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二十五章 誰執彩練當空舞 下

葉初雪記得上回在這裏,她是頭一個提起嚴若涵的,於是笑道:“我那幾個都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怕讓姐姐們笑話。”

忽律氏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往裏走,問道:“妹妹屬什麽的,這兩日我家有人送來幾對金鐲子,我想著找工匠雕些花兒總比光禿禿的模樣好看,你說雕屬相好不好?”

葉初雪想了想笑道:“我見識這麽寡薄,哪裏說得出好還是不好。平日見多了雕龍雕鳳的,也有花花草草的,十二生肖倒是新鮮。隻是萬一有人屬老鼠豬狗的,雕了送人總不大好吧。”

兩人說說笑笑進了正堂,裏麵賀蘭王妃並其餘七八位妻妾都已經在坐,正在聊天吃點心,濟濟一堂,其樂融融。見到葉初雪和忽律氏進來,王妃連忙站起來拉著葉初雪的手讓她坐自己身邊。眾人見王妃都站起來了,也都紛紛起身,倒是令葉初雪頗有些受寵若驚。也對賀蘭王妃禦下手段更為歎服。

賀蘭王妃指著幾上一堆首飾說:“這是前兩日烏桓國的使者送來的波斯寶物,殿下讓給眾位姐妹分了。我讓她們來看,都說要讓妹妹先挑選呢。”

葉初雪看了一眼,隻見那堆首飾一律黃金打造,鑲嵌各色寶石,形態婉轉妖嬈,和她以前常見的飾品大異其趣。尤其其中有幾樣上還雕著美貌的少年男女,大多半**身體,身形豐腴矯健,神態逼真靈動。她見幾位側妃都捂著嘴一邊偷笑一邊瞟著那器物上的人物,知道其實她們也都有心想要,隻是因為賀蘭王妃提前打了招呼,必得等她挑選之後才能動手。

葉初雪笑道:“我最晚進府,這裏都是地位比我高的姐姐們,我哪裏敢僭越,還是姐姐們先挑吧。”

其他人尚未開口,賀蘭王妃已經笑道:“妹妹太客氣了。都是一家人,講什麽地位高低,家人就隻有遠近親疏,今日在場是最最親近的姐妹們,你可別說見外的話。”

葉初雪知道她是刻意要在眾人麵前拉攏自己,一來是立威,二來是離間。葉初雪當然不會上套,一味隻是笑,雖不再推辭,卻不肯去挑選。賀蘭王妃見她這樣,也不好強求,便笑道:“妹妹到底臉嫩,比不得我們這些人彼此熟稔。你如此客氣,我卻不能讓你白來我這裏一趟,正巧有幾匹上好的蜀錦,想來妹妹更愛家鄉的東西,特意給你留下的。來,隨我去看看。”

王妃一麵吩咐了諸位姐妹自己挑選喜愛的飾品,一麵攜了葉初雪穿過正堂,到了西邊一間內室來,將門緊緊閂好了才轉向葉初雪笑道:“如今咱們兩人要說上兩句體己話還真不容易。這幾日殿下日日去你那裏過夜,妹妹身體可還吃得消。”

葉初雪心中好笑,知道她又是在向自己賣人情,說得倒好像平宗每日過來是她的功勞一樣。她一時覺得頭大如鬥。

永德雖然出身皇家,卻自小生長在落霞關的軍營中,後來先帝繼位她也被封為公主,雖然此後便泡在後宮那種女人堆中,但一來先帝嬪妃很少,基本上沒有什麽你爭我鬥拈酸吃醋彼此陷害的戲碼上演,二來她身為先帝愛女地位超然,女人間的爭鬥也素來不會牽扯到她身上。若論起和女人的鬥爭,她這一輩子所經曆最激烈也不過是永嘉在父皇麵前爭寵,或是永德攝政後永嘉的各種掣肘。

如今在這群妻妾堆裏打滾,眼見著各人施展各種手段,無非是要給旁人下絆子,卻未必能為自己掙得半分利益,滿心隻覺無奈可笑。她既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去與她們虛與委蛇,索性敞開了直說:“王妃放心,我並沒有打算從此在府上長留。也從來不將自己真當做晉王的妻妾你的姐妹,所以一切虛禮和試探就咱們兩人私下說的時候就可以免了。”

賀蘭王妃被她說得一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訕訕地抽出一條帕子掩住了一邊的臉,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神色。

葉初雪等了一會兒,見她一言不發,知道可以繼續說下去了:“王妃對我的照拂我從心裏感激。但咱們倆人都明白,你我之間的聯係,除了晉王殿下,還有一條就是你的世子。我答應過救他,如今這個情形自然不算是實現諾言。你放心,我總歸要還你個自由自在沒有性命之憂的世子。隻是我也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咱們二人須得聯手合作,彼此信任,至於那些爭寵的事兒,不妨留給外麵那票人去做。”

王妃也是個直爽的人,聽她將話說得如此明白,索性問道:“你這麽全力幫我究竟是為了什麽?如果你不圖在府中站穩腳跟,你又想要什麽?人總得有個想法吧?我看不透你,就是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想要的東西與你無關。”葉初雪冷冷地說。她站在窗邊,麵色依舊蒼白,身上裹著白色錦裘,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冰冷的氣息。連口中說出來的話也冰冷得仿佛冰棱子一樣,幹脆,冷靜,無情。

賀蘭頻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也冷笑起來:“我不管你是南朝的公主,還是來曆不明的寡婦,既然進了這王府的門,我就做得了主。你若願意幫阿若,我自然打心底裏感激,但你既然還有求於我,咱們本就是彼此相助的關係,我卻沒必要看你的臉色。”

葉初雪唇邊噙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落在王妃眼中,也分不清那是譏諷還是示好。隻是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就沒必要再在細微處計較。遂歎了口氣:“不過我卻是放心了。你這樣的女人,心太大,這晉王府是裝不下你的。”

葉初雪知道她嘴上雖硬,卻已經認同了自己提出的聯手同盟的關係,將妻妾間的虛禮放到了一邊。臉上這才恢複了些暖意,坐下問:“世子那邊,你對她有什麽樣的打算,須得如實告訴我。”

說起世子來,王妃也收拾起所有的鋒芒,儼然又成了一位憂心忡忡的慈母。“怎麽樣打算,還不是得看殿下怎麽發派?”

葉初雪歎氣:“這樣坐以待斃是不行的。殿下現在不肯透露半個字,隻有兩個可能,其一,他還沒拿定主意;其二,他的想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

賀蘭王妃不是沒想過這些,但聽她說出來卻是全然另外一種感覺,不禁深深歎了口氣,欲言又止。葉初雪已經替她說出了擔憂:“晉王又怎麽可能是拿不定主意的人,隻怕還是第二種可能性大一點兒。但如果這樣,那可就真是凶多吉少了。就算這回沒有打死,以後隻怕世子沒個九死一生熬不下來。”

王妃忍不住發牢騷:“怎麽說都是自己親生的骨肉,哪裏就有天大的仇,非要置之死地而後快,索性也別治什麽傷了,當初直接扔在廳事門前由得他棒傷潰爛死了算了。也省得後麵再生什麽波折,治好了的孩子交到他手上去又得往死裏折騰。”

葉初雪一時沒有說話。其實平宗的心思非常好琢磨,正是改立新君的關鍵時刻,平若作為先前皇帝平宸的左膀右臂,廢了皇帝卻把他留在家裏養傷,這種事情的確難以讓滿朝文武偃服。平宗之所以遲遲不說明處置辦法,其實多半還是為了平若好。畢竟杖責隻是家法,他如今不開口別人也不好多說什麽,他一旦表態,少不得將平若發付有司審理。北方的刑罰嚴苛遠甚於南朝,葉初雪早就有所耳聞,屆時或是流放,或是嚴刑,後果就不好掌握了。

但對王妃卻不能如此說。她想了想,隻能旁敲側擊:“殿下或有不可說的苦衷,就是你說的話,到底是親生骨肉,不至於不死不罷休。隻是他在這個位置上,一言九鼎,令出如山,斷沒有自己駁斥自己的道理。當日杖刑時我就說過,他是需要有人來替他做這個主。如今情形還是如此。”

賀蘭王妃似有所悟:“所以要去找個人來替他赦免阿若?”

“既然肯用家法來打,那收尾不妨也以家法處置。我聽說在北邊除了朝廷之外,尚有八部大人議政的說法?”

賀蘭王妃歎氣:“那都是老規矩了,八部大人不涉政事已經幾十年了。”

“這豈不正好?”葉初雪微微地笑。“如此一來倒是把家法跟政事分得清楚明白。”

賀蘭王妃盯著她看了半晌,起身打開窗戶向外麵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這才來到葉初雪麵前,低聲快速地說:“說起來,前兩日賀蘭部大人崇綰倒是來找過我……”

她話沒說完,突然被葉初雪做手勢打斷。

葉初雪走到門邊聽了聽,笑道:“要緊的話還是別在這兒說。小心隔牆有耳。”

王妃詫異:“不會吧,連我這裏都有人敢偷聽?”

葉初雪笑了笑,打開門,果然看見一個身影從門外閃過。

“是忽律氏。”賀蘭王妃目力驚人,一眼便認出了那身影,咬著牙低聲說。“也不知她聽去了多少。”

這早在葉初雪意料之中,笑了一下,從袖中拿出一張紙來遞過去:“幸好關鍵的沒聽到。趁這會兒沒人,王妃幫我瞧瞧,這名單上什麽人能用?”

王妃接過看了一眼,卻是一份宮中內官的賞罰名單。她萬分詫異,抬頭看著葉初雪:“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葉初雪笑得像個偷到了魚的貓:“自然是從殿下的書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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