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_第十八章 長恨裁作短歌行 上(二)
安多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醒悟他這些日與世隔絕,於外界變化毫不知情。眼看著晉王府近在眼前,他隻得含混地說:“世子不要再多問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能與殿下相抗。世子為了王妃也請多想想。”
平若心頭一片冰涼。他在獄中雖已想得很透徹,但真到了身臨其境,發現一夜之間親尊紛紛倒下,這頭頂一片天無遮無攔地暴曬與冷酷的陽光下,竟是連躲閃的餘地都一點不剩。他苦笑了一下,終究知道自己到底還是太過幼稚。
安多惹帶平若來帶晉王府門口,伸手要扶他下馬。平若無聲地躲開,自己跳下來,著地的那一瞬間膝蓋發軟,如果不是緊緊拽住馬鞍險些跪倒。他抬頭看著黃閤門楣上懸掛的晉王府匾額,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日一早他就被王妃叫去詢問父親從南邊來的信上說了些什麽。當時平若心中有事,言語間頗不耐煩。宮裏傳話的小內侍帶來了他一早上心焦等待的消息,一切計謀暗中展開。臨出門前,平若回頭看了看坐在窗邊努力辨認父親字跡的母親,突然湧上一股愁緒來。雖然滿腔豪情,也知道此去不成功便成仁,他突然跪下向母親磕了三個頭,轉身義無反顧地走了,隻留下賀蘭王妃愣怔在當地,不明所以。
那一切都仿佛是昨天才發生的。再回來已經天地變色。平若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舊日袍服,突然覺得有些滑稽。這世界上,仿佛隻剩下這身衣服還是原來的模樣。
平宗就坐在廳事門前的高台上等著他。
平若繞過石屏看見這陣仗不禁愣住。廳事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平宗左手是京中宗室公侯以上諸人,右手是晉王府長史裴緈以下全部幕僚。底下空地上還立著闔府兩三百號人。階下十來個賀布衛士手執木杖沉默肅立。
廳事的上下左右黑壓壓總共得有上千人,卻鴉雀無聲,安靜得讓平若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上千雙眼睛都向垂頭進來的平若看過去。平若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燒烤一樣,額角冒出冷汗。他此時倒也乖覺,走到高台下納頭跪下,額頭貼著地磚,匍匐在地上。
平宗一見他的樣子登時就皺起了眉。冷笑道:“原來龍城的宗室,府中的官員都在等你更衣沐浴?你果然好大的麵子。”
賀蘭王妃站在他身邊,眼睛直勾勾看著階下的兒子,就差撲過去抱著他大哭一場。突然聽見他語氣不善,嚇了一跳,連忙說:“是我讓人給他帶衣物過去換洗的。”
平宗回頭怒視她一眼,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賀蘭王妃訥訥地說:“我不想他到死都蓬頭垢麵。”
平宗冷淡地說:“罪人而已,即使是死,也該是披發覆麵,黃土塞口。”
兩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隻是現場極其安靜,平若又離得近,將兩人的話聽去了七八分,越發心驚。聽這話的意思,竟然真的要置自己於死地。原來身上這套衣服,是母親聽了自己那句死了不能見人才送來的。
他一直不相信父母會真的對自己下殺手,雖然知道自己所為已經連累了許多人,但平宸退位崔晏下獄也都還有一一線生機,他心底深處始終是存有僥幸的。然而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攝政王之子這個身份隻會為他招來比別人嚴峻得多的懲罰。
平若心頭一時又驚又懼,來時路上已經打好腹稿的種種認罪說辭登時忘到了九霄雲外,熱血上湧,耳邊嗡地一聲響,突然直起身來大聲說:“罪臣平若拜見晉王殿下,平若罪孽深重,不求寬赦,隻願在地府之中看著晉王殿下從此官運亨通平步隨心所願青雲更上一層樓。”
平宗已經位極人臣,更上一層樓就隻能是篡位做皇帝了。他這話一出,左右所有的人齊齊變色。王妃已經厲聲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麽,還不快老實認罪!”
隻有平宗冷笑,“知道自己罪不容誅就好。還等什麽,將這個孽障現在就給我仗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