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3

第十六章3

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林薇反倒有一種超脫般的鎮定,她審視著過往的年華和眼下的局麵,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人生。

按照胡凱的說法,多年前發生的那些事,是賴至成在幕後導演了一切。賴sir的確難脫幹係,但陳效呢?他是否早已知情?又有多深的牽連?林薇並不知曉,可無非也隻有兩個可能,陳效知情,或者不知情。

她並非沒有自己的猜測,原本想不通的一些事情,兩人之間數年的若即若離,他永遠都不能給出的承諾,在此時似乎終於可以找出一種合情合理的解釋,但她卻又不願意去細想,她寧願相信他不知道,因為就算錯信,也隻是最後的一次了。

轎車繼續前行,車窗外麵仍舊是高速公路兩側一成不變的景致,她無心去看路牌,根本不知道此刻是在哪裏,心裏隻惦著一件事——中午離開巴爾的摩辦公室的時候,同事告訴她,臨時股東大會召開之前,陳效試圖爭取中立大股東的支持,此時應該大約已經去找賴至成了。倘若賴至成

她一心想要找到陳效,拿出手機撥了他的電話,但結果還是同前幾天一樣,他的私人號碼直接接進語音信箱,一個電子合成的女聲提示她在“嘀”聲之後留下口信,她沒有留言,直接掛斷了。印象中的陳效如果不接電話,那就是真的不想接,絕對不是那種事後還會去查收語音信箱的人。她又換了公司電話再打,這一次倒是很快就通了,接聽還是丁丁,仍舊跟她繞著圈子,表示這事兒自己真的是無能為力。

“你們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林薇急起來,“股東大會他總要出席,到時候我也會去香港,他躲不過我!”

電話那一邊靜了片刻,仿佛是在想應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林薇並不催促,耐心等著答案,卻沒怎麽都沒想到丁丁會這樣說:“他不會去的。”

“怎麽可能?!……”林薇冷笑,覺得這根本就是拿她當白癡來誆騙,這次臨時股東大會本來就是為了向陳效發難而召開的,他怎麽可能不去?!可轉念一想,卻又有了更壞的猜測,“你老實跟我說,他到底有什麽打算?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她一迭聲地問下去。丁丁即刻打斷她,道:“姐姐你饒了我,我真的不能再多說了。”

林薇無語,知道再說也沒用。一部分可能是陳效的吩咐,另一部分大約也是性格使然,她越來越發覺丁丁甚至比她更適合這個位子。除此之外,丁丁的態度也讓她多少放心了一點,畢竟他身為秘書隻是照指示辦事,陳效一定是交代過些什麽的,他不是笨蛋,這樣篤定的堅持,至少說明現在的局麵並未失控。

“你去跟他說,我找他不是因為我們兩個人的事情,”林薇隻能這樣對丁丁說,“他現在在哪裏,今後要做什麽,我都無所謂。至於過去的事情,我的確跟他說過算了,可現在情況變了,不管怎麽樣他都欠我一個解釋。”

這話一脫口而出,她就知道自己是在說謊,她的確想知道他在導致林凜身亡的那場事故中牽扯得有多深,但他現在在哪裏,今後要做什麽,她根本不可能做到無所謂。

“什麽過去的事……?”丁丁自然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你就這樣跟他說,他會懂的。”她回答。

“可……”

那邊還在吞吞吐吐,林薇想不到還能多說什麽,默默把電話掛斷了。

暫且不去追究為什麽,丁丁說的應該是真的——陳效不會出席股東大會,但即使是在這樣毫無贏麵的時刻,撒手不管也絕對不是他做事的風格,他一定做出了某些安排,會有人在現場代表他講話。是丁丁嗎?她很快否定,丁丁作為秘書或許夠格,但僅憑他肯定是壓不住場麵的,除此之外,陳效似乎也沒有其他關係既近,又在那群虎視眈眈的大佬麵前足夠有分量的人了。

會是誰呢?她沉吟許久,終於抬頭問司機:“現在到哪兒了?”

司機仿佛是南歐移民,講話帶些口音:“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大約還有半小時。”

“找地方掉頭吧,不去機場了。”林薇這樣說,心裏想著,與許捷的約定隻能再推後了。

城市處處擁堵,一個半小時之後,車子才開到她重新指定的目的地。她結了車錢,另付了小費,下了車抬頭就能看見那個咖啡館,幾天前,她與何齊在這附近重遇,兩個人曾在那裏坐了大半個下午。

來這裏的一路,林薇打了兩通的電話,先是許捷,告訴他,自己不能如約趕到機場。

“你現在在哪兒?”許捷問。

“我……”林薇不知該怎麽回答,隻要她願意,就有足夠時間折返,坐上那趟去意大利的航班,但她卻不能。

許捷似乎並不意外,隻說:“那我不能等你了。”

“好。”林薇回答,心裏突然有些瑟索,多年以前的她似乎也聽到過類似的回答,隻是當時說話的人換了是毛雲晨,他跟她提出分手,說再這樣下去,她會看不起他。

但許捷畢竟是全然不同的一個人,既隨遇而安,又永遠有plan?b,他繼續說下去:“……其實全部行程你都清楚,如果到時候趕得上,你就直接來找我,當然,我也不能保證完全按照行程走,……”

“那我怎麽辦?”林薇覺得最後那句話實在是有些無厘頭,要她去找他,又說不保證能找到。

“隨機應變,都這麽大人了,不用我教吧。”許捷這樣回答,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林薇知道許捷最喜歡在她麵前拿大,被他搶白的一陣胸悶,但在眼下這種境況裏,這種吵架拌嘴的悶倒是比較好受的了。她打的第二通電話遠比第一通簡短,感覺卻沉重得多,電話是打給何齊的,有些事,她隻能問他。也隻能是他了,與陳效的關係足夠近,又有足夠分量在股東大會上講話,除了他之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兩個人約在咖啡館碰頭,那裏離何齊住的地方應該很近,林薇下車走進去,他早已經到了,占了一個角落的卡坐等她,還是上一次的老樣子,穿的很隨便,看起來有些疲倦。她走過去,在他對麵的位子上坐下。

“陳效來找過你是不是?”她問他。開口之前,她想過許多種開場白,這樣那樣的問題,各種措辭,最後還是決定開門見山。

“我們一直有聯係。”何齊這樣回答,似乎也沒打算隱瞞什麽。

林薇完全沒想到他這樣坦率,反倒亂了章法,愣了一愣才又問下去:“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很多年了,”何齊舉手替她叫了一杯咖啡,似乎是慢慢道來的意思,“那個時候,我剛剛回英國,住在療養院裏。”

林薇不可能忘記當時的情形,她在淮安的藥廠裏打工,從初秋一直等到隆冬,陳效終於來看她,對她說自己去了一趟英國,問她是不是還想著何齊,但關於療養院裏境況隻是冷嘲熱諷的隻言片語。那個時候的她,心裏所想隻是狠狠的揍他一頓。可想而知,何齊對他的態度也不可能好到哪裏去,隻會更加糟糕。她曾以為那隻是一次泛泛的探望,看看對手淪落到怎樣的境地,或者態度更加不屑一點,就像麵對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哪怕是現在,她知道的更多,對這兩個人的關係有了不一樣的推測,卻也沒想到一切竟是從這麽早就開始了的,

侍者將咖啡送上來,擺在桌子中間,何齊伸出手把杯子推到她麵前,自嘲道:“你一定好奇我們兩個能聊些什麽吧。”

“聊什麽?”她的確想象不到。

“都是些小時候的事情,一開始隻是他說,後來,我也說一點,算是補上彼此不知道的那一半。”何齊答得十分簡略,對林薇而言卻有種意想不到的畫麵感——陰沉欲雨的天氣,大片大片暗綠的草甸,何齊和陳效,這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講話。

“所以,你後來考醫學院,加入無國界醫生,他都知道,是嗎?”林薇繼續問下去,答案其實她都猜得到,陳效瞞著她的事情並不僅隻是一點點。

“一部分吧,不想太惹眼。”何齊回答,話裏的意思很清楚,他們並非毫無防備,他是這樣,陳效更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