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0章 人和狗
如同宗教團體在總統競選時，會關注候選人對流產和同性戀的看法，我的女友聲稱她找到了考驗她今後人生伴侶的一塊試金石。
“每個男人，不是把自己形容得像007那麽風流倜儻，就是像阿甘那麽忠實可靠。等你接觸下來，會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更糟的是，每個男人都會和你保證，他是為了找一個終生伴侶才來和你約會的。等你把時間精力和感情投資下去後，他卻就此從你生命中消失，接著去找下一位女性做同樣的表白。所以要辨別他隻是出來玩玩的，還是真心的，這是問題的關鍵。”
“那你說該怎麽分辯？”我問。
“狗。你看他是怎麽對狗的，你就知道他有顆怎樣的心。”
在美國出生長大的簡，除了長一副嬌好的中國娃娃臉孔，連最常用的中文也不會講。
可能是在銀行做投資分析的緣故，她平日裏的分析概括能力很強。但因為腦子裏的部件在美國組裝而成，行事作風和中國人多少有點偏差。
比方說，她是怎麽對她家裏那條狗的，我可是知道得很清楚。
她的狗從來不吃狗糧。她的說法是“狗命苦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小狗吃的是三分熟的牛排，挑了刺的烤魚排，拌著米飯，最後點上幾滴給嬰兒用的綜合維他命液。當零食的花生醬和冰淇淋用勺子舀到碗裏，害得小狗舔著舌頭推著鋼筋碗滿屋子轉悠。
她的狗也從來不在家裏洗澡，而是去專門的寵物店。每次小狗洗澡，吹幹，理發，加上修剪指甲的費用，比我燙個頭發還貴。
雖然有專用的床鋪被褥，小狗最後總睡到她的腳邊。由此她管狗叫“她腳邊的心跳。”
我有時抱怨，“你那根本不在養狗，而是在養女兒嘛。”
這會招來她的長篇大論。“說實話，我認為狗是非常高貴的動物。要論德行的話，人未必能上得了天堂，而狗卻毫無問題。人類所有的優秀品質，如忠誠熱愛，勇敢忍耐，和善喜樂，全可以在狗的身上找到。”
“更重要的是，它的心裏眼裏隻有你一個，帶給你的是百分百，無條件，最純粹的愛。即使是父母，如果你挑的專業或男友不合他們的意，也會生出很多不愉快。情人之間就更別提了，一次失約，一個過分的玩笑，都可以把從前積攢下的情分全給毀了。而狗，無論你是讓它挨餓，還是對它打罵，它還會一如既往地跟著你。要是遇到任何危險，它會毫不猶豫地衝到你麵前擋子彈。你說說看，這個世界上除了狗，誰肯為你這樣做？ 誰會每天搖頭擺尾，像彈簧一樣跳到三尺高來迎接你？ 誰會在你離家後，全心全意地守在窗口，任誰趕也不走，專等著和你再見麵的一刻？”
當她激情澎湃發表演任何和狗有關的演講的時候，最安全的做法是做個不發出聲音的聽眾，要麽提些有建設性意義的問題。
“你還沒說，狗和你挑老公到底有什麽關係？”
“狗帶給人們的是最純粹的愛。它本身的體能並不弱，但當它把愛全傾注到主人身上的時候，它其實就像砧板上的肉一樣毫無反抗能力。哪個大師說過，‘一個人的文明程度決定了他如何對待比他弱小的人’。那麽這句話，我想用在狗的身上也同樣適合。”
“說說你在用狗做試金石的時候，候選人都有何反應？”
“最好笑的是當我和某位先生提起我養了一隻狗，他居然很認真地問我，狗是派什麽用場的？”
我忍不住插嘴，“這還算好，至少他沒說，‘狗不是拿來煲燙養生用的嘛？’”
她猛一回頭，從眼睛裏射出一道能殺死人的寒光。
我趕緊閃到一邊，接著打岔。“能不能具體點，到底怎麽拿狗來試人？”
“狗其實是最敏感，最直接的動物。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一點做不得假。你隻要看他，見到狗以後是愉快地張開懷抱來和它打招呼，還是躲在沙發後麵，生怕狗毛沾上自己昂貴的西裝。看他是居高臨下地像打賞一個奴才一樣把骨頭扔給小狗，還是蹲到和小狗同樣的高度，和它一起打滾玩耍，以真誠來換取狗的友誼。”
“那你的候選人裏，有過了你的狗這一關的嗎？”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 簡搖到一半的頭停下，慢慢抬起來，“也不能說沒有，隻是他從沒養過狗，也沒和我家的狗見過。不過，他說他不反對養狗。隻要我喜歡，一隻，還是三隻，都可以。”
這下，我可來精神了。一下子從沙發上直起身子，“誰？ 誰？ 快說。”
“他是醫生。一個整容外科醫生。在美國出生的韓國人。”
簡越拖拖拉拉，我越像過了電一般瞪大了眼睛。朋友圈裏，能有醫生再好不過。更別提是對女人有致命吸引力的整容醫生了。現在再美麗青春也沒用，十幾二十年後，難免有上門求人的一天。我的右手舉在空中，急速地轉著圈子，示意她繼續，越詳細越好。
“和他是在網上認識的。他的博客和診所的網址，我都看過。”
簡上網幫我打開他診所的網址。原來是五家連鎖診所的老板，以他的姓而命名的整容院， 在網址頭一頁，就登了他本人的照片。
要是沒有後麵的文字說明，我肯定以為這是個娛樂界的名星。幹淨利落的五官，從頭到腳的酷從每根直立的短發裏噴射而出。他讓我想起007，穿著顯露身材的潛水衣，從被太陽照耀著的金色海水裏，一點點浮升上來。
“我們電郵來往三個多月了。他喜歡旅行和探險。以後想去全世界各地行醫，邊旅行，邊做醫生。我們出去吃過幾次飯。然後，他邀請我去參加聖誕節前為員工召開的派對。”
今天是聖誕前夜，估計那也就是這十天之內的事。
“在哪個酒店？”
“在他家。很大很摩登的房子。他說是他自己設計的。三層樓的高度，被打空後造成一層樓，和酒店大堂很像。家裏哪裏都是流動的水，從牆壁上從盆景裏流下來，可能和風水有關。最誇張的是後院的遊泳池，和運動場裏比賽用的泳池差不多大。他把遊泳池改裝成了噴水池。幾十米的長度裏，每隔兩三米裝一個噴水孔。一打開燈光，幾十根弧形的水柱從兩邊一起對射出來，像音樂噴泉一樣漂亮。”
“派對上吃的是韓國菜。光是幫客人接衣帽，倒茶水和上菜的侍者就來了十幾個。他在大家享受美食的時候，上台做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演講。接著把紅利放在一個個紅色信封裏，分別派給他的員工。人群裏到處是此起彼伏的鼓掌聲和歡呼聲。”
“那你在幹嗎？”我想知道，她在這幅美麗圖畫中的位置。
“我？ 先是向他的媽媽學習如何用黃瓜和豆芽做泡菜，再去幫他的同事找位置坐下，拿飲料點臘燭。晚飯後一個人坐在遊泳池邊上的熱水池旁，脫了高跟鞋，把腳浸在熱水裏。遠遠聽他做報告。看他在人群中穿梭，拍著別人的肩膀，和人握手。他有空的時候，會溜進我藏身的黑暗裏。吻一下我的臉，告訴他喜歡我安安靜靜的樣子，幫著他做著女主人該做的事。”
“他抱著我的時候，手臂是那麽有力強壯。感覺像抱著座山。他喝了不少的酒，拉著我的頭發，把我的頭拽到他適合接吻的角度，幾乎有點蠻橫無禮。”簡說這話的時候，手指轉著她的一縷長發，眼光迷離著，好像跟本沒和我在同一個房間裏。
簡是一個簡單卻又奇怪的女孩。我媽曾經見過她一次，並把我和她做了一個比較。“你嘛，頂多是一個小家碧玉，她呢，一看就是大家閨秀。”
隻一句話，就我倆的外貌加內涵給定了性。雖然，我聽了耳朵裏不太受用，心裏還得承認老媽認人的厲害。
因為祖上來自上百年前的中國，她的家庭教育還停留在中國的古代。但就她本人龐大的閱讀書單，和訂閱的地理，時事，金融雜誌來看，會讓人誤以為她是個男性。
古老的東方文明和現代的西方文明交匯的結果，是個時冷時熱，宜動宜靜，可以比女人還女人，卻也同時比男人還男人的家夥。
她從前和我說過，自己是一匹難以被馴服的馬。所以需要一個內心比她更強大的男人，才能征服駕馭她。如今有一物降一物的好戲，我很好奇。
“後來呢？”
“後來他去加州開了一星期的會。在海邊慢跑的時候，他給我發了一個短信，說他想我了。希望我現在就在他身邊。”
“這多浪漫啊。”
“他的性子似乎很急。我還沒回複，接著又來第二第三個信息，問我幾時能請假，好去幫我買機票。”
“那你怎麽在這裏？”
“我們認識還不太久。我不想和他單獨去外地旅行。還是再等等吧。”
一抬頭，窗外的天已經暗了。我趕緊催簡出門，今天我來她家是接她一起去參加一個女友的婚禮的。
趕到教堂，我們已經遲到了十分鍾。牧師正在台上問新郎，“你愛新娘的什麽？”
身穿燕禮服，年輕筆挺的新郎，專注地看著他身邊嬌小的新娘。“我愛她翹起來的小鼻子，我愛她曬成巧克力色的皮膚。我愛她清澈透明的個性，我愛她做的蘑菇濃湯。”
牧師轉身問新娘，“你愛新郎的什麽？”
“我冷的時候，他會幫我披上衣服。我懷疑自己的時候，他會對我說，‘寶貝，我相信你。你行的。’我生活亂得一團糟的時候，他會牽著我的手說，‘不怕，寶貝。你的身邊還有我。’”
牧師再問新郎，“你將要提供給新娘什麽樣的生活？”
新郎的雙手握住新娘的雙手，“寶貝，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不如你聰明，不及你美麗。但老天知道，沒了你，我真的活不下去。我以後會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更優秀的男人來和你匹配。還有，以後房子裏的東西壞了，我來修。你汽車裏的油沒了，我來加。再不用擔心或著急，因為你有我，寶貝。”
牧師再問新娘，“你將要提供給新郎什麽樣的生活？”
聽得出新娘的聲音裏帶著顫抖，潔白的手套開始往臉上抓。“無論你走到哪裏，我的家就在哪裏。謝謝你走進我的生活，從此給了我一個家。我的工作就是把這個家用歡笑和美食填滿。如果你累了，如果你餓了，請回家來休息。你願意的話，我會給你煮你喜歡的蘑菇濃湯，還有其它很多好吃的東西。”
我朝隔壁的簡偷看了一眼，她和我一樣，眼睛裏變得濕漉漉的。
就在這個時候，簡的手機響了。她捂著手機跑了出去。
接下來的婚宴和舞會，簡一直就是進進出出，心不定地在忙她的手機。坐下來，每次不超過十分鍾。
等她最後跑進來的時候，慌亂的眼神中帶著一種異樣的光芒。
“你要幫幫我。幫幫我好嗎？ 我想我決定要走了。四個小時後的飛機。你可以載我去飛機場嗎？ 小狗也拜托給你了，好不好？”
“慢點，慢點。發生什麽事？ 你這是要去哪裏？”
“去夏威夷。他開完會，直接從加州飛的夏威夷。從聖誕到新年，他有一個星期的假期。還有一對夫妻會在那裏和他匯合。他想讓我一起去。住處不是問題。他在臨海的懸崖上租了一棟房子。下麵的私人沙灘上，隻有他一個人。頭一浸到水裏，就是大如臉盆的魚和五彩繽紛的珊瑚礁。和這裏完全是兩個世界。”
“現在去？ 聖誕夜？ 你知道沒有預訂，買臨時的機票會有多貴？”
“我知道，我知道。我剛才一直在和航空公司打電話。可他對我說，雖然趕不及聖誕晚餐上的燭光，但他希望，當新年的第一線曙光來臨的時候，會照到一個嶄新的他和我。手牽著手，一起。”
碰上一個這麽會說話的男人，估計沒幾個女人能擋得住。雖然我在浪漫故事裏擔當的角色是光榮的司機和小狗的保姆，不光沒一點抱怨的成分，其實我還挺樂意。
誰讓愛情來的時候，完全不分時辰。我懷疑簡突然頭腦發熱做出這樣的決定，和今晚浪漫得一塌糊塗的婚禮有關。當薩克斯管和小號把婚禮舞池裏的氣氛越推越熱的時候，簡和我悄悄退席趕飛機去了。
沒了女友的聖誕假期，我過得很冷清。好在簡還不曾見色忘友。她會時不時是給我發幾份電郵，除了簡短的文字，還有照片，以及一些當地餐廳和戶外活動的網址。
不知道簡本人當時的感覺如何，我看著照片，倒是有心跳加快的感覺。
載著簡和他的直升飛機，從幾百英尺飛流直下的瀑布麵前一掠而過。山穀間是被水汽蒸騰滋潤了千萬年的青翠。簡說那是電影“侏邏紀公園“裏，恐龍得以重生的地方。
在夏威夷諸島之間的尋鯨之旅，簡和他乘坐的遊艇在黃昏時分，在夕陽裏終於捕捉到巨大的藍鯨露出海麵上的一尾倩影。
帶著草帽的簡，拄著拐棍，在山林中的小道上負重穿行。懸崖下是湛藍到讓人覺得不真實的海水。海浪衝撞上一楞一楞磷突起的岩石，激起千堆雪。
而簡身邊的他，要麽穿著滑溜緊身的潛水衣在紅色跑車在沙灘上飛馳，要麽穿著亞麻白襯衫，端著香檳在燈輝酒影間遊刃有餘。還是007最初留給我的印象。
簡現在肯定很忙，不敢電話煩她，隻在電郵裏問她一句，“他是那個對的人嗎？”
她回，“我想，他是。希望如此。”
按現在的情形看，要是我在接下去的幾天內收到她訂婚的喜訊也不是沒有可能。
正當我替小狗清理留在地毯上的泥印的時候，意外地接到簡打來的電話。
“我的機票改了。你能不能來機場接我一下？ 明早就到。”
“咦，不是要過了新年才回來的嗎？ 今天幾號了？”
“我現在不方便和你說。別忘了，明天來機場來接我。”
肯定有情況。反正簡馬上就回來了，等她一到，自然一切疑問自然會揭曉。
一般來說，簡稱得上是個穩重的女孩。但那天在飛機場，她硬把我拽到候機室裏，用急促的語速，一口氣不停地說完了這幾天在島上發生的故事之後，才和我離開的機場。
頭幾天的經曆，和我在照片上看見的差不多。飛機潛水爬山飄流，幾乎所有島上提供的戶外活動全都去了。本來還計劃著要去大島看火山的。所有向下的轉折來源於和他們同行的那對夫婦從美國本土收到的一個電話。
他們家的狗不見了。
電話是幫他們照看小狗的鄰居打來的。
當鄰居打開他們家門，準備去裏麵喂狗吃飯的時候，發現小狗不見了。屋裏，屋外，房前，院後，哪裏都找了，可就是沒有。後來才看見，有一段鐵絲網做的柵欄下的土被挖鬆了一大塊，估計小狗是從那裏鑽出去的。
自從這電話一到，隔壁房間裏，就傳出夫妻兩個人爭吵的聲音。
老婆怪老公，要是早把鬆動了的柵欄給換成新的，這個悲劇就不會發生。
老公怪老婆，度假之前，該把狗寄養到為狗開的旅店，而不是托付給老眼昏花，連路也走不穩的老鄰居。
從早上到中午，老婆老公的爭吵聲逐漸升級，繼而傳出了女人的哭聲。
這對夫婦中的男士是整容醫生上高中時的同學。本來是學電腦的，但在矽穀的電腦泡沫破裂之後，好久沒再找到工作。倒是老同學的事業蒸蒸日上，分店一家接一家地開。於是把他請來做了五家店的電腦總監，把硬件，軟件，網上的宣傳一並交給他打理。
而夫婦中的女士是位家庭婦女，每天主要的工作是去逛商店，然後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深藍色加螢光粉的指甲，和幾乎遮不住上圍的閃鑽小背心，讓簡直覺地明白，她和身邊這個渾身閃亮的女人，不是一路。
簡觀察了好幾天了，這對夫婦好像對整容醫生有些刻意的討好甚至是懼怕。隻要從醫生嘴裏說出來的，什麽都是真理。要是醫生有什麽提議，他們從來隻有附和，沒有反對。大家一起出去吃飯玩耍好幾天了，也從來沒見他們夫婦拿出過一次錢包。
但租來的跑車隻有一輛。夫妻的爭吵使得原來預訂好去劃皮艇的醫生和簡，被一同滯留在麵海的大房子裏。雖然那裏有上百張電影牒片，書架上也堆著整排整排的書，喜歡戶外活動的醫生，一大早起來後，一直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在勉強看了四分之一場橄欖球賽之後，又帶著潛水鏡出門去了，和誰也沒打招呼。
等醫生從海水裏濕淋淋上來，聽見緊閉的房門後的哭喊聲，走到客房門口大叫一句，“夠了，夠了！”
這以後，哭吵聲果然一下就安靜下來。並且在此後的一小時之內，四個人終於坐在同一輛車子裏出了門。
要是那天路上不塞車的話，故事可能又會是另一個結局。
但聖誕假期，去夏威夷渡假的美國遊客太多。在崇山峻嶺裏開鑿出來的環島公路，最窄的地方，隻有一來一去兩條線路。塞的是從生活區開去風景點的那條路線。而對過那條從風景區回來的路上的車也開始逐漸增多。回程車上坐的是被太陽曬紅了皮膚的人，車頂上是滴著水的滑板，或是漂流用的皮艇。
簡這個方向的車塞到幾乎不動。偶爾動一下，也是一米一米地往前移。青山綠水就近在眼前，卻是偏偏手觸不到綠葉，腳踩不到沙灘。紅色跑車的頂篷已經打開，可周圍除了排氣管裏放出的熱氣，一絲海風也沒有，人汗晶晶地被憋在熱帶雨林裏難受。眼看著白天就要過去，劃皮艇的計劃今天可能要泡湯了。
當車子開到一座破舊的鐵吊橋上的時候，車後座傳來了大家已經聽了一上午的哭聲。
哭兩聲，抱怨幾句。“我可伶的寶寶。這裏還那麽熱，可家裏已經是零下了。寶寶出門的時候還沒有吃過飯，。今晚，天氣預報說有可能要下雪。寶寶是短毛狗，身上連個遮的擋的，也沒有。嗚。嗚。”
“親愛的，我說，我們還是回去吧。鄰居總不過是鄰居，哪會像我們自己那樣盡心盡力地去找？ 。要是現在去買機票，趕今晚的飛機，明早就能到家。說不定，那時，小狗還活著。再晚，再晚，小狗可能就見不到了。”
沒有人喜歡哭泣的女人。嘮叨來，嘮叨去，重複的內容配著單調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旋。簡回頭看了一眼，車後座上的女士麵色暗淡，濃重的眼影被淚水衝刷下來一道道黑墨汁，被擦拭後在臉上暈開，說不出是可笑還是可伶。
後座男士的聲音卻很含糊，斷斷續續夾在老婆的哭訴裏。一會是說家裏的狗是聰明的，見天冷，可能早溜回家了。要麽是勸太太想想，現在臨時改機票，多半可能買不到票，就是買到了，也要支付好幾百塊罰款的，兩個人要快上千了。再說了，除夕夜還要在六星級酒店裏參加新年慈善晚會。到時會有名人出場，還有抽獎活動，錯過了多不好，等等。
但老公越是勸，老婆哭的聲音就越響。
車子還是停著動不了。醫生見下屬管不住瀕臨失控邊緣的妻子，自己回頭去對付這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住嘴，你這個瘋女人。我忍你忍了很久了。你的狗丟了怎麽樣？你的狗凍死了，又如何？我和你說，我現在正在過假期。我一年一個星期的假期，你知道嗎？ 我每周工作七八十個小時，就為了能到這裏來喘上一口氣。你愛幹嘛幹嘛去，別在這裏哭哭啼啼，防礙我的假期。”
後座的兩位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咆哮給嚇住了。尖利的哭叫聲停頓了幾秒後，壓低成抽抽答答的嗚咽。
估計這聲音還是超出了醫生承受的極限，又回頭大叫了一聲，“住嘴。”
但這回醫生對她的稱呼由“瘋子“變成了“母狗“。
自從小狗事件發生以來，一直一言不發的簡，這一下，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她先對醫生說了一句，“SHAME ON YOU。”
然後轉頭對著後座的男士說了一番話。“別人這樣當著你的麵，羞辱你的妻子，你做為她的丈夫，沒有出來保護她，頭低著一句話都不敢講。丟了狗，她的心裏當然難受。你不幫著安慰她，不趕緊幫她回家找，卻在這裏推三阻四。你捫心自問，有沒有擔起一個丈夫該當的責任？”
後座的男士被突起的變故，驚得出不了聲。後座的女士連嗚咽也完全止住了，隻一個勁眨巴著眼睛，費力地想搞清楚目前的局勢。
前排的男士，當慣了老板，哪受得了在下屬和下屬老婆麵前丟這樣的臉。
“這位小姐，既然你考慮狗比考慮人還多，要不然你先買一張機票回去幫忙找狗如何？”
“正有此意。”
這下是我從候機室裏站起來了。“啊？ 所以你就這樣飛回來了？”
“對啊。這樣的人，我也不耐煩陪他。你沒聽見他是怎麽對待走丟的小狗，和哭泣的女人的嗎？ 別人需要把他高高在上地捧著，我自立更生，犯不著違了心去跟著演戲。”
現在好像角色掉轉，替皇帝著急的是我，皇帝反過來勸我。
“一切OK了。也沒白去，因為一隻小狗的緣故可以早點看清一個人。值。”
“那新年的第一線曙光，還有那五家診所，一句話的功夫，就全沒了？”
簡拍拍我的肩，“太陽當然還是會出來的。隻不過，我的太陽不是他。你別急嘛。說不定，轉到下一個角落，迎麵就會和我的太陽撞上了。”
“走吧，“ 簡拿起行李，推著我的背，和我一起走出了候機室。
“對了，還沒問。家裏的狗寶寶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