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章 美國職場故事2

我討厭在周末工作。也從來沒有在周末以工作的名義,打擾過任何人。但這兩條戒律,在接手了這個項目後,被一次一次地打破。

周末回家,第一件事把手提電腦插上電源,接上網。一有人在留言板上找我,電腦便“鐺“一聲。沒想到,這個周末找我最勤快的是B,那個怪怪的咕嚕。

自從上次山和X的出走之後,外地來的員工中的G和Y也陸續從這個項目中消失了。麵對變故,A開始倚重自己當地辦公室的力量,從財會部,審計部,甚至是稅務部抽調來不少新鮮血液。而在這一班來自小城本地的員工之中,B的級別最高,成了他們的頭。以前有山在中間擋著,A不需要和我們直接對話,現在幫A傳話的責任就落在了B的身上。

“你在嗎?”

“什麽事?”

“你知道嗎?在所有參加這個項目的人當中,就你對我最和氣了。”

我隻打了一個問號,平日和B沒什麽交往,他無端的示好背後,肯定還有什麽東西。

“有一些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我索性離開了電腦,我在家裏同時忙著公事私事。等他想說了,電腦還會再“鐺“一次。

“你記得X臨走前,手裏還有很多沒做完的account嗎?”

“And?”

“他當初可是答應了,就是走了,也會把這些account做完的。”

“那好,那你就去找他啊,問問做得怎麽樣?”

“別提了,我找過他了。沒用。也不光是X,還有G和Y,他們幾個的account也賴著不想交了。”

“你聯絡過他們了?”

“找了,一個一個都陰陽怪氣的。G這小姑娘都哭到她當地辦公室老板那裏去了,說是不想再參加這項目了。”

G在我們組裏最大塊,人卻再和氣不過。每周都會從家裏給我們帶來些她自己烘陪的甜點餅幹之類。

Y長得嬌嫩嫵媚,標準的金發美女。和X是高中兼大學的同學,又同時在我們公司找到工作。連周末放假,兩人也常一起看球賽去派對。他們不說破,大家也跟著裝傻,但都喜歡拿兩個小情侶打趣。

這幾個人來自同一個城市,每天同進同出。來了我們組後,又和山走得最近。如今想向他們催交功課,把山請出來最管用。

“要不你去找山吧,你說的那幾個,都是好孩子。隻要山肯說一句話,他們保證能聽。”

“哎呀,你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我原本也不想說什麽的。他們幾個半道上撂挑子,完全是被山給汙染的。哪有那麽巧的,山一走,他們也紛紛躺倒不幹了。”

“那你找我幹嘛?”

“我不是說了嗎,你是團隊裏對我最好的。現在有多忙多亂你不知道嗎? A這兩天老在搖頭歎氣,再下去,連眉毛胡子都要燒著了。那些新來的人,什麽也不懂。光是訓練,少說也得一個星期。再說,當初和客戶麵談或電郵電話聯絡過的,都是這些舊人。現在中途換將,對我們,對客人都不太方便。你和他們幾個能說上話,就當幫幫我吧。”

B把他手裏的熱山芋扔給我。不用細說,我也猜得出X對B的不屑一顧。都是離開了這個項目的人,自然不會給B留下半分顏麵。B可能忘了,他們這些人的離開背後,也並非一日之寒。

可話說回來,B提的困難也總得有人解決。現在繼續留在組裏的每位職員都在超負荷運作。而這些走了的人手裏做到一半的訪談筆記和計算繁雜的各類表格文件,在旁人看來,和天書也沒太大分別。我喜歡做事有頭有尾。接過燙山芋,不是為了B,而是為了這個項目和依舊身陷在泥澤裏的人們。

G是Y的密友,Y是X的女友。關鍵在X,隻要說動了他,後麵不過是順理成章。對於聰慧如楊修,難馴如野馬的X,要想他聽話,先得打到他軟肋,之後才能推心置腹。

我去敲X留言板的門。簡單寒喧後,我問他,“你還記得和山一起去吃晚飯的那次,我問在座的每一個人最喜歡的電影或電視嗎?”

“記得。”

“知道我幹嘛要問那個問題嗎? 因為我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盡快認識你們每一個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最喜歡的電視劇是‘紙牌屋’,對吧? 想知道我從中看出來什麽了嗎?”

“請繼續。”

“喜歡‘紙牌屋’,說明你智力超群,野心勃勃,不願久居於人下。可對?”

“你嚇著我了。”

“別鬧,我跟你說真的。你這次的逃離,可不能算是明智之舉。”

“你知道我不是針對你的。”

“這我還看不明白,小城的項目有多討厭,你我都感同身受。你現在跟了山一走了事,表麵看是捷徑。但‘最簡單的那條路未必是對的路。’你想,山隻是你現在這一個短暫項目的老板。三五個星期之後呢,有誰還能再護著你? 以A瑕疵必報的性格,到了年終的時候,他會不會在你的個人點評上寫上重重一筆? 最難的百分之八九十都撐過來,為什麽要在最後關頭放棄? 如果能夠換個思路,幫A把你手裏的account做完,對你也不過舉手之勞, 又何必在自己的事業發展上留下個隱患? 開一條路,和燒一座橋之間的選擇不會太難吧?”

“明白了。請再給我幾天時間,下周五之前,我會把所有的功課做完給你。”

和聰明人說話的最大好處是一點就通,毫不費力。找Y的任務就更容易了。小女孩性格恬淡,X和她是一動一靜,一剛一柔的組合。既然是她的智囊答應了的事,她本人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異議。

在Y答應了盡快把她的account都整理完交上來之後,她接著問了我兩個問題。

“和你一起工作了那麽久,怎麽就沒見過你情緒上下起伏呢?”

“聽明白了,你是說我表情呆板,反應遲鈍呢。別解釋,別解釋,我逗你呢。那是因為公司付我的薪金不夠。想讓我大哭大笑,那得按好萊塢拍片標準來結算才行。”

“不是,我是說,這兩三個月,中間你生病也好,見不到家裏的孩子也好,怎麽從來沒聽你抱怨過?”

“很簡單。第一,沒有人會喜歡聽我抱怨。第二,抱怨不見得是最有效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果抱怨能改變現狀,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抱怨的。”

分別和X,Y,G 幾個談過之後,他們果然守諾,都分別把功課按時交了上來。

B一高興,給我膩膩歪歪寫了幾封表揚示好的電郵。正如山說的,B天生有化簡為繁的本事。明明幾個字能說清楚的事,B偏偏喜歡山裏霧裏地轉悠,看得人心煩。

山雨欲來。

每天早晨,冰天雪地裏,從酒店開到客人公司的路上,我總忍不住向右邊的空地裏張望。那裏邊有一隻大雁。從下雪的第一天起,它就一直安靜地呆在原地,從沒有離開過。當時M指著窗外大叫,讓我看遠處被冰封在雪地裏,隻露出一片翅膀的飛鳥。

以我對水鳥飛禽的有限知識,我不能肯定我們看見的是否真的是大雁,也不知道它為什麽沒有隨著大隊飛向溫暖的南方。等我看見它的時候,隻剩下一片銀灰色的翅膀從雪地裏戳出來,硬幫幫的翎毛直指天空。發現那隻鳥之後,接連著的幾天,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裏,我都會向雪地裏張望。因為我固執地希望,等到雪化了,冰融了的那天,大雁會從嚴寒裏蘇醒恢複過來。抖一抖身上的雪,就能振開雙翅,重新飛回天上。

幾周前,Y曾經問過我,為什麽我臉上沒有大悲大喜的表情。和她一個美國小姑娘,我說不清。但後來,我也問過我自己這個問題。除了文化曆史背景等等的環境因素,就我個人而言,沒有眼淚,是因為我不曾放棄前麵的光明。沒有笑容,是因為我懷疑勝利之後的陰影。

就像周五當A向我們宣布,客人2013年度報告項目結束的時候,我無法感覺到一丁點的快樂。按照SEC的規定,年度報告的向後延期不能超過15天。在堅持做戰三個星期之後,我們的項目終於告一段落。我雖然隨著眾人理行李訂機票,直覺卻告訴我,這件事,它還沒有結束。

當我回到自己的城市,恢複了正常起居飲食後的第三天。B又來我的留言板上敲門了。

“你知道你又被重新征召到小城項目了吧?”

“沒有人通知過我。”

“那我現在正式通知你,請你在下周一八點前到達會議室。2013的年度報告算是交上去了,可再過幾周,接著又得交2014年第一季度的報告了。前一段你幹得不錯,A點名讓你再回來參加客人2014年的項目。”

從B嘴裏說出來的表揚,到我的耳朵裏卻成了諷刺。

等我在酒店大堂再次入住的時候,前台經理塞給我兩瓶免費的礦泉水,說,“見到你回來,真好。”

公司客人和我打招呼時的喜悅,分明把我當成了自己人。連我自己也開始恍惚,哪裏才是我真正的家。

倒是走進了會議室,裏麵大多數的人,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除了A,B,和我,從第一波項目裏剩下的幸存者,如今隻剩下三兩個人。因為這次來的多是新手,到達會議室的第一個上午,B就給全組人安排了一個為期四個小時的培訓會。看著B準備的Power Point, 投射在大屏幕上,一頁又一頁,無止無修地繼續,驚恐在我體內不可抑製地蔓延擴散。

在開會時準備些Power Point,原本可以起到提綱挈領的作用。但一個長達六十一頁的大綱中的繁複文字,除了在讓人在不得要領中昏昏欲睡之外,沒有別的效果。偏偏遇上B如同貓爪子撓黑板的嗓音,讓你在瞌睡的同時,還承擔著焦躁不安的失眠症狀。

隨便舉個例子,在六十一頁中的某一頁明細規則上麵寫到:早上八點在會議市開始工作。括號,不是八點十五分,也不是八點半。

中午的午飯時間要控製在一小時之內。如有在午飯時間工作的員工,晚上不可以借此提早離開。

背包或行李要堆放在牆角,不要放在椅子的下方或是背後,以防經過的人摔跤絆倒。

把大人當小孩子來教訓的行為準則,一個個鬥大的字敲在腦門子上,讓我突然驚醒。現在做的雖然還是同樣的項目,可這裏的空氣,這裏的人,和以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從B給大家列出的組織構架圖上可以看到,他把人群分為兩組。A組的八人由我負責,專門管理客人北美和南美的帳戶。而B組的五人負責歐洲地區的賬戶,由從芝加哥新來的經理K管理。在我和K的名字上方,還陳列著三個人的名字: A,B,和山。

在我被小城項目第二次征召之後,曾經給山去過一則短信,問他會不會回來2014年度的項目。他說他非常非常想念大家,所以會爭取在有空的時候,回組來看看。他就此事也征詢過A的意見,A當時的答複很模糊,“不用,現在還不用。”

看來,山在短時間之內回來的可能性不大。我不明白的是,才來公司不到三個月,和我平級的B,怎麽在一個星期之內就將自己淩駕於我和K兩個經理之上了。

雖然以前山沒有對我明言,但從他的旁敲側擊裏隱約聽得出來,他對於我做為經理,在項目中保持沉默是有看法的。當時,他和A之間的明爭暗鬥如火如荼,旁觀者唯恐央及池魚。有一天,他在車裏向我轉述他和A的意見紛爭時,我脫口而出,“你知道這個項目出了什麽問題嗎,問題就出在有太多的領導。”為了不給兩個南轅北轍的領導們添亂,我在組裏隻做技術上的工作和指導,從不參與過問兩位長官之間的行政決定。

但現在回頭想想,以前全靠有山這樣的老板坐鎮,像B這樣的小妖才一直沒出來做怪。

大屏幕上出現了被B重新設計過的測試報告。原來十幾個選項的填空題,被他擴展成四張紙長,形式遠遠大於內容的長篇議論。最後B總結說我們做的2013年度報告,時間緊迫,而這次做2014第一季度報告的準備時間較為充裕,希望這次的新項目會做得比上一次更成功。

B忘了一件事。他往測試報告裏加進去的每一個問題,便會多滋生出一道甚至幾道繁複的工序。加出來的不光是人力,更是時間。依照B現在設計的測試模式,我很懷疑,第一季度的報告能夠準時完成。

如果,現在山還在這個組,我一定會對山提出我對新測試程序的不同看法。但如今,我隻能在沉默中去獨自體驗孤掌難鳴的痛苦。

窗外的天陰沉地黑著,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黑夜。但從枝葉在風中搖曳的激烈程度來看,暴風雨可能就快要來了。

完美組合。

這次回來見到B,發現他的一個變化。因為腿上發展成雞蛋大小的癤子,B不得不在幾天前做了一次手術。

右腿纏得厚厚的紗布一直綁到近膝蓋的部位。更惹人注目的是B開著到處去的一輛小車。看上去很像是前幾年在孩子裏風靡的滑輪車,前麵一個滑輪,後麵兩個滑輪的平板上連接一個T字形的龍頭。不同的是,B從醫院借來的小車上有一個橫檔,設計在膝蓋的高度。B左腿直立,右腿屈膝架在車的橫檔上。據B說,他隻要向後蹭一次地麵,滑輪車能夠連車帶人從Walmart的這一頭滑到那一頭。B對於他的新玩具讓他以比正常人行走快幾倍的速度在辦公大樓裏來回穿梭的特權,表現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

A和B經常要去和客人的高層開會。A吃力地用手不停地轉著他輪椅上的輪子。B的滑輪快,蹭一下溜出去好遠。B隻好一蹭一停,不住地回頭張望落在身後的A。雖然A和B的處境非常值得人同情,但看著兩位駕著大小不同的滑輪進進出出的模樣,實在容易讓人聯想到喜劇裏才有的場景。

關於A的輪椅,山和我有過一次談論。A告訴山說,那源於他十六歲剛學會開車後出的一場車禍。醫生診斷A這輩子沒可能再站起來了,所以A就努力學習怎麽使用輪椅。在平地上使用輪椅不難,難在有台階的地方,怎麽樣用一隻手抓著鐵欄杆,另一隻手拽著輪椅,一步一挪地向上或者向下移動。用A自己的話說,當他學會怎麽樣用輪椅車上下樓梯之後,天下便再沒有能夠難得倒他的事了。

在公司裏,A是出了名的鐵人。當地辦公室的同事傳揚著A如何同時管理兩個項目的笑話。“一天為A項目工作八小時,再為B項目工作八小時,剩下來的八小時拿來睡覺。這有什麽問題嗎?”在現實生活裏,由A帶隊的幾個項目,忙起來,晚上工作到淩晨一兩點,第二天早上八九點趕來上班的工作時間表會一直連持續三五個月。厲害的是,A永遠身先士卒,最早來,最晚走,讓誰也說不出什麽。

“他家裏沒有老婆孩子嗎?”我問山。

“有啊。他老婆已經幾個月沒回家了。說是他老婆的媽媽生了癌,快不行了,所以他老婆就一直留在娘家照顧老人。一兒一女,兒子去上大學。女兒已經十六歲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也就是說,非得變成A那樣的人,將來才能當上公司合夥人嗎?”我問山。

“那倒未必。A現在這樣,多少和他幾十年的輪椅生涯有關。人說磨難會毀滅庸才,造就英才。但這話隻說了一半。即使成了英才,如果心中的苦澀憋悶不散,難免害人害己。所以說,Pain is inevitable, but suffering is optional。”

山的最後那句話,“痛苦雖然不可避免,苦難卻是自己的選擇“ 讓我琢磨了好幾天。但按我簡單的理解,輪椅可能已經把A內心的某些柔軟給毀了,在很多年以前。

山正在千裏之外做著另一個項目,但他在小城項目裏依舊掛著名。看到B畫的組織構架圖,山在留言板裏問了我一個問題,“B沒給自己分派任何account,那他每日都在那裏幹嗎?”

“散布緊張和恐怖。“我這樣回答絕對不是危言聳聽。

有了風火輪之後,行進飛快的B變得更加神出鬼沒。腦袋會突然從兩個相鄰的同事肩膀中間探出來,查看別人都在電腦上幹什麽。

昨天一早,他的風火輪往我的椅子後背上一撞,歪歪腦袋,示意我跟著他往外走。

“就剛才,你留意到了沒有。S在問A問題。”

“對啊。S不太明白客人對壞帳的估計預算是否合理,所以在向A請教。”

“那你為什麽不阻止?”

“我為什麽要阻止? S在A手下幹了兩三年了,他倆交情不錯,相互之間說說話,怎麽了?”

“你要明白,A的頭銜是資深合夥人。而S是剛剛入行沒幾年的新丁。他們之間還隔著你和我呢。有問題,讓S直接去問A,那還要我們中間管理層幹什麽?”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馬上去和S開個小會。告誡她以後有問題,可以找你或我,但不要去麻煩合夥人。在公司裏,怎麽也得講規矩,守次序。”

S是剛加入我這組的新人。她的出現徹底推翻了我從前對胸大無腦的狹隘認識。S反應快智商高,做事麻利幹淨,不失為一名幹將。我一直拖延著和S的小會。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麽向下屬傳達。

二十四小時不到,同樣的不舒服又發生了一次。新來的小夥子T,高大健壯,一看就是精力充沛的運動型。他在會議室裏,當著大家的麵,問了B一個問題。“我可以每天八點半到公司嗎? 我每天早上都要去健身房早鍛煉,習慣保持了七八年了。我早上晚了半小時,中飯不出去吃飯補上,行嗎?”

B脫下了他的近視眼鏡,對T過度用力的逼視,把自己的眼睛擠兌成一對等邊三角形。“我的答案是‘不’。我不管你出於什麽原因,遲到就是遲到。我不需要你的故事,我要的是結果。我現在對大家再重申一次,早上要求大家八點到達會議室內,不是八點零五分,也不是八點十分。”

B的義正詞嚴,換來了一屋子人的鴉雀無聲。我留意了一下A的反應。他向後斜靠著輪椅的後背,和平時的90度坐姿不同。臉上的表情是放鬆後的舒適,眼裏沐浴著近乎仁慈的光芒。

這讓我想起A以前對山的抱怨,說他對山負責演好人,自己演壞人的角色設計膩煩透了。A當時比喻壞人的詞是“bull dog“鬥牛狗,雖然個頭不大,但攻擊力驚人。即使見到大過自己數倍,數十倍的頭牛,也敢衝上去,一口咬住獵物的咽喉。任憑獵物怎麽掙紮反抗,聞到了血腥的鬥牛狗,絕對不會鬆開它的牙齒和爪子。

如今,A夢寐以求的鬥牛狗終於出現了。紅臉白臉的設置和從前剛好逆反。有了B的咆哮和失禮,A沉穩和儒雅的形像就被襯托得更為高大光潔。

看著兩位領導,A轉著輪椅,B駕著滑輪地同進同出。人人都意識到,一個完美的組合已經誕生了。

絕地反擊家,是在辛苦上班之後,讓人得以修生養息,徹底放鬆身心的避風港灣。

可周末好不容易回到家裏的我,心髒卻呼之欲出地跳得飛快。不用血壓計,我也知道,血壓此刻正在刷刷地往上衝。

在過去的五個小時裏,我收到了A發來的十幾封電郵,不停追問我和我組員的進展程度。我以前隻知道A為人嚴厲,還沒領教過他的細密。一封緊過一封,居高臨下的質問,估計在曆史上隻有一日內發給嶽飛十二道金牌的先例可比。

A質問我說,在上次的年度報告項目中,平均每人完成一個account的時間是六小時零八分鍾。而這次的第一季度項目的完成一個account的平均時間接近十一個小時。

消耗的時間幾乎翻了一番。為什麽?

可這隻是新項目開始後的第一個星期。組裏大部分配備的都是新手,對我熟能生巧的事,對他們而言全是問題。由於每個account的性質功能營運方式完全不同,我必須向我的組員一一解釋每account的來龍去脈,這需要時間。

但這隻是外因,而更重要的內因,鑒於中國“打狗看主人“的忠告,我一直猶豫著有些話到底該不該說。

A在給我的最後一封信裏寫到:“客人對我們的進度非常不滿意。“不滿意還被A用了加重的粗體字。言下之意,後果會很嚴重。

一個多月之前,A對山就說過類似的話。而接下來的結果,大家依然記憶猶新。一想起山的前車之鑒,我隻覺得熱血直衝腦門,猶豫再三,我還是給A回了一封措辭艱難的信。

“當我在周五晚離開的時候,分到我組裏的account,我們已經完成了34%。並且,我對組員完成的每一個account都已經檢查完畢。

項目之所以進展緩慢,是因為我們現行的工作程序和檢查機製。每當我的組員完成了他們負責的account,他們會把功課寄給我檢查。當我檢查認為合格之後,我會在每日的“進度報表“上注明這個account“已完成“。直到本周四下午,B才告訴我,當我檢查完account以後,還需要轉寄給B再檢查一遍。幾十個我已經檢查過的account,就因為沒有得到B的審核批準,又從“已完成“被退化為“未完成。”這就是工作完成率從原本的34%下降到您現在看到的9%的原因。

抱著和您一樣“以客人至上“的服務宗旨,我覺得我有責任和義務向您陳述我對這個項目的一些看法。

B新設計的測試報告,步驟繁雜,內容空洞。許多測試和本項目的宗旨沒有直接關聯。

B新製訂的檢查機製,要求同樣的工作報告,被兩個同級的經理分別檢測兩次。在正常情況下,我歡迎任何人在任何時間來檢查我和我組員寫的工作報告,但現在每位組員都需要每周工作六十小時以確保項目按時完成。在緊迫的時勢下,繁雜的測試步驟,重複的檢查都會嚴重影響到工作的進度。

除了客人的不合作或等待客戶提供信息的外因,現階段使工作進度滯後的最大內因在於專製的等級製度和呆板的軍事管理。麵對一群高質素,受過良好教育訓練的專業人士,告訴他們該往哪裏安放他們的皮包;在審核客人提供的資料時,該用哪一種顏色的螢光筆,我不明白,這樣能為客人帶來什麽樣的利益,對組員的士氣又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