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四十九節

與凱升電子廠失之交臂，我有一點遺憾，不過並不沮喪。我們還有一張牌：匯豐電器廠。那家工廠也是幾千人的大廠，工資不錯，不過據進過那家工廠的人說，唯一不好的就是要站著幹活。還年輕，站著幹活腰板硬，不會長大肚皮，還可以美腿。早晨八點半，我和小群就向著匯豐電子廠進軍了。從康舒廠後門到匯豐電子廠，要繞過一個人工湖，湖對岸好像有一個什麽小區，建著一棟棟別墅。在二00一年，別墅對我來說並不意味著什麽，反正在我看來隻是一棟房子。當然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我看到別墅就忍不住多看一眼，想著自己什麽時候才有錢住進那樣的房子。人工湖的風景特別好，沿著湖修建的水泥路很平整，綠化帶裏麵一年四季都有鮮花在開放。即使在炎熱的夏天，走在湖邊上都覺得是一種享受。不過和小群找工作的那段時間，我們倒沒有心思享受生活，隻知道走在腳下的是路而已。繞過了人工湖，走幾步就到了一三八商業街。過了商業街不遠就是匯豐電器廠了。記得以前曾經從匯豐電器廠門口路過幾次，不過隻是路過而已，沒有想去仔細打聽關於這家工廠的消息。

到匯豐廠門口的時候，還不到九點鍾，匯豐廠也同康舒電子廠一樣，有許多扇廠門，招工的那扇門並不是正門，應該算是後門吧，因為它的位置是對著正門的，當然是後門啦。雖然時間還早，不過已經有一大堆人圍在後門邊上了。前來應聘的人裏麵，有老鄉或親戚在廠裏麵做官的，此時正通過各種方式找到他們，準備走關係。沒有熟人的，隻能站在廠門口等，碰運氣了。我特別羨慕那些可以走後門的人。有人照顧一下，麵試當然也隻是走過場罷了，有人打了招呼，當然得給留一個位兒。我們這些沒有關係的，隻能憑別人挑選了。現在想起來還有一點好笑，因為招工正是在後門進行的。這是不是有一點好笑，就算你沒有熟人幫你打通關係，你進廠的時候，不也是走了一次後門？看來就算在廣東，據許多人講，得憑真本事混飯吃的廣東，找一份混飯吃的活兒，走後門也是一種風氣了。

終於等到了十點鍾，有一個文員模樣的人走到保安室裏麵，所有的人都自覺地向著保安室靠攏，慢慢地排成了一條長龍。等了那樣久，終於等到了麵試時間，當然最殘酷的時候也到了。人群裏麵雖然仍然有說笑聲，不過此時更有一股看不到的殺氣圍繞著我們這些前來見工的人周圍。每個人都不希望落選的人是自己。因為有過排隊的經驗，比起那些新人，我和小群也算是小江湖了。這次我們排到了前麵，這是令許多人羨慕的位置。我們現在，要向著質檢員的崗位發起進軍啦！

很快，我們就失望了。文員打開了保安室的玻璃窗，對著人群說：“前來麵試員工的，排隊進來。來麵試質檢員的，今天先回去吧，質檢員已經招滿了。”有人問：“昨天還招了一批質檢員，怎麽今天就不招了？”文員麵無表情地回答：“人員已經抬滿了。”有人問了一句：“什麽時候再招質檢員？”文員依舊麵無表情地回答：“這個我也說不準，上麵要招人的時候才知道。”唉，本來我們計劃好的事情，又沒有戲了。昨天都還在招工，為什麽我們不早一天知道消息呢？就因為遲來了一天，想混進匯豐廠做質檢員的夢想就這樣泡湯了。

人家不招工了，呆在廠門口也是白呆。我和小群走出了隊伍。這個上午又白跑了。我們一邊自歎倒黴，一邊往回走。路過公益廣告欄和工廠門口的時候，我們也不放過，兩個人會不約而同地走上去看一看招聘信息。其實在去匯豐電器廠的路上，這些地方我們已經看過一遍了。時間雖然才過了幾個小時，情況卻還是有變化。有幾家工廠又貼出了招聘啟事，有一兩家工廠本來貼在廠門口的招聘啟事卻撕下來了。工廠門口仍舊沒有招聘文員的信息，不過公用廣告欄裏麵倒有一兩則信息是招聘文員的，那是用毛筆紙寫在大紅紙上，再貼到廣告欄上去的。當然，電線杆上，圍牆根上也不缺招聘啟事，貼在這上麵的，都是印刷出來的招工廣告，那些廣告上，似乎什麽工作崗位都招，它們貼得密密麻麻的，就像牛皮癬。不過，這些寫信息一看就是假的，騙那些剛到廣東的小孩子還行，想騙我們倒沒有那樣容易。

走到出租樓下，小群對我說：“你去我那兒坐一會兒再回去吧。”我那間鴿子籠小群是知道的，既黑又不透氣，她那兒雖然很熱，但是坐在屋子裏麵至少還是明亮的。我跟著她上了樓。她屋子的門開著。同她住一起的女孩子正在忙著收拾行李。小群告訴我，這就是她的舊同事，我和那個女孩打了招呼，小群問她：“你的事情都搞定了？”那個女孩子說：“搞定了，工資也領到了，我收拾好了就去坐車，還能趕上中午的車，明天上午我就到家了。”我看見小群的眼淚已經掛在眼眶了。記得她跟我說過，這間房子是同事租的，她說的同事，就是這個女孩子。現在，她的同事要回家去了，房子自然是不會再租下去了。聽小群說過，這間房子馬上就要到期了。女孩子也知道小群的心情，對她說：“你別怕，這間房子還有四天到期。我沒有退房，你住在這兒房東也不會說你。別想那樣多，說不定明天你就找到工作了。”說著，她從衣兜裏麵掏出鑰匙交給小群，又從包包裏麵找到租房的壓金單子，對小群說：“這是壓金單子，壓了一百塊錢，房子到期了，你讓房東看一下水表電表，水電費頂多也就二十來塊錢吧，剩下的錢你拿去零花。”

女孩子的行李不多，隻有一隻箱子，一隻袋子。很快她就收拾好了行李，我和小群送她下樓去，她在路邊上攔了一輛摩托車，摩托佬很麻利地幫她綁好行李，她坐上車，車子向前行駛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隻見她從摩托車上跳下來，打開錢包，拿出一張五十塊錢，塞到小群手裏，然後又跳到摩托車上，車子很快就走遠了，小群還站在那兒向著車子駛去的方向揮手。小群的另一隻手裏，緊緊的捏著同事留給她的五十塊錢。在最艱難的時候，這五十塊錢或許就可以幫著她度過難關。我和小群在樓下站了很久，小群對我說：“我們一直這樣找工作也不是辦法，如果再過兩天連質檢員的工作也找不到，我們就進廠做員工去吧，隻要工廠工資還過得去，我們就先進去做著，等著合適的機會再跳槽。”

仔細想想，小群說的話當然有道理。我們兩個人都在生病，每天在外麵找工作，本來體力就不夠，每次出去走一圈回來，就已經精疲力竭了。這樣拖下去，浪費的不僅僅隻是時間和錢，還有我們的體力。說不定就有那麽一天，我們的體力不夠了，會倒在找工作的路上。這樣的例子並不是沒有。我們現在首先得保住自己的小命，然後再找時機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