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二十五章 誰執彩練當空舞 中

王妃親手將門關好,這才轉身問葉初雪:“妹妹這兒的侍女怎麽看著都眼生?是才入府的?”

葉初雪苦笑:“果然連姐姐也不知道這回事兒。這幾個是殿下專門買來給我用的。”

王妃一愣,卻想到了別處,慘淡地笑了一下:“原來他對我的猜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著她突然捉住葉初雪的手,“妹妹,我今日來,除了給你送這些東西來之外,還有句要緊的話要問。那天你答應替我問殿下對阿若有什麽處置,也不知他怎麽打算的?”

其實早在王妃進門的時候,葉初雪就已經知道她的來意了。她心中也有些謀劃,需要借力於王妃,於是也不隱瞞,搖著頭歎息:“殿下對我也是戒備到了極處,哪裏肯跟我說這些。當日擾了他的計劃,這賬他還沒跟我算完呢。姐姐真以為那四個新人是因為對姐姐的猜忌?其實是因為不放心我啊。”

王妃呆了呆,也就想明白了,蹙眉發愁:“這可怎麽辦?阿若要是一直病著,不管是他也好還是旁人也好,都不好過多追究。可眼看著那孩子已經能下地了,這要說好也不過是十幾二十天的事兒,唉,這可怎麽好?

“姐姐這說的什麽話。世子能快快康複是天大的喜事兒,你愁什麽?”葉初雪一邊敷衍著,一邊向門口走去,她用眼神示意王妃不要聲張,到了門口,悄悄打開門閂,冷不丁拉開門扇,外麵的人便失去了重心跌了進來。葉初雪冷笑起來,果然是那四個侍女中的蘇信。

平宗聽說蘇信被逮了個正著,倒也不生氣,隻是說:“算了,她們哪裏知道她的厲害,這也太大意了。”

焉賚無奈地說:“她們也是太急切,想要快快立功,卻露了馬腳。”

平宗又問,“那麽後來呢?”

焉賚說:“後來王妃和葉娘子也沒有再說什麽要緊的話,葉娘子隻是答應了下午要去王妃那裏坐坐。”

平宗細細思量了一下,笑道:“是了,王妃見諸位姬妾,她們身邊伺候的人都隻能等在外麵小茶房裏。這倒是個防備耳目的好辦法。”

焉賚也甚是發愁:“我也不能近身,就算趴在房頂上,她們要小聲說點兒什麽,我總歸是沒有辦法聽見的。”

平宗笑了笑,“這還不容易,找個能進到屋裏去的人去聽了轉告不就行了。”

平宗打發走焉賚,回過身來,平衍照例在他書房中一邊看各方往來的信件,一邊耐心等候。見平宗進來時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意,不禁放下茶杯,笑著問道:“怎麽,那位南朝公主又給你出什麽難題了?”

“你怎麽就知道是難題?你覺得我對付不了她?”

“自然不是信不過阿兄的手段。隻不過以我自己切身的體會來說,這些江南女子的想法通常和咱們不大一樣,不能以常理度之,萬一掉以輕心就會中招。”

平宗聽他這麽說,頓時來了興趣:“說得好像你很有切膚之痛。怎麽,莫非是從那個叫晗辛的身上學來的教訓?”

平衍苦笑,手裏握著茶杯,走到半途卻想不起來原本是要放下還是要送到嘴邊的。他怔了怔,握著茶杯在手中慢慢旋轉,良久才說:“總之她們說的話不可輕信,她們要做的事情,十件裏也總有七八件是用來蒙蔽別人的。”

“我已照你的建議將那個晗辛逐出府中。說來要不是你提醒,我也沒有想得太明白,烏斯那草是柔然特產,葉初雪一個舉目無親的女子,哪裏來的本事搞得到手。這個晗辛跟柔然到底有什麽牽連?她又是怎麽跟葉初雪湊到一起去的。”

“你這位南朝公主我是不大清楚,但晗辛在柔然卻十分非同小可。她與柔然可賀敦姐妹相稱。”

平宗笑道:“那就對了。柔然可賀敦本是南朝宗室女子,當初為了應付柔然的和親之請被選出來封了個公主嫁過去的。想來晗辛,葉初雪和柔然可賀敦的關係就是這麽搭上的。”

平衍麵色凝重:“阿兄,如果那個南朝公主跟柔然也有這麽深的關係,你就不能太大意了。我擔心她會壞事。”

平宗點點頭:“你放心,我已經將她牢牢地握在手中,她翻不出什麽浪花來了。”

平衍總覺得平宗的態度太過篤定,仔細想了想卻又找不出什麽破綻,也就沒再多說什麽。兩人又商議了一通登基慶典上需要留意的事情,擢拔一批官員,以及各處軍隊調防的瑣事。眼看著到了飯時,平宗傳了飯來,與平衍一同吃了,才放他走。臨走,平宗尚拉著平衍的手說:“朝中事務紛繁雜亂,難為你這麽短的時間就能將這千頭萬緒都理清楚。”

平衍點點頭:“我知道時間緊迫,盡量不拖阿兄的後腿。我這邊你盡可以放心。”

平宗還想再說什麽,抬眼對上平衍帶笑的目光,突然自己也覺好笑,不明白一向雷厲風行的自己怎麽如今變得這樣婆婆媽媽。趕緊招人進來將平衍抬走。

從平宗書房出來要繞過廳事才能從正門出去。平衍坐在步輦上想事情,忽然覺得步輦停了下來,抬頭看去,發現前麵路上立著一個白衣雪裘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抬步輦的少年不知這是什麽人,卻也知道晉王府中的人不可隨意得罪,說話十分客氣:“這位娘子麻煩讓一讓,輦上是樂川王。”

那女子仍然隻是微笑,灼灼目光落在平衍麵上,竟是光華逼人。平衍已經猜到了她是誰,知道人家是有備而來,躲是躲不過的,而且也沒什麽好回避的,於是吩咐少年們:“這是晉王的葉娘子,你們不可唐突。”

葉初雪讚賞地點點頭:“難怪他選了你接手,至少見事還是明白的。”

平衍一笑,抬眼見不遠處就是上回與平宗密探的涼亭,於是說:“擋在道上畢竟往來人多,說話不便。葉娘子想來有所訓示,不妨到那邊去細說。”

葉初雪卻偏偏不買賬,笑道:“我不過府中一介侍妾,哪裏敢對樂川王有所訓示。惹惱了樂川王,隻怕我跟柔然人的關聯就更說不清了。”

她這話分明是在譏諷平衍用柔然人做借口將晗辛擠出去。平衍也不惱,看著她的眼睛說:“她與娘子不一樣,原本逍遙自在的鳥兒,何苦讓她伴著鷹鷲去冒險。北方風寒雪大,不是什麽鳥都能度過冬天的。”

葉初雪這才真的驚訝了,仔仔細細又打量了他一遍:“原來你居然真是在為她打算?”

平衍苦笑:“她從不為自己謀算,總得有人替她想吧。”

“口口聲聲為了她,為何又不去見她一麵?”

“我……”平衍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手下意識地摸上左腿,那裏隻剩下一小截大腿,下麵的褲管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他清楚地知道不該期待還能觸摸到已經不存在的肢體,卻不明白為什麽從腳踝到膝蓋,那麽清晰真切的疼痛感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謂的疼痛都來自想象。過往即是逝川,失去了永遠都回不來,哪怕那痛日夜不休地侵擾他,也都隻是幻覺而已。

葉初雪看著他的動作就已經明白了。她心中有一塊地方突然變得柔軟。天底下也許有願意真心以待的男人,卻不會有落入情網而不傷心的女人。

她笑道:“她就在白鷺坊,離你的王府也不過一步之遙。你真覺得能從此再也不相見?彼此再也了無瓜葛?”

平衍麵色突然變了,驚訝地瞪著她:“白鷺坊?”他萬分震驚,每日從自己的宅邸到晉王府來來回回若幹次,都要從白鷺坊經過,卻不知道她就在裏麵。“為什麽要告訴我?”他問,敏感地察覺到在很深很暗的心底,有一處地方不再平靜無波:“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人生苦短,你真忍心她因為你一生飄零?”她仍舊一語誅心,驚得平衍死死攥住那截空褲管。“她是飛野了的孤雁,一味推拒並不會讓她改變心意。”她說到這裏突然頓住,要說的話戛然而止,卻留下無窮餘韻。葉初雪向後退了一步,笑道:“反正你該知道的我已經都告訴你了,該怎麽處置你自己有主意,也不用我說太多,告辭了。”

她斂袖行禮,不亢不卑,從始至終都笑語吟吟,隻有一雙眼睛,在轉身的瞬間如箭一樣望向廳事巨大的陰影深處。焉賚緊貼著牆,隻覺那目光如刀子一樣從麵前掠過。直到葉初雪轉身悠悠地離去,他都不能確定對方到底看見他沒有。

辭過了平衍,葉初雪尋路去了賀蘭王妃的毗盧院。

經過那四方菩薩的時候,葉初雪自己也沒想到會不由自主地合十想諸位菩薩行禮。抬起頭的時候正巧忽律氏帶著兩個侍女從外麵進來,一看見她就過來拉住她的手笑著問:“妹妹怎麽一個人來?你身邊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