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七章 夢靨

夏曉雨愈發覺得不耐煩了,卻又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雨兒,雨兒快醒一醒,雨兒!醒醒!”

父皇?父皇不是……

“雨兒!醒醒~!”那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臉頰,片刻後,似乎是見喚不醒她,便下了狠心,伸手去掐她的人中。

“……啊!”夏曉雨尖叫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萬分熟悉的粉色床幔,雕花精致的紅木床梁。夏曉雨呆呆地轉了轉眼眸,便看見尚明帝滿麵的如釋重負:“雨兒,你可醒了?”

夏曉雨呆呆地看著尚明帝,一時間腦袋裏一團亂麻,她想起方才看見的寧魅,便倏地坐起身子,尚明帝被她這突然坐起的動作嚇了一跳,然又見她眸光之中帶著一絲驚怔和疑懼,不由地輕聲喚道:“雨兒?怎麽了?”

夏曉雨掃了一圈四周,卻隻看見兩個小宮女和尚明帝身邊隨侍的小太監,她有些疑惑地問道:“父皇,小魅呢?”

尚明帝一愣,麵上神色卻是微微一沉:“雨兒,你剛剛是不是睡迷糊了?被夢靨靨住了吧?”

夏曉雨一呆,隨即想起是了,這裏是她的珍雨宮,而小魅已經死了,怎麽可能還會出現在這裏。

她垂下眼眸,不再言語。倒是一旁坐在床沿的尚明帝見她如此,麵色愈發陰沉了。

那個叫“小魅”的丫鬟,他也是知道的。前些年雨兒回宮時,身邊就一直跟著那小丫鬟,而那小丫鬟看起來頗為活潑,性子也挺人喜歡,和雨兒相處地很好。然而畢竟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長年不在自己身邊,盡管那深不可測的白詩纓將她保護地挺好,但畢竟再厲害的人也會有疏漏的地方,他深信不疑。故而這些年雨兒雖不在他身側,他卻基本知曉雨兒都在外做了些什麽事情,遭遇了幾次危險,又有幾個追求者。這寧魅的事情,他也著人查探過,雖然雨纓宮在其中做了諸多手腳,但是他還是查到了蛛絲馬跡。

故而,他不知道該如何跟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說這件事情。私心裏,他是認同那白詩纓所作的決定的。其一,雨兒對那白詩纓太過於依賴了,這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心裏很不是滋味,而當初詐死,其實除卻為了揪出篡位之人的算盤外,還是存了一絲算計的。那就是他想他女兒了!其二,此一次從他拿到手的消息來看,白詩纓主動出言和他的雨兒劃清界限,不僅將雨兒送回了琉風國好好保護起來,同時隔離了江湖紛爭。別看他是個久居高位的皇帝,對於江湖即將掀起的血雨腥風,他還是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的。隻怕這算盤之中最出乎那白詩纓預料的,便是朱雀國的大舉入侵了吧。

真沒想到,那樣一個人,居然會為了他的雨兒,放棄清剿各大威脅的最佳時機,而跑去助他琉風國度過危機。雨兒看不清楚這其中紛紛擾擾的利害關係和深厚情誼,他這個閑下來的太上皇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這也是為何,他會在白詩纓與風錦席談條件時,做主應允了那第三條。

在他看來,隻要有雨兒在琉風國一日,那個白詩纓便不會做任何對琉風國不利的事情。多出這樣一個強大的盟友與助力,何樂不為?

“父皇。”夏曉雨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尚明帝的沉思。他抬眸看了看自家女兒,卻見她神色落寞,臉色還有些蒼白,不禁有些心疼,微微一笑,他抬手摸了摸夏曉雨的腦袋,寵溺地道:“雨兒,想不想出宮去?”

“出宮?”夏曉雨愣了一愣。

尚明帝一見她這反應便知她方才定是夢到了那寧煙寧魅,否則不會一醒來便要找寧魅。更何況自家女兒什麽性子他可是萬分了解的,平日裏一說到“出宮”便眼睛發亮、開心得不得了的雨兒,此刻卻恍恍惚惚。在心底長歎一聲,尚明帝補充道:“今日有廟會,父皇想著我的雨兒最愛看熱鬧了,這一次的廟會可是十分盛大的,怎麽樣,和父皇一起去看看吧?”

夏曉雨聽到那一聲“我的雨兒”,瞬間便恍惚了好似許久以前,在乾元殿之中守孝的情景曆曆閃過。倏地,那失去至親的深切悲哀湧上心頭,夏曉雨隻覺全身一陣冰涼,不禁顫了顫身子。尚明帝見她這般,英眉狠狠蹙起,關切問道:“雨兒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夏曉雨訥訥地開口應了一聲,隨即便伸手摟住了尚明帝的脖子,窩進他懷中,聲音有些哽咽,“父皇,雨兒愛您。”

是了,那個時候她就在想,如果上天願意饒恕她的不孝,再給她從頭來過的機會,她一定要多對她的父皇多說幾遍這樣的話,也一定要多陪陪父皇,孝敬父皇。

尚明帝聞言卻是身子一震,隨即紅了眼眶,抬手摟著懷中的愛女,一生鮮少落淚的尚明帝竟是忍不住老淚縱橫:“父皇也愛你,雨兒,我的乖雨兒……”

夏曉雨終於窩在尚明帝的懷中哭了半晌,而後才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道:“父皇,你不是說要帶雨兒去逛廟會的嘛。”尚明帝點點頭,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一襲尋常錦袍,道:“當然,父皇什麽時候騙過雨兒?呶,父皇可是換好了衣服才來找你的,誰知道一來才發現,雨兒居然是個小懶豬,大白日地就賴床。”

夏曉雨聽了頓時就不樂意了,撅了撅嘴,夏曉雨抓著被子跳下了床榻:“好嘛好嘛,雨兒這就去換衣服還不行嘛~!”

尚明帝哈哈大笑著站起身,道:“那父皇就在外麵等你了,雨兒。”

“嗯嗯,知道啦!”夏曉雨點了點小腦袋,笑得一臉燦爛。

是夜,玉棱關。

這已是欽差大人所言的三日之期的最後一日,穆幽心焦不已,卻又發作不得,隻能在議事廳裏來回踱著步,一臉陰沉。

原因無他,不過依著白詩纓所言,今日丹霞關的三萬守軍當抵達他玉棱關,可到了入夜時分,都還一絲消息也無,這也不怪他,這種情況下能不急的人,大抵也不是正常人了。

付承坐在廳中右側的其中一張椅子上,看著穆幽在廳中來回踱步,麵上神色沉靜,右手卻是將兩寸餘的胡須捋了又捋。半晌,穆幽終於忍不住了,隨手招了個親衛士兵過來,耳語兩句後,那親衛便轉身出了議事廳。

又過了片刻,那親衛回來後,便向著穆幽耳語了幾句,穆幽一聽,原本便不怎麽好看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咬了咬牙,穆幽跺了一跺腳,轉身就向議事廳外走去。然他還沒走到議事廳的門口,便遠遠望見黑沉夜色中,一襲素白衣裳緩緩地向議事廳的方向行來。

穆幽頓了頓腳步,卻還是迎了上去,不敢擋那人的路,他隻是站在議事廳門口一側:“白大人,這已然入夜了,可是先前白大人所說的三萬大軍還未到達,這……”

白詩纓側眸看了他一眼,卻不答話,徑自邁入了議事廳,如雲衣袂在身側劃出優美的弧跡,正拂過穆幽身前,於是穆幽便不經意間聞到了一股清淡的蓮香,這飄渺的香氣來得有些奇怪,他整個人便呆怔了片刻。就在此時,身邊又走過一襲玄色衣衫,那眉目俊逸的男子同樣側眸看了他一眼,不同於白衣少年那含著輕淺笑意的一眼,玄衫男子這一眼,倒是冷意十足,看得穆幽心中一滯,頓時自呆怔中回過神來。

付承起身給廳中上首那一襲白衣的少年行了禮,隨即便垂眸又退至一側,卻是不敢再坐了。白詩纓輕笑一聲,低低的笑聲在議事廳中縈繞回旋,片刻後她才抬眸看向穆幽,道:“穆將軍,坐。”穆幽依言坐下,她便轉眸看向付承,唇角笑意清淺:“軍師也坐。”

待付承也落了座,白詩纓才側眸望了一眼鳳軒,待果不其然看見後者深邃眼眸裏明顯寫著的控訴與重重怨氣,她心情竟莫名地好了幾分,便大方地一揚衣袖,道:“方才穆將軍問丹霞關尤將軍的三萬大軍?”

穆幽對上首那人事到如今還一副悠哉神色頗為不滿,卻又不敢說什麽,隻得麵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嚴肅的眸光投向那人,卻也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滿與控訴,當然這不滿與控訴卻是與鳳軒完全不同的。

白詩纓聞言,故作驚訝地望了一眼穆幽,道:“本宮未曾和穆將軍說麽?尤將軍的三萬大軍早在昨日便繞到了朱雀國大軍的背後了,當然不會出現在玉棱關了。”

穆幽一愣,隨即麵色更黑了,他恨恨地瞪著上首那漂亮的好似仙人一般的少年,咬牙切齒:“白大人貴人多忘事,自然是沒有和末將說這回事。”

付承在一旁輕歎一聲,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冷靜。隻可惜穆幽此刻正在氣頭上,心裏滿滿的都是被耍了的憤怒,對付承的眼神示意一概無視。

白詩纓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似乎是歉意的笑容來,聲線溫和:“都是本宮沒有正確估計穆將軍的智慧,這才沒有說清楚,教穆將軍平白擔心了這半日,是本宮的不是了。”那一雙美麗的墨玉眸子裏,一層一層浮起的笑意卻是將她心中惡作劇得逞的愉悅都表現了出來,顯山露水地,半點遮掩也無。然即便是露出了這般惡劣的笑意,那一雙墨玉眸子依舊光華攝人,襯得那一副如玉麵容也愈發地攝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