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二十三章 卻將情愁作錦書 下

離音回過神來,腳下不肯挪動半步,口中問道:“侯爺醒了?”

“你們那麽多人跑進來,我能不醒麽?”他苦笑了一下,見她不肯過來,也不強求:“去給我弄水來,我要洗澡。”

離音巴不得他一句吩咐,終於有了離開的借口,趕緊跑出去叫人。不料永嘉公主已經吩咐過了,熱水轉眼就備好,抬入房中。離音看著那盆水就皺眉,總覺得這夫妻倆是聯起手來將自己設計在這兒了。

龍霄解開衣帶,看了她一眼。離音趕緊轉身,隻是說:“侯爺慢慢洗,我在外麵聽候吩咐。”她還沒來及邁開步子,就被龍霄叫住。

“你要到哪兒去?”

離音腳下一頓,仍是不肯轉身。

龍霄簡直氣得要笑了,“去把窗戶都關上。我一半是被你們吵醒的,一半是被凍醒的。”

離音趕緊過去關窗戶,一路別著臉不敢朝他那邊看一眼。龍霄歎了口氣,也不為難她,說:“你讓他們擺個屏風在這邊,不讓你看。但你也不能出去。”

離音心中別扭,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照他吩咐去做。總算龍霄踏實坐進了浴盆,她守在屏風外麵,心思雜亂紛繁。裏麵傳來的水聲更像是將水潑在了她的心頭上,整個人都被浸入一種冰涼潮濕的情緒中。

“離音。”他在裏麵低聲喚著,聲音裏帶著點兒小小的委屈,“你為什麽這麽怕我?”

猛地被他的聲音驚醒,離音下意識的嘴硬:“誰說我怕你了。”

他輕聲笑起來,“不怕?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好像我是個醜八怪一樣。”他聲音低低的,說著自己也覺滑稽,摸了一把自己滿臉的胡茬,又笑:“是了,你一定是被我臉上的胡子給嚇到了。”

“才不是。”她嘴硬,“我怕你幹什麽?你就是醜八怪跟我有什麽關係。你又不是鏡子。”

“原來你是怕你自己變成醜八怪。”

“我才沒有!”她脫口反駁,聽見他的悶笑聲才發覺又被他戲弄了。

他卻突然安靜了下來,默默往自己身上潑水。一時間屋中隻有嘩啦啦的水聲。離音卻越來越坐立不安,心思跟著他那邊的水上忽漲忽落,像是在心頭掀起了巨浪。百般情緒一起湧上來,堵在胸口不知該如何處置。她一生不需自己做主,總有人告訴她該如何去做,自己也從未有過這方麵的疑慮。自到公主府以來,依靠永德身邊調教出來的風儀氣度,在永嘉一眾侍女中絲毫不落下風。但直到那日聽見了永嘉與龍霄的話,才赫然發現麵臨如此重大的選擇前,她竟然有些六神無主。

龍霄像是能聽見她的心聲一樣,忽然開口說:“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兩人私下相處,他倒是難得如此平和。離音聽見他的聲音先是心頭猛跳,但那聲音撫慰了她緊張的情緒,讓她慢慢沉靜了下來。

離音努力從紛雜的思緒中撿出最要緊的問:“為什麽要我?”

“為什麽不?”他簡直是對答如流,不假思索。話說出口突然發覺太過孟浪,隻怕會令佳人難堪。果然屏風後麵久久沒有聽到聲音。他心下懊惱,聲音放緩,低低喚了一聲:“離音?”

“嗯?”

“生氣了?”

“沒有。”鑒於這人曆來的惡習,離音聽了他那個答案隻是苦笑,並沒有太多別的情緒。這個不大不小的油嘴滑舌的玩笑倒是挽救了離音的勇氣,讓她能夠將所有的惶恐壓下去,冷靜下來,用理智發問:“是公主的意思嗎?”

她口中的公主隻會是一個人,龍霄明白。他想了想,認真地說:“永德倒是沒有明說。隻是我答應她要給你一個好歸宿。”

“你?”她反問,不得不為此人的厚臉皮感到歎服。

果然他坦然地說:“我是你最好的選擇。不然你還想選誰?羅邂?”

“別跟我替他!”離音對這個名字的厭惡顯而易見,但她還是立即意識到自己語氣過火,隻好又多餘地解釋:“夫人定下的規矩,這府中不許提他。”

“放眼鳳都,配得上你的也隻有我們兩人了。”他繼續大言不慚,倒是惹笑了離音。

“除了你們倆,我就不能嫁給別人了?”

“除非你想嫁給琅琊王。”

“你越來越沒道理了。”她冷笑起來,“難道我非要嫁給有權有勢的人才行嗎?你們誰不是妻妾成群,一身上下說不清的風流債?我才不稀罕你們這些人呢。”

“那你想嫁誰?”

離音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低頭尋思了一下,輕聲說:“我沒想過。但總得是身家清白,肯對我好的人。”

“這種人倒是不難找。我的羽林軍裏就有很多。隻不過……”他故意頓了頓,才說:“這樣的人護不了你的周全。”

“護我周全?”離音啞然失笑,“我又不是公主,不惹事兒不出頭,需要別人護我周全?”

“你!”龍霄被她的蠢話氣得騰地站起來,踏出浴桶轉出來,怒視著她問:“這有什麽好笑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處境?”

離音尖叫一聲,背轉身子捂著臉大喊:“你別過來,你怎麽出來了,你穿上衣服呀!”

龍霄惱怒起來,過來拽著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自己跟前,濕漉漉的身體貼在她的衣服上,隻片刻間,潮意就滲透了幾層衣物,染上她的皮膚。“你聽我說!”他顧不得她臉紅耳赤地掙紮,用力扼住她胡亂揮舞的手臂,在她耳邊低吼:“安靜!”

離音被他突如其來的身體嚇得一呆,低頭看了一眼,反應過來更加激烈地抗拒:“你別碰我,你要說話就好好說,你要幹什麽?”

龍霄心頭火起,索性將她打橫抱起,扔進床裏,不等離音有所反應,扯過一條錦被將她蓋住來來回回地卷了幾圈,直到她被牢牢卷得動彈不得,才壓在她身上喝道:“你冷靜點兒!別鬼叫鬼叫的!”

離音被他吼得愣住,看了看形勢,似乎自己現在倒是安全無虞了,這才鎮定了一下,問:“你到底要幹什麽?”

龍霄憤憤地瞪著她,過了片刻才起身跪坐在她的小腿上。如此一來,身體展露無遺,嚇得離音嗷地叫了一聲,臉縮進被子裏不肯出來。龍霄哭笑不得,拽過另一條錦被來圍在身上,沒好氣地說:“行了,你出來吧。”

離音怯怯地先露出兩隻眼睛探查了一番,見的確安全了,才把臉露出來,問:“你究竟要做什麽?我就算說錯話了也不值得你如此動粗吧?”

她語氣中有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幽怨,令龍霄略微失神,之前滿腔煩躁驀地煙消雲散。他歎了口氣,想想又不甘心,故意沉著臉說:“因為你太蠢,實在有傷永德的名聲。”

她不服氣:“我怎麽蠢了?”

“就你說那句蠢話!說什麽你不需要別人護你周全的話。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到處在找永德身邊的舊人?”

離音想了一下,怒氣又躥上來:“對,紫微宮裏的人都被你殺完了!”

“所以你就成了眾矢之的。”龍霄麵色嚴肅,不複一絲調笑意味。

離音愣住,終於明白問題的嚴重性:“找我做什麽?”

“我問你,永德走的時候是不是留給你幾封信?”

“你想幹什麽?”她警惕地問,卻沒有否認。

“我想要那幾封信。”他說的毫不忌諱,“不但我想要,這鳳都城中有些野心的人都想要。”

“信是公主寫給軍中那些人的。現在那些人多數都已經被調離了,你要它有什麽用?”

“這你就不懂了。”龍霄笑了一下,從離音身上下來,和她並排躺下,扭頭看了她一眼,衝她臉上吹了口氣,惹得她臉上騰地緋紅一片,這才笑了笑繼續說:“軍中與別的地方不一樣,最重袍澤之情。永德寫信的那批人都是先帝當年在落霞關鎮守時的老部下,對先帝忠心耿耿。永自幼長在落霞關軍中,這批人都是她一路叔叔伯伯叫出來的,情誼匪淺。而他們在軍中的資曆威信人脈更是深遠廣闊。隻是表麵上的調動動不了他們的根本。”他怕離音不明白,索性舉了個例子:“就好比我家的根本在明光軍,羅家的根本是羽林軍。雖然琅琊王將我們兩家對調了,但若是真打起來,你猜明光軍聽誰的多?”

離音算是聽懂了,“所以你們所有人想要這幾封信,其實是想要取得老帥們的支持?”她心中說不清是鬆了口氣還是失落,忽而笑了笑,“真以為那幾封信就是聖旨麽?支不支持人家老帥們沒有自己的判斷,要憑借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的話?你要喜歡那信你隨便拿走,把我放了就行。”

她說完轉過頭去,默默咬著自己的嘴唇不再吭聲。

龍霄起初尚覺她的話也有道理,但隨即察覺到她語氣中的異樣,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心中登時歡喜起來,湊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離音吃了一驚,又動彈不得,隻得回頭瞪著他怒問:“你做什麽?”

龍霄側過身子來,一手撐著腦袋,一手在她嘴唇上點了點:“幹什麽這幅鬼樣子?是不是覺得我想要你隻是為了信,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誰稀罕?!”離音白了他一眼扭過頭去。

龍霄最喜歡看她這幅含羞帶怒又有些幽怨的模樣,想了想,突然扯著她身上的被子跳下床來,笑道:“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那被子本就卷了好幾圈,離音被他扯得骨碌骨碌滾了出來,掉在床裏麵,坐起來怒道:“你要幹什麽呀?”

龍霄把手中被子扔過去,蓋住她的頭臉,笑道:“捂好了,我要換衣服,不許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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