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六章 如果是你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眸,卻見是自己爹爹,昔時的定陽王,歐陽恒。歐陽恒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道:“烈兒,你弟弟可有消息來?”
歐陽烈搖搖頭,歐陽恒看了他一眼,又把眸光投向山澗:“烈兒,你如今年方幾何?”
“三十四。”歐陽烈回答。歐陽恒點點頭,而後便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了許久的山澗。待他轉身要走時,歐陽烈聽到一聲低低的叮嚀:“小心些,記得早些回來,我和你娘,還有毓顏都等著你。”
歐陽烈虎軀一震,隨即垂了腦袋:“是,爹。”
“去吧。”仿若歎息。
第一日,孤月陪桃月逛遍西豐城八市二十七街。與此同時,一紙信箋越過千山萬水,落入盈詩手中,盈詩召雨纓宮名下產業珍繡坊七十二繡娘,連夜趕製公子設計的嫁衣。
第二日,孤月陪桃月去了西豐城北郊的千葉林。
第三日,孤月陪桃月遊了西豐城南郊的百芳園。
第四日,孤月陪桃月在西豐城外的山上抓了一天的毒蛇,並且釀了許久的酒。
第五日,孤月陪桃月看戲聽說書,並買了一支發釵送與桃月。
第六日,白詩纓著人送了一幅字去桃然苑,桃月欣喜非常。在桃然苑中泡了一日,以她口述,孤月執筆,寫下《斷魂穀醫案》。
第七日,孤月陪桃月去了法華寺祈福,回臨風別館後將未寫完的《斷魂穀醫案》完成。
是夜,桃然苑中月華如水傾瀉,銀輝漫過苑中花草,深夜露寒,在枝葉尖、花瓣上輕顫,映著月光,晶瑩透亮。
桃然苑中的涼亭裏,石桌邊。孤月苦著一張俊臉,望著眼前豪爽灌酒的少女,滿心抑鬱。
他原本以為,如今世界,自家兩個特立獨行的妹妹已然是驚世駭俗,卻沒想到遇到了小姐。見識了小姐和雲小姐的喝酒形象之後,他滿心以為自己已經閱遍天下驚世駭俗的女子,卻不想今兒,他又看到了這麽……咳,豪爽的喝酒方式。
桃月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握著筷子伸手去夾石桌上瓷盤裏的蛇肉,丁香小舌探出紅唇一點,微微一舔,一臉的滿足表情,好似一隻饜足的小花貓。然孤月知曉,眼前這少女就是一沉睡的毒蛇,他決不能為她這副可愛乖巧的模樣所欺騙,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不堪設想……
半晌,桃月把酒壺整個人翻過來努力地搖了搖,晃了晃,撅起紅潤的唇:“怎麽沒了啊?明明桃桃還沒有喝夠的說,哼!”桃月把那酒壺翻過來倒過去,搖了又晃,晃了又搖,最終確定已經沒有酒了,頓時懷揣著十二萬分的怨怒,揚手一丟,便將那酒壺丟到了涼亭外的草叢裏。
孤月無奈,隻得輕歎一聲:“桃月,你醉了。”他抬手按住桃月再度伸去抓另外一隻酒壺的手,語重心長。
桃月一怔,抬眸望了他一眼,紫葡萄般大大的眼眸晶瑩剔透地映著亭中吊著的燈籠柔和的光芒,仿佛月夜下浮光躍金的美麗湖麵。孤月略有些狹長的眼眸裏映出少女嬌嫩的臉頰上似是天真又似是悲涼,倒讓他呆怔了那麽一瞬,手下的力道微微地鬆開了些。桃月便趁著這機會伸手搶過了酒壺來,拔掉壺塞,咕嘟咕嘟又灌起了酒。
“桃桃。”孤月長歎,收回手,眸光裏含著無奈和愧疚。
桃月搖了搖手,笑容依舊那般明媚:“孤月大哥,你怎麽不喝呢?難道桃桃釀的酒不好喝嗎?”她謔地將手中酒壺放在孤月麵前,因為力道太大,酒壺中的酒液濺了些出來,又落了回去,隻發出一聲細小的聲響,“孤月大哥,喝!”
孤月望著眼前神態嬌憨的少女,心裏沒來由地難過,便順了她的意,伸手拿起她的酒壺,也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而後他才道:“桃桃,你怎麽了?”
桃月看著他喝酒,嬌俏的臉上笑容明媚而憂傷,紫葡萄般的眼眸裏映著細碎的燈火流光,美得攝人心魄:“孤月大哥,你有喜歡的人嗎?”
孤月原本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在聽到她的問題時,噗通跌回了胸腔。抽了抽嘴角,孤月有些無奈地笑笑:“桃桃,這……”他又不是傻瓜,桃月喜歡他喜歡地太明目張膽,整個兒雨纓宮都知曉這件事,就像紫嫣喜歡公子、鳳軒喜歡公子一般,人盡皆知。現在突然她來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那他要說什麽?哦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你不要喜歡我了?先不說他目前貌似還真沒有喜歡的人,撒謊是不好的。再說了就算他這樣說了萬一桃月又問他是誰,那他要那誰來做擋箭牌?更何況……現在桃月一邊喝酒一邊問這個問題,他實在很有壓力啊!到底她是喝醉了?還是……
桃月擺擺手,眯了眯眼睛,紫色的眸子裏迷蒙之色愈發濃重:“孤月大哥,其實……你不說桃桃也知道的。”少女憂傷地垂下眼眸,抬起一隻手撐著下巴,呆呆地望著他,忽然便勾了唇角,笑容裏竟有一絲甜蜜之色,“孤月大哥,認識你真好。”
“誒?”
“你是桃桃見過的,除了姐姐以外最俊俏的人了。”桃月勾著唇角,伸出另一隻手向前抓了抓,而後把自己的小手擱在了孤月的臉頰上,來回摸了摸,露出一臉夢幻般的幸福表情,“要是你能喜歡上桃桃,那就太好了。”
孤月滿腦袋黑線他是除了公子以外最俊俏的人?這到底是誇他呢,還是在貶他呢?他孤月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人,雖然早年他確曾以自己這副皮囊為傲,但是在遇到公子和鳳軒大人之後,他就是那亭子外麵的雜草,而公子就是那天幕之上高高懸掛的明月,他倆這是能擱在一塊兒比的嗎?
桃月卻完全無視孤月一臉的黑線,笑得好像個孩子:“其實以前桃桃常常在想,為什麽娘親要桃桃一輩子都不要踏出斷魂穀,不要動情。可是娘親卻又告訴桃桃外麵的世界很大很美,還告訴桃桃誰會是桃桃的天命之人,可……”說到這裏,她不知為何又垂下了眼睫,語氣也漸漸地低了下去,“孤月大哥,為什麽、為什麽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地不公平呢?”
“什麽事情不公平了?”孤月心中長籲短歎不斷,麵上卻還是那一副神色,隻是連他自己也不曾發現,平素沉斂的眸光裏浮起了一絲鮮少見得的溫柔。
桃月搖搖頭,又笑道:“許多事情都不公平呀,比如說有的人注定一輩子貧窮,有的人卻生來富貴;有的人犯了罪殺了人還可以逍遙法外,有的人卻隻不過為了糊口便要以命抵命;有的人……”
“桃桃,你醉了。”孤月終是忍不住打斷了她,眸光微冷,卻又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憐惜。
原來眼前的這個少女,並不是那般天真。或許這個世界上,能夠從頭至尾如一泓泉水般單純天真的孩子,隻有小姐吧。盡管他也不甚清楚,可從公子這數日來如此反常的做派中,他便可知,桃月怕是凶多吉少了。數年來,發生再大的事情,公子都鮮少將他調離小姐身邊,可如今,公子竟隻為了“陪伴桃月”這樣的理由便將他從小姐身側調離七日,尤其是風夕節廟會那日還遇上了那個神秘莫測的鬼麵具男子……
他原以為從桃月這幾日的表現來看,她是半分心機也沒有的。然今日她如此這般地灌酒,他才隱約覺得,桃月或許並非什麽都不知道。今日便是最後一日了,他開始時的那些個無奈與無語,在今日今時,竟是半分也沒有了。心中唯有一絲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緩緩地發酵,飄散。
“嗯~嗯,桃桃才沒醉。”桃月搖了搖腦袋,撅著小嘴巴辯駁,下一刻卻收回了自己擱在孤月臉頰上的手,改為兩手捧著下巴,兩隻紫葡萄般的眼眸睜得大大的,認真地望著他,“呐,孤月大哥,你有兄弟姐妹嗎?”
孤月遞給她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桃月笑了一笑,道:“好嘛,我知道獨月是你的妹妹,孤月大哥,其實我好羨慕獨月。”
“嗯?”孤月詫異地抬眸看了一眼她,又從石桌旁邊拎了一壺酒,也開始喝起來方才灌了一口桃桃釀的蛇膽酒,他忽然發現自己想喝酒了。“為什麽?”一邊倒酒,孤月一邊挑眉問道。
桃月笑嘻嘻地看著他,兩頰似有酡紅,道:“孤月大哥,你知不知道,你挑眉的這個動作最帥氣了,桃桃、桃桃就是……嘿嘿,孤月大哥,如果有一天桃桃也遇到危險了,你會幫桃桃擋住嗎?”
孤月一怔,望著眼前紫色雙眸迷離朦朧的少女,半晌輕歎一聲,道:“好,如果哪一日桃桃也遇到了危險,我會努力來救你。”
“這、這是你……說的哦。”桃月聽了他的話,嘴角越咧越大,最終笑著笑著,就流下淚來。孤月嚇了一跳,最害怕女孩子哭的他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安慰,卻不想桃月直接掀了石桌,撲進了他懷中。
孤月下意識接住少女的身子,腦袋裏卻在想著“啊,我的酒,我才喝了一口啊!”以及“……要是爹和娘知道我抱了桃桃,指不定會押著我娶她……”之類的念頭,一臉的悲催。桃月卻是趴在孤月懷中,還在努力咧著嘴巴笑著,隻是孤月漸漸地覺得,那笑聲變成了嚎啕大哭,他胸前的衣襟一片濡濕。
夜色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