抬手擺了擺,小路子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道,“皇上有所不知,這江湖上都在風傳,雨纓宮的宮主纓月公子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前幾日戰報傳來的時候奴才也曾聽人提起過,說是白大人以一人之力將整個朱雀國的大軍全滅,雖然那是敵軍,奴才也覺得,白大人是不是太過殘暴了?”

“‘以一人之力全滅朱雀國的大軍’?”闔著眼眸的風錦席聞言卻皺起眉,“這種謠傳你是從哪裏聽來的?那白詩纓的本事是挺大,武藝也高強,還斷沒有能以一人之力擊殺十五萬大軍的本事。不過是他借著朱雀國的神器將敵人全都炸飛了而已。”風錦席緩緩睜開眼睛,“這不知何處在亂傳的謠言你也信?”

“奴才不敢,奴才也隻是聽宮裏的宮女太監們都在這樣傳。”小路子駭了一跳,忙收了手跪下認錯。

風錦席擺了擺手,道:“你起來吧,朕諒你也沒有編排殿前閑人的膽子。”他直起身子,看了小路子一眼,又道,“來,繼續給朕捏肩。”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表情有點糾結,“不過這江湖傳言也的確駭人,但是不得不說,白詩纓待雨兒真心不錯。朕隻是怎麽都想不通,他怎麽突然就變了臉色。哎,小路子,你上次說雨兒挺中意今年的新科狀元?”

“回皇上,是的。”小路子一邊幫風錦席捏肩,一邊道,“上次奴才在風臨門看見太上皇和十三公主殿下跟那狀元郎在一起,二人好像……還挺親密的。”

“那你說,朕要是將雨兒指給這新科狀元,那白詩纓會不會有所動作?”風錦席剛闔上的眼眸又倏然睜開了,唇角勾著一抹顯而易見的算計笑容,就連這語氣裏的小小幸災樂禍也是那般明顯。小路子瞥見眼前天子麵上的那一抹算計,深深地在心底打了個寒顫,麵上卻堆起笑容:“回皇上,白大人若是喜歡公主殿下,一定會有所動作的。”

風錦席轉眸瞥了他一眼,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停手了:“你倒是機靈,知道說話留三分。”小路子垂著腦袋道:“奴才不敢。”

“罷了。”風錦席將眸光擱回眼前書案,將那一份書名“白”的密奏合起來,收入旁邊的一個抽屜裏,而後又將一旁的另一封密折挪到麵前,匆匆掃了一遍,麵上唇角的笑意都是滿滿的算計。

原本他還對這一封疑似“請旨賜婚”的密折哭笑不得,此刻倒是可以稍稍利用一下……這歐陽雲峰,倒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這樣想著,風錦席便伸手拿了一旁的朱砂筆,在密折末尾緩緩地批下一個字:準!

身在珍雨宮的明珠帝姬,十三公主尹雨“啊嚏”一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抬手揉了揉自己有些通紅的鼻頭,她撅了撅嘴巴,笑聲嘀咕著:“哪個混蛋罵我?”

一旁的浣紗麵帶擔憂:“公主殿下,您不要再坐在這裏吹風了,快進屋去吧,若是不小心染了風寒,那可如何是好?”

“嘁感冒而已,又不會怎麽樣,你瞎擔心什麽?”夏曉雨白了她一眼,又將眸光收回,放在眼前的花盆上,碎碎念,“奇怪了,放在屋子裏曬不到陽光也就算了,現在我把你挪出來曬太陽,怎麽你還這樣一副蔫巴巴的樣子?”

身著粉色宮服圍著狐裘披風的夏曉雨麵前,正擺著一個花盆,花盆裏種著一株蔫巴蔫巴,看不出半點美麗模樣的植物。植物綠色的枝葉聳拉著,那綠色也仿佛失了生機一般,泛著黯淡的光澤,看起來萎靡不振。夏曉雨伸手一下一下地撥拉著那株植物的葉子,大大的杏眸裏塞著濃濃的好奇,好似一隻圍著魚缸亂轉的小貓咪。

“唉”長歎一聲,夏曉雨直起身子,不再去撩撥那植物的綠葉,而是雙手捧著臉頰,頗為惆悵地望著遠方。身邊的小宮女擔憂地喚:“公主殿下?”

“呐,浣紗。”夏曉雨忽然出聲了,“你說纓兒那麽寵我,都是假的嗎?”

小宮女浣紗站在她身後,垂著眼眸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回答主子的事情,她們這些做奴婢的原本便鮮少有權利知曉,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常年不在皇宮的主子,她們這些小宮女就更不可能知道主子的私事了。現在主子問起來……

“奴婢覺得……奴婢覺得……白大人對公主那麽好,應該不是假的。”浣紗支支吾吾地說著,“因為、因為白大人看公主的眼神,真的好溫柔好溫柔。”浣紗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公主殿下生病的時候,白大人還來看望公主呢!浣紗覺得……白大人也許是覺得……白大人也許是有什麽苦衷也不一定呢。”

夏曉雨緩緩地轉過頭來,一雙杏眸浮著憂愁,望著她道:“浣紗你說的是真的嗎?可是為什麽,她的苦衷,從不對我說呢?如果她真的把我當成朋友的話,她的苦衷,為什麽不和我說呢?”

“也許,白大人是怕您擔心呢?”浣紗惴惴不安,“而且,浣紗也覺得,白大人應該不是把公主殿下當做朋友吧,白大人他……”

“你也覺得……她沒把我當朋友對吧?”夏曉雨定定地望著浣紗,然不過片刻,小宮女便猛地想起這樣與主子對視是逾矩了,忙惶恐地垂下眼眸。而在夏曉雨看來,她這般垂下眼眸,便代表著另外一層意思了。

心裏猛地一沉,夏曉雨嘴角卻扯出了一抹笑容:“算了,問你你也不知道。”她擺擺手,長歎一聲,抱著那個蔫蔫的花盆,站起身來轉身進了屋子。浣紗也沒想明白為什麽公主殿下的心情好像更差了,隻好忙低下頭去,跟著夏曉雨進了屋中。

然,浣紗前腳方踏進屋中,後腳還未邁進去,便聽“嘩啦”一聲,似是花盆碎裂。浣紗忙走上前去,卻還未看清眼前狀況,便隻覺一陣暈眩,隨即身子便軟倒在地。

“攬月。”

“屬下明白。”

一襲華美白裘的絕色公子聲線清冷地吩咐,一襲水藍衣裙的女子幹脆地應聲,隨即便彎腰將那被迷針紮昏的小宮女扛了出去。

早有碧月與溪詩上前要將那摔在地上的花盆與泥土、花枝清理了去,白衣公子清冷的聲線再度響起,似是帶著一絲無奈的歎息:“去外麵園圃裏尋一處陰涼地方,好生栽種。”

“是,公子。”溪詩捧著花枝與泥土,碧月拿著碎裂的花盆碎片,繞過呆立在門口的少女,轉身出了去。

孤月極有顏色地,靜靜退了出去。

呆立門口的宮裝少女倏地回過神來,下一刻的反應便是微微上前一步,卻又猛地收回了腳,迅速地轉了身子:“你來幹什麽?”雖然帶著一絲哽咽,那聲音卻出乎屋內兩人預料地,冷硬至極。

一襲華美白裘的絕色公子聞言,微微一怔,隨即唇角微微勾起,墨玉眸子裏流光瀲灩,薄唇微啟時,同樣仿佛帶著極寒冰雪味道的聲音逸出那線條優美的唇:“受人所托。”笑意清冽而甘醇,卻莫名地,令人心底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