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二十章 鯉魚躍波蛟龍舞 下(二)
“實際上是因為魚米之鄉物產豐饒,長公主每年都將收上來的稅賦一半返還回去,在鄉間建蒙學女學,以及收養鰥寡孤獨的保濟堂。”
“哦?”永嘉驚訝地抬起頭,“我倒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的心腸。”見離音低頭不語,又問:“那如今呢?”
“永德公主壞事後,食邑被收回。至於那些蒙學女學保濟堂,也不知當地鄉裏長官是不是還在維持。”
永嘉聽了一陣沉默,歎了口氣,轉頭向阿瑤:“你回頭讓青奴跟侯爺說說,派人去阿丫的舊邑瞧瞧去,維持這些需要多少錢,報個數來,我看看能不能想辦法。”
這話大出離音的意料,一時間又驚又喜,感激悲切各種情緒一起湧上心頭,由衷地上前一步在永嘉腳下跪倒,匍匐在地上,以首叩地,流著淚說:“我替我家公主謝謝夫人厚德。”
永嘉滿臉是笑,親自將她扶起來:“哎呀,好好說著話,怎麽又哭起來了?阿丫是我妹妹,她死了我比你們誰都難過,卻連個可以祝祭的地方都沒有。我知道她是含冤而死的,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永嘉長公主,要替她平反昭雪。”
龍霄掀門簾進來的時候,正看見離音扶著永嘉在哭,小聲向阿繯問了緣由,笑著對離音說:“這事兒倒是我疏忽了。從來也不知道她還有這些德政,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她人雖不在了,德政還在。”
離音哭得紅了鼻子,永嘉也不好再留她,見龍霄回來,便將周圍一概人等全都打發出去,自己親自起身為龍霄更衣,笑道:“駙馬爺今日倒是好心情啊,這麽大一個人情,我這兒話剛出口,就被你給攬去了。”
龍霄伸平雙臂讓她為自己將外袍褪去,換上半舊錦袍,舒服地歎了口氣,笑道:“今日辦了件大事,我已經謀劃許久,總算得償所願。”
永嘉好奇起來,追問:“什麽事兒?”
龍霄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才附在她耳邊悄聲說:“過幾日我要出使北朝,出席北朝皇帝的登基大典。”
永嘉一怔,“我聽說登基大典在明年初,你這是連年都不過了?這算什麽好事?”
龍霄被她一問,才猛然醒悟過來永嘉並不知情,自然無法理解他此刻想要去北朝的迫切心情。悵然若失地笑了笑,迅速找出說辭來:“你也知道最近羅邂的風頭正健,這件事情本來琅琊王是想讓他去的,終究被我爭取過來,不能什麽事兒都讓他壓一頭不是?”
永嘉一聽與羅邂有關,立即讚同:“很是,這人十分討厭,你要讓他不痛快倒是個好消息。隻是這樣你就不能在家過年了,大概什麽時候走?”
龍霄卻沒想那麽遠,聽她問了一怔,算了算日子,說:“最遲也就是過完臘日了。”
永嘉歎了口氣,頗為不舍地靠在他懷中:“要走多久?三月回得來嗎?”
龍霄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笑道:“怎麽,這就想我了?”
“是打算獎勵你。”永嘉的惆悵轉瞬即逝,笑吟吟從他懷中掙開,轉身整理了一下頭發,笑道:“為了謝你上次把那個碧鴛打發掉。這次洞庭那邊送來了十個美女,我讓送到城外的別院去調教,等你回來大致也能見人了,你挑兩個留在身邊吧。”
“也好。”龍霄順口答應,卻不是很感興趣,反倒去看她耳上的珍珠鐺,笑道:“聽說渤海國的珍珠最好,龍城應該有好的,我替你找兩對回來做首飾。”
永嘉心頭雪亮,拍了拍他的臉:“怎麽著?不滿意?那把誰給你才滿意?”
“你。”龍霄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笑嘻嘻地:“有夫人我還有什麽不滿意度?”
永嘉冷笑著把他推開:“你少給我來這套。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嗎?你放心,離音我給你藏好,等你回來就送到你房裏去。”
龍霄這才真的笑了起來,一把把她抱住,在頰邊用鼻子蹭著,笑道:“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關照她隻是因為她是永德托付給我的。我對她可是……”
“你敢說沒有存心思?”永嘉冷笑,指著窗外說:“你瞧瞧外邊。”
龍霄順著她的手看出去,隻見花園一角靜謐安寧,一開始沒有明白,隨後猛地醒悟,登時尷尬起來。永嘉轉身背對著他,冷笑:“行了,別找借口了,那天我都看見了。我這不也沒說什麽嗎?她是永德的人,我自然也希望她有個好歸宿,放眼鳳都,好像除了你,也沒有能配的上她的了。”
龍霄這才確定了她是認真的,心中不是不欣喜,過去將她擁在懷中笑道:“娘子,這卻要好好感謝你了。”言罷將她打橫抱起,直接進了屏風裏。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留意到,就在他們透過窗戶朝著花園張望的時候,離音就怔在門外,將兩人的話全都聽了去,正滿臉通紅,尷尬得抬不起頭來。
這一夜羅邂無法安睡。白天龍霄的話令他驚心動魄,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往事在腦中一遍遍地回放,永德之死,江邊的白發女子,龍霄幾乎在第二天就得知了永德遇刺的消息,北朝突然變得波詭雲譎的政局。這一切是偶然湊在了一起,還是有人背後搞鬼?
在所有謎題的背後,都有一個巨大的疑問,仿佛漩渦一樣要把他的全部精力吸引過去,無論他如何抗拒逃避,不想去觸及,都無法躲閃開來。
他忍不住想:永德去北方,究竟是為了什麽?
自從嚴若涵的宅子被燒之後,她就失去了蹤跡,直到前幾天突然被平宗宣稱出現在龍城,緊接著又傳來她的死訊。一個可怕的假設令他心神不寧,永德逃脫過一次死亡,如果她這次還是沒死,如果永德在平宗的身邊,那麽她究竟是出於什麽目的?
羅邂想到這裏便無法再安枕下去,猛地坐起來,驚動了身邊的姬妾,兩條雪白的臂膀圍了上來,女子在他耳邊磨蹭親昵,問道:“侯爺怎麽不睡了?”
羅邂煩躁地扯開她的胳膊,向床邊挪去,又踢到另外一具溫軟的身體。熟睡中的女子嬌嗔地咕噥了一句,翻過身去,並沒有被驚醒。羅邂在床下找到鞋,趿著出了內室,外邊門一拉開,寒風湧入,激得他一個激靈,腦中無比清醒,驚訝懊惱驚恐幾乎同時襲上心頭:她是為了他才去接近平宗的。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深悔自己的大意。永德那樣的女子,怎麽可能安心逃命嫁人,她當日既然逃過一死,斷沒有就此善罷甘休的道理。她一眼便看出了關鍵所在,於是義無反顧地直奔漩渦中心而去。而他到底還是愚蠢地著了道,派人追殺,無異於一手將她送到了平宗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