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五章 變化
孤月瞪著眼睛看著石桌上看起來五光十色的一碟子蛇肉,忽然隻覺腹中一陣翻滾。他費力壓下作嘔的欲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愈發敬佩起公子了。桃月見他臉色難看,隻當是他在為接下來七日都要麵對她哀悼,心裏倒也不以為意,隻伸手拉了他坐下,殷勤地為他布了碗筷,又夾了一堆蛇肉放在他麵前,笑眯眯地哄道:“孤月大哥,你嚐嚐,很好吃的,桃桃別的不怎麽會煮,但是蛇肉煮起來還是很有兩下子的,你快嚐嚐嘛。”
孤月無奈,伸手緩緩地拿起筷子公子有命,不可不從啊。
桃然苑外,等了許久的鳳軒眼尖地望見一襲白衣自頭頂飛掠而過,心中狐疑的同時又起了一層擔憂,來不及細想,便足尖一點追了上去。
不遠處躲著的雨纓宮眾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公子和鳳軒大人也真是的,日日都玩這你飛我追的遊戲,也不厭。你說他們飛得那麽快,一眨眼就不見人影了,這讓他們這些小蝦米的八卦心思如何自處?
眾人正聚在一起嘰嘰咕咕的時候,一襲圓月紋絳色羅裙的紫嫣沉著臉從天而降:“怎麽,都太閑了?那就去給我把整個別館打掃一遍!”
眾人一頓,隨即瞬間作鳥獸狀散。
紫嫣被這群下屬氣得不輕,卻偏偏她倒不是真的要罰他們,一時之間心中鬱悶非常,幹脆站在原地生起了悶氣。卻不曾想,她呆站了半晌,忽地瞥見桃然苑裏桃月和孤月並肩走了出來,頓時大奇,忙閃身隱在樹後,望著二人遠去,若有所思。
墨華居。
鳳軒踏進閑書齋時,正見一襲白衣立在書案前,左手捋起右手寬大如雲的衣袖,右手執一支雪山狼毫,筆走龍蛇,行雲流水。
他湊過去,饒有興趣,卻在望見那一長幅的宣紙上寫下的八個大字時,微微蹙起了眉,一手橫在胸前,一手支在其上撐著下巴,神色微沉。白詩纓此時正落了最後一筆,纖細的玉腕微抬,收筆。
將狼毫筆擱置一旁的筆架,白詩纓收手,衣袖微揚,那一幅字便憑空飄起,倏然被釘在了她書案側麵的牆壁上。頓了一頓,她轉眸看去
“桃之桃桃,灼灼其華。”
身邊的鳳軒略低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醉人的溫和,念出了她方才筆下蒼秀的字跡。他輕歎一聲,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我來罷。”
他的勸,聲音全數落進了她的耳,卻沒辦法落進她的心。他深知徒勞,卻又強調了一遍:“我來罷。”
然白詩纓隻垂著手臂任他攬著她,半晌後道:“無妨。”
雲淡風輕地讓他火大,卻又讓他心疼不已,怒不得,氣不得。
“我陪你。”半晌,他也隻能想出這般的言語,盡他所能,卻蒼白無力。
白詩纓輕輕地垂了眼睫,動了動身子,卻是將麵容轉向他的方向,而後輕輕地,向他懷中偎了偎。鳳軒身子一僵,隨即便緊了緊攬著她的手,輕聲安撫:“會沒事的,她會沒事的,你不要太擔心。”
良久,懷中傳來一聲悶悶的應聲:“嗯。”輕不可聞,卻帶著顫音,繞梁不散。
數日前,她收到孤月傳書時,便知,雨兒身上的血蠱,已至第二階段。盡管這半年來她一直在剜肉放血,祈求上天多給她一段時日,卻不想也隻是拖了不到三個月。血蠱第一階段時長三月,如今雨兒熬了半年,卻還是進入了第二階段。她不忍用那第一種解法,雨兒會受不得的,何況,她哪裏來的七年去等著看她好起來。換血之法已然失傳,世間血液相溶的人何其多,可她明白,那血液相溶所指的是同一血型,否則雨兒定會發生排異反應,這半點也馬虎不得,這裏卻沒有分辨血型的辦法,故而也是不可用的。至於第三種解法,原本是最不可能的一個,可說起來倒是老天佑她,那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百毒不侵的女子,她身邊便有一個。
桃桃是個好孩子。可她的雨兒,她絕不容許她出事。就算……反正這雙手早已染滿鮮血,這肩上早已背負無數人命,她不在意的,曾在意的。若是為了雨兒,一切都值得。
許久,白詩纓緩緩直起身子,鳳軒順著她的意鬆開手,垂眸便望見,她麵上的淺笑依舊雲淡風輕,滴水不漏。心底的疼惜一波一波翻湧,再無消停時候。白詩纓微微抬眸,薄唇微啟,聲線清冽:“宮鶴烯的大軍何時到?”
“線報說是半個月後。”鳳軒眸光微沉。
白詩纓聽了,輕哼一聲,道:“大軍未至,他便敢來西豐城,倒是好膽色。”隻不過提到那個名字,她的聲音便陡然冷了下去,挾著無邊殺機寒氣自地獄宛轉攀援而上。
鳳軒卻微微笑了,白詩纓瞥見他唇角那一抹狡黠又算計的笑容,墨玉眸光微微一動,轉眸問道:“怎麽,你在路上給他下了絆子?”
鳳軒見她神色淡然,心間讚賞湧上,唇角的笑意不禁濃了些:“宮主英明。”那一雙夜空般寧致沉靜的眼眸裏閃爍著顯而易見的笑意,眉目柔和。
“既是如此,那本宮便也去法華寺會一會他罷。”白詩纓沉吟片刻,抬眸望著他,如是道。鳳軒點頭,笑容一如既往狡黠又溫和:“我與你一起。”
她望著他片刻,點頭:“好。”
曾經,琉風國蘭德殿旁的竹林裏,她道:“鳳軒,不要背叛我。”
他應了:“好。”
這兜兜轉轉數年時光匆匆而過,他不曾背叛,她便在這最後的時光裏,信他又如何?
啟習國,雪見城,慕王府。
南宮神醫為雪慕遠換了藥後再度纏上了紗布,長歎一聲,對一旁守著的雲容道:“恢複地還算不錯,隻是……要上戰場,怕是來不及。”
雲容愁眉緊鎖,咬了咬唇,道:“不去正好,若王爺去了,我反而、反而……”
雪慕遠伸手,準確握住她的手,寬慰道:“容兒先莫要擔心,戰事不一定會起。即便起了,父皇也不一定會命我去前線。到時我們稍稍算計一下,拖延一下,或許宮鶴烯一擊不成,便會退兵。”
雲容望了他堅毅的麵容一眼,不禁又紅了眼眶。南宮神醫望著眼前情深意切的一雙夫妻,心頭萬分沉重,麵上卻還強顏歡笑:“琉風國力強盛,盡管那朱雀國挑起戰事耗損了不少,但好歹還是四大國之一,不會出事的。你們小兩口現在就給老夫靜下心來,安胎的安胎,養傷的養傷!其他的都不要去操心了!”
雲容被他這一說,麵上頓時紅了個透。倒是雪慕遠臉色如常,伸出手去緩緩地擱在雲容的腹部緩緩地摸了摸,笑得一臉傻裏傻氣的幸福:“前輩說的是。”
雲容恨恨瞪他一眼,卻又想起他眼睛看不到,心裏頓時又泛起心疼,麵色雖還紅著,卻不那麽氣了,伸手蓋在雪慕遠擱在她腹部的手,沒好氣地按住他:“摸什麽摸,前輩也說了還要兩個多月才能顯懷呢,你現在啥也摸不到。”
“誰說的,我能摸到我兒子!”雪慕遠振振有詞。
南宮神醫看著眼前和諧的小兩口,心中苦澀非常,轉身出了屋子,向慕王府的客房走去。
數個月前,啟習帝精心策劃了一出戲,終是將這一對兒湊成了,隻是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雪慕遠那傻小子竟然真的會為了雲丫頭放棄皇位,故意弄瞎了自己的眼睛。雲丫頭感念,便當真放下心結,兩人成就好事。半個月前他無意間診出雲丫頭已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心中欣慰的同時,卻又苦澀。
雲丫頭是修成正果了,他那倆寶貝徒弟呢?一個身中血蠱,生死不知;一個謎團重重,依舊生死難料。他到底是作了什麽孽才會害得這兩個孩子這麽苦?!老天啊,就算要懲罰也盡管衝著他來啊,為何要折磨兩個孩子呢?
南宮子軒長歎一聲,回到客房,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花娘原本便在沒日沒夜地翻醫書,見他回來,迎上來,卻也是眼眶一熱,淚珠滾落。
“軒,我們回去吧?”花娘咬著唇,這不到半年的時間,竟讓她比以前好似老了好幾歲一般,鬢角黑亮的發絲之間已有了幾根白發。
南宮子軒望著她憔悴的麵容,縱然心疼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回去?纓兒親自將雨兒趕出了雨纓宮,他們這兩個老的還能回得去嗎?他不敢想象,若是回去,見到的纓兒當真是“天煞孤星”,他這個做祖父和師傅的,要如何自處?將她逐出師門?還是清理門戶?
邪說尚明帝晚歸,許是纓兒做的手腳。邪說寧魅死得蹊蹺,也許是纓兒的手筆。邪說忘炎朝堂變動,絕與纓兒脫不了幹係。邪說纓兒殺伐之氣太過濃重,總有一日會六親不認,顛覆天下。天道子老兒也勸他休要再過問塵事,帶著花娘盡早歸隱。
可,他如何放得下?那是他和花娘看著長大的孩子,那是他和花娘的孩子啊!
“好,我們回去。”半晌,他咬牙,應道。隻是握著花娘的手,青筋突起。夫妻對望,卻在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堅毅的麵容,還有那顯而易見的決心。
可憐天下父母心!縱與天地為敵,他們也要護著自己的孩子,義無反顧!
隱霧國,正帶著嬌妻和爹娘四處遊覽山川江河的歐陽烈立在一座無名小山頭,手中捏著一紙修書,麵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