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十四節

星期天。早晨剛起床，就聽見門外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走到門口一看，大妹來了。她用命令的口氣對我說：“快跟我走。”我說：“等一下，我還沒有吃早餐。”早餐是炒飯，估計是昨天晚上吃剩的飯炒的，有同事端著黑乎乎的飯站在走廊上吃了。昨天晚上就沒有吃飽，就算是黑乎乎的炒飯，我也想吃一碗了。大妹朝她們的飯碗裏麵看了一看，小聲說：“那樣的飯，你也吃得下去。不要吃了，你跟我走。”說著，就拉著我下了樓。摩托車在樓下等我們呢。我們上了摩托車，很快就駛進了一三八工業區。摩托車在一三八工業商業街停了下來。大妹帶我出去美滋滋地吃了早餐，然後才說：“今天我休息，帶你出去找工作。”一聽說帶我出去找工作，我就來了精神，我們從商業街出發，向著一三八人才市場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就看見一家廠門口貼著招聘啟事。走過去一看，是招女工的。從外麵看上去，廠房有點舊，但是招工啟事上的條件卻非常苛刻：年紀要二十三歲以下的，祼視要零點八以上的，身高要一米五八以上的，而且要求身材較好，麵目清秀的。這些條件，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絕對符合。當然，還有一條更苛刻的，進廠以後，必須在工廠工作滿一年，才能提出辭工。大妹看了看招聘啟事，罵了一句：“什麽破廠，難道是招一群人進去比美？”我們在廠門口站了一會兒，看了看進進出出的人，那些女孩子還真得長得是那麽回事，全是年輕漂亮的。二00一年的春天，估計不少工廠在招工的時候，哪怕隻是招一個普通的工人，也會以貌取人吧，因為那個時候，無數的年輕女孩子，帶著夢想，從老家蜂湧到廣東來，走到街上，到處可見擰著包包找工作的小妹仔，而且是漂亮的妹仔。現在不一樣了，漂亮妹仔不走街了，她們做二奶去了。我記得那個時候，許多工廠招工的條件是：未婚，年紀在二十五歲以下。那些已婚的人，為了找一份工作，在求職的時候，都說自己未婚。那是一個時代的悲哀。當然，幾年之後，似乎就是兩三年之後吧，這種情況就改變了。隨著長江三角洲工業的興起，相當一部分人分流到了那兒，據說那兒的工資比廣東高很多呢。廣東從此就沒有這樣牛了。不過，大妹雖然在口裏麵罵著，但是她卻對我說：“你先記住這家工廠的地方，我們再找找，看有沒有其他廠招工。如果有，來不來這裏隨你自己選擇。如果沒有，明天就來這兒應聘。看樣子，這家工廠絕對比那個破興宇電子廠好。”

我們沿著腳下的路往前走，走了好久，也沒有找到第二張招聘啟事。大妹對我說：“你來的真不是時候。要是過完年就來，工作特別好找的，或者再等兩個月來也好找工作。現在很少廠招工了。”她說的不錯，四月，是最難找工作的時候。許多工廠都不缺人手。這是因為，過年以後，許多人都出來求職，很多工廠在那個時候已經招了不少人手，所以短期內，都不會再有用人需求。但是，我在最不適合找工作的時候來廣東了，就得先安頓下來。她說：“你先找一家工廠做，等著下半年再跳槽。我現在能幫你的，就是把你從興宇電子廠拉出來。”我們又沿著公路向前走了一段，路越來越窄，人越來越稀少，看樣子，再走下去就是農村了，大妹說：“這條路不用走下去了，你先跟我去我們廠那邊轉轉吧，看那邊有沒有招聘。如果你在那邊找到了工作，這樣更好，我們離得近一點。”於是我們就從商業街回凱升電子廠去了。

廣東唯一的好處，就是路麵是平整的，沒有太大的坡度，不像老家，動不動就要爬坡。所以，盡管我們一路走著，腿也沒有多累。沿著商業街走出來，很快就到了凱升電子廠。走到宿舍樓前的的院牆側門，大妹說：“我去一下廠裏，你在外麵等我。”說著把我扔在保安室門口，對保安說：“她是我姐。”保安很客氣地同我打招呼，還搬了一張凳子，讓我去保安室裏麵坐。來凱升電子廠多少次了，我還是第一次受到此種款待。心想：這個保安真好，還讓我坐到保安室裏麵去呢！不但讓我坐進去，還同我聊了一會兒天。通過聊天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是湖北人，和大妹認識。原來是老鄉。我就奇怪了，為什麽他會這樣好呢。或許，他對其他的人，和眾保安一樣，也是鐵麵無私的。

大妹重新走到保安室的時候，朝我拍了拍口袋，說：“我回宿舍拿了一點錢，我們又出去逛吧。”原來她回宿舍拿錢去了。其實那個時候，她也過得不容易。她畢業的時候，還欠著學校幾千塊的學費，得交清了學費才能拿到畢業證。不僅欠著學校的，欠著親戚朋友的也有好幾千塊。每個月發了工資，都得把錢寄回去還債。不知道我要來廣東，她還是留了一點錢在手上。凱升電子廠宿舍樓對麵，就有一排擺攤的，水果攤，快餐廳，雜貨店什麽的都有。我們去了一個賣水果的老鄉那兒。同老鄉聊了幾句，就繼續走街去了。後來我遇見過許多同事，朋友，他們都把自己沿街找工作叫做走街，其中一個老鄉告訴我，當年他在深圳走街，走破了三雙皮鞋才找到工作。想起我們初來廣東的日子，可真是充滿了艱難與困苦。

出了凱升電子廠，我們拐了一個彎，沿著公路沒有走幾步，我們就看見了一張招聘啟事。這家工廠是邊緣地區了，在廠門口的馬路上空，懸掛著“西湖工業區歡迎您”的巨大條幅。這家工廠到底是屬於一三八工業區還是西湖工業區，因為我在那兒呆的時間短，也沒有考究。不過，我把那兒也當成了一三八工業區的一個角，所以關於一三八工業區的記憶，自然也得寫上這家工廠。

這家工廠看上去非常漂亮，廠房特很新，透過圍牆向裏麵看過去，工廠裏麵，還有一塊供工人們休憩的草坪，草坪裏在，有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還有一個小涼亭。廠門口的牆壁上，流金的大字刻著“展順”二字。這就是傳說中的展順電子廠了。這個時節，這樣漂亮的工廠招聘，真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雖然我不是這家工廠的一份子，但是看到了招聘，就看到了希望。我仔細地看起了招聘來。原來要招十名工人，一名文員。其實我很做文員的，不過，雖然文化程度，年齡都符合，相貌我自己也認為過得去，但是電腦這一關過不去。條件不足，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工人吧。大妹問我：“現在有兩家工廠招聘了，你明天去哪家廠應聘?你自己想吧。”我說：“就來展順吧，這家工廠看上去漂亮極了，和你們廠一樣漂亮，想必也像你們廠一樣好吧？”在那個時候我的眼裏，凱升電子廠就是最好的工廠。她說：“不一定漂亮的工廠就是好廠。”後來在廣東呆久了，我總認為，這句話非常經典。漂亮的隻是外表，至於其它的，鬼才知道呢！

大妹雖然才來廣東幾個月，但是看上去，她像一個老江湖了。聽我說明天要來這兒應聘，她自然得打聽一些關於這家工廠的消息。她走到保安室門口，同保安聊起來了。問了一些工廠的情況。當然，從保安那兒，我們問不到太多的東西，人家也隻是告訴我們，工廠是台灣人開的，是做汽車充電器的，每個月的工資都會按時發放，然後說了一句“工資還可以”。後來去過無數家工廠應聘，每到一家陌生的工廠，我都試著從保安口裏打聽工廠的情況，但是能打聽到真實情況的時候太少了。除非這個保安不想混了，才把工廠的好話壞話全部說盡。這就是所謂的明哲保身的道理。

聽到說是台灣人開的工廠，大妹說，台灣人的工廠，還差不多吧，至少生活條件還算可以，不過工資就難說了。不過一三八工業區，還沒有聽說過有黑廠。工廠旁邊有一家小店，有許多人在那兒看電視。星期天不上班，小店裏麵自然熱鬧。在那兒買了兩瓶水，一包瓜子，我們坐在店外一邊瞌瓜子，一邊從小店老板娘的嘴裏打聽工廠的情況，她也說，聽別人說，工廠還行吧。最後，我們又倒回到凱升電子廠宿舍對麵擺水果攤的老鄉那兒，向他打聽展順電子廠的工資情況。他說，聽別人說，工人一個月能掙五六百塊。聽他這樣一說，我們也就放心了。大妹說：“明天你就自己來這兒應聘吧。”後來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雖然早先看到的第一家工廠，工資是比展順高一些，但是那家工廠管得嚴，許多人都受不了那種近乎軍事化的管理，幹不下去了就丟工資走人了。展順的工資是低了一點，但是工作量也不大，有足夠的業餘時間。但是正是在展順，我利用業餘時間開始了一條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