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三章 顫抖的心
片刻後,白詩纓微微啟唇,甫要開口,便又聽一聲低喚:“纓兒。”
那聲音溫雅低沉,卻又那般地攝人心魂。白詩纓聞言一怔,抬眸望去,便見一襲玄裳的俊美男子向她走過來,謫仙一般的麵容上浮著淺淺的溫柔笑意。
鳳軒的聲音雖然稍稍低沉了些,音量卻不小,是以殿中幾人都聽見了。夏曉雨瞪大一雙杏眸不可置信地望著,白詩纓卻是側眸瞥了一眼依舊單膝跪地的攬月,微微抬了抬手,道:“攬月,起身罷。”
“是,公子。”攬月知曉方才她跪了的那一段時間便是責罰,便也應聲站了起來,隻是這一次她不再攔在白詩纓身前,而是退至她身後右側。
鳳軒行至白詩纓麵前,笑意溫和:“盈詩已經備好膳了,我們去用膳罷。”唇角微微向上勾了勾,他又道,“天道子老前輩可是一直在嚷嚷餓了呢。”
“既是如此,那便去用膳罷。”白詩纓點了點頭,見他將手伸至她的麵前,又察覺到那兩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她心裏暗道鳳軒太狡猾,卻也沒有辦法,隻得將手抬起,放至他的手心裏。
微微帶著冰冷的涼意,那纖細的玉手甫一被他握進手中,他的心便倏地一顫。心裏無奈地感歎一聲,鳳軒麵上依舊笑意溫軟,卻又似乎連眼角眉梢都躍上了欣喜的笑意一般,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竟更為俊雅。
夏曉雨呆呆地望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自身邊走過,心裏一時間思緒紛雜,竟是連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了。攬月也是一怔,然而她心中卻是樂見其成的,當下也隻是微微怔了怔,便垂眸跟了上去。
葉斐還隻道白詩纓是男子,見了這一幕實在是有些不能接受,一時間竟也和夏曉雨一般,怔在了原地。
就在此時,那衣擺墜地拖曳的沙沙聲忽地停下了,隨即一道清冷甘冽的聲音響起,帶著三分冷意和七分疏離。
“公主殿下,寧魅已經歿了,一個已經死掉的小丫鬟似是不值得公主殿下隻身夜闖我雨纓宮罷。”白詩纓立在偏殿門口,脊背挺得筆直,纖瘦的背影在天光的照耀下竟似乎連那有些棱角的線條也漸漸地融進了光線裏一般,仿佛整個人都要隨著那光芒漸漸消融。
“不過若是公主殿下真有這等興致,本宮也不介意陪你玩一玩。”她不曾回眸,就連聲音也是這般清冷,而這逸出薄唇的話語,卻是十成十的利刃,將那個僵著身子的少女,傷得滿心難過。
然而,隻有那握著她纖手的玄裳男子知曉,她說這樣的話時,顫抖的手和身子,還有那垂下去的眼睫,遮掩了的眼眸與神情,都那般令人心疼憐惜。
夏曉雨聽了白詩纓的那兩句話,心中恍若滾過兩道驚雷,一時之間竟是沒有反應過來,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回眸望著門前似要融進天光的那一襲白衣。
為什麽,為什麽纓兒會變成這般?
夏曉雨心中翻騰著的,都是“為什麽”三個字。她想不明白,為什麽纓兒會說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為什麽纓兒會執意要置小魅於死地,為什麽字字句句、口口聲聲都是這般疏離的“公主殿下”!
難道,人果真是會變的嗎?她的纓兒,已然再回不來了嗎?
早在四國會談之前,她便已經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比如她穿越而來時並非十七歲,而是二十三歲;比如她不是睡了一覺便莫名其妙地穿越,而是被追殺出了車禍才穿越的;再比如,前一世的容兒與纓兒的心結和誤會……
“要知道,人生很多時候就是互相利用。”蘇默書曾在她麵前這般感歎的話語在此刻偏生又回蕩在耳邊,一遍一遍,仿佛催命的魔咒一般。
她又想起,前一世的容兒在那個大雨天裏高高揚起的手掌,還有那一聲又一聲的“我不原諒你,我絕不會原諒你!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聲聲淒厲,字字剜心。
夏曉雨隻覺得麵上似有**劃過,抬手一摸,卻是晶瑩透明的淚水。咬了咬唇,她顫著聲音:“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當真的嗎?”
她不明白,她到底有哪裏可以利用?!纓兒的雨纓宮,是盈詩和柳氏山莊的眾人一並建立起來的,纓兒從不曾要求她開口去問尚明帝和風錦席要什麽,即便是招惹上隱霧國的錢家和花熙昭,纓兒也從來都隻是憑借她的力量為她擺平那一切麻煩;即便是去吟蓮教營救師傅和師娘,纓兒也隻是憑著一己之力將青蓮擊殺,收服吟蓮教的教眾們,壯大雨纓宮,這一切的一切,纓兒從未借過她“公主”的名頭,何況她沒有心機,不會算計,從來都不曾參與那些江湖中事,纓兒說的“利用”,到底是指什麽?
夏曉雨的淚珠滾落臉頰,然她卻極力地睜大了眼眸,望著前方的那一襲白衣削瘦的背影。
然那一襲華美的白衣縱然身量纖細,卻並沒有轉過身的意思,就連夏曉雨的那一句話,都仿佛不曾聽見一般,隻是衣衫落落地立在那裏,脊背挺得筆直。
夏曉雨死死地咬了咬唇,就連咬破了嘴唇流了血也半點不察。她隻道是那一襲白衣不曾明白她是指的哪些話,卻不知曉那背對著她的白衣女子,向著門外的那一副絕代容顏上,已是一片絕望哀傷。
“白詩纓!”夏曉雨已很久,很久不曾這般連名帶姓地喚那一襲白衣了。
“你是再也不要我了嗎?!”
許久,偏殿之中都隻有那一句有些歇斯底裏的質問在縈繞飄蕩,久久不曾散去。隻是,那一襲立在玄裳邊的華美白衣卻始終都不發一語,依舊背對著她,仿佛隻是一尊精美的雕塑一般。
“好!我們絕交!”夏曉雨終是一片心涼,咬著已然血肉模糊的唇,聲音嘶啞,含了無邊無際的難過悲傷,“我再也不要見你!”
話音未落,夏曉雨的身形便陡然掠過,消失在偏殿之中。隻有她的那些話,聲聲淒厲,字字泣血,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偏殿之中,縈繞在那一襲白衣耳際。
葉斐不放心那般悲傷的夏曉雨,當下長歎一聲,卻隻狠狠瞪了一眼白詩纓,便飛身追了出去。
鳳軒立在白詩纓身側,良久之後,她才放開自方才開始便抓著他的手。縱然他看得見她依舊在顫抖,卻仿佛一片雲淡風輕,什麽事情也沒有一般。隻是她站在他身側,原本便隻到他的下頜,現在垂了腦袋,他便隻能看見她如墨緞一般的發頂。長歎一聲,他感覺得到她在極力克製情緒,可那一波又一波的哀傷與痛楚卻是愈發強烈,他站在她身側,感受何其深刻。心裏翻來覆去地湧著一個又一個的疑問,然鳳軒卻也知曉,自己此刻心中的疼惜與心痛,隻怕還比不上她的萬分之一。
方才他才總算猜出三分,那一夜夏曉雨與白詩纓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心尖顫了又顫,鳳軒伸出手,輕輕將身邊伊人攬入懷中,緊緊擁住。隻是這般,他便更清楚她如今的狀況隻怕是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痛得顫抖吧。她又是極會逞強的,凡事都不願說出來,即便她看似已然對他交心,卻其實還是如以前一般,什麽苦痛都向自己腹中咽。
依著她對夏曉雨的寵溺與珍惜,要她親自對她說出這一番劃清界限的傷人話語,隻怕那話語之中的傷害是夏曉雨所受的三倍;夏曉雨於她而言那般寶貴,此一番卻要她親自將她推走,這樣的痛楚,連他都不敢想象。可他又不能開口為她解釋,隻能守望著她,護她周全,想盡辦法暖了她的心,將夏曉雨從她心中剔除出去。所以,他確是有三分私心,然此刻看見她這般,心中卻又痛得無以複加,他倒當真是自找苦吃!
良久,白詩纓才輕輕推開他,縱然他望見她麵上一派清冷淡然,可那一雙墨玉眸子裏碎裂了流光,卻讓他的心再度顫了一下。
到底放任她這般,是對是錯?
臨風殿。
天道子和蘇默書等了許久也不見夏曉雨和葉斐的影子,菜品上桌之後許久,白詩纓和鳳軒才緩緩地走進了臨風殿。雖則二人麵上神色皆是一派淡然,但天道子與蘇默書又豈是好相與的,不過片刻打量便知曉這二人來晚了隻怕是又發生了什麽事情,當下也並不多問,由得盈詩招呼他們開席。隻是白詩纓那一雙墨玉眸子裏浮著淺淡的冰冷,就連麵上一貫的魅惑慵懶也不見了,殿中侍女們皆知此刻公子萬不能相惹,是以行事便愈發小心翼翼,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就在二人以為今次這一場筵席隻怕是要沉默到底時,那上首倚著扶手坐在椅子上的白詩纓伸手端起酒杯,遙遙向天道子和蘇默書示意,聲音清冽:“天道子前輩,蘇公子。”
天道子瞟了一眼鳳軒,聳了聳肩,也端起酒杯笑道:“白宮主。”
蘇默書雖然平日裏看起來有些不正經,像個紈絝子弟,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無視白詩纓,便也放下手中啃到一半的雞腿,端起酒杯望向白詩纓,臉上掛著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此番請二位前來雨纓宮做客,其實是有事想要向兩位請教。”白詩纓微微示意,便將酒盞移回了唇邊,輕呷一口,口中說著“請教”,這一番態度卻著實是有些孤高冷傲的。隻是天道子原本便看遍世間百態,最厭人裝假做戲,雖然白詩纓這一番作為看起來著實是沒禮貌得緊,他卻原也沒曾指望天煞之星會用什麽好態度對他,此番她這樣態度與作為,倒是出乎他意料地直率,便也出乎意料地讓他生出了一絲好感。至於蘇默書麽,自從雪彌城青蓮園事件之後,他便一直篤定絕不與雨纓宮為敵,況且白詩纓這性子他著實很是喜歡,心裏打著的小算盤不過是多看幾場戲罷了,倒也不甚計較她那傲慢的態度。所以二人同時喝了杯中酒,天道子放下酒盞後便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笑眯眯地道:“雨纓宮的廚子手藝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