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

第十五章 2

才說了幾句話,便有人過來找何齊。那是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因是洋人,林薇也估不好年紀,初一看像是有六十歲了,可再仔細看看,你說他四十左右也可以。男人向何齊和宋繽道賀,一番客套之後,又有別的客人拉了何齊去講話,隻留下宋繽和林薇兩個人站在那裏。

“剛才那個就是亞瑟貝林。”宋繽對林薇道。

亞瑟貝林,林薇本就覺得那個人麵熟,隻是不記得在哪裏見到過,直到此時才想起來,那檔講服用中藥致死的談話節目她曾錄下來看過好幾遍,後來還拜讀過這位亞瑟貝林教授的不少大作。貝林自詡是個不信邪的科學家,對一切療效和副作用未經嚴謹論證的藥物嗤之以鼻,不幸被他炮轟過不光是中草藥一種,除此之外還有順勢療法、芳香療法等等等等。

林薇一早就知道何齊和貝林是認識的,卻沒料到會在這者場合遇到。對於此行,她早有預感,陳效讓她放下工作,從巴爾的摩趕到紐約,絕不會是吃喜酒這麽簡單,可乍一聽到這個名字,心裏還是頗為震動的。這一次,他有求於何齊,而她隻是他送出去的一份求和的禮物,卻又是在這樣的時機,他究竟想她怎麽做?!她不禁覺得諷刺,莫名記起何齊剛剛說過的那句話,在心裏無聲的念出來:“他那個人,做得出。”往日的種種一時間湧上來,像突然飲下一杯烈酒,辛辣的味道直衝到鼻腔裏。

她自知臉上的表情好看不到哪裏,又不想讓宋繽察覺,隻得低著頭裝作在包裏找手機,可這大約也是多慮了,今夜宋繽才是焦點,第二天就是人家的好日子,美式酒吧裏燈光昏暗,派對現場來的人又多,周圍又笑又鬧,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一年當中,何齊總有大半時間呆在此地,宋繽曾在這裏讀書,如今又住了好幾年,認識得人很多,來賓大多也是他們交往的人,不是醫生,就是文藝圈子裏的人,記者、作家、編輯。除去剛剛看到的亞瑟貝林,林薇一個都不認識。何齊被一群人圍著不得脫身,宋繽想的比較周到,把她帶到幾個差不多年紀的人中間,又穿針引線了一番,才告辭去招呼別的朋友。林薇明白這是照顧自己不受冷落,身邊的確很快便有人與她搭訕,可她卻沒有交際的興致,徑直去吧台拿酒。吧台上已經擺了一溜的酒杯,隻可惜裏麵倒好的都是雞尾酒,她喝不慣,就直接探身到吧台後麵去找,正好摸到一隻冰桶,裏麵有很好的香檳,就順手拿了一瓶,找了一個角落的位子,起開瓶塞,倒了一杯,靜靜的抿一口,再抿一口。

宋繽已經被一幫女孩子拉去合影,何齊也不知所蹤,林薇樂得一個人,躲在那裏自斟自飲。二十歲不到,她就是酒鬼,酒量老早就練出來了,手上這一整瓶不過四分之三升,度數又低,就算全部喝下去也不會怎麽樣。一杯喝完,她又拿起酒瓶,還沒倒下去,卻莫名想起陳效。他們曾約好一起戒酒,他可以不仁,她不能不義。她對自己笑,手指順著瓶身滑下來,抹了些水珠,一片濕冷,終於還是沒有倒第二杯。

所幸也不是沒有別的消遣,台上有支jazz樂隊在演奏,主唱是一個聲音啞暗的黑人,兩隻手捧著話筒淺吟低唱。她靜靜坐在人群裏聽,那種妥妥的感覺,就好像隻是為她一個人唱的。

許久她才感覺有人在看著她,抬起頭,就看到何齊。他站在酒吧門口,正遠遠看著她,可能已經有一會兒了,而她還是後知後覺。兩人目光相接,她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手上的小動作卻是控製不住的,下意識地又去摸那隻酒瓶,用指甲摳著瓶身上的酒標,直到撕下一條來。

“醫院有事,何齊得去一下。”宋繽過來解釋,語氣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這樣的場合,準新郎卻早退。

“做外科醫生,這是常有的事。”林薇點頭回答,許多年了,她圓滑的做人,這一點總還是做得到的。

兩個女人站在一起,遠遠看著何齊推門出去。林薇看了看就轉過頭去了,宋繽卻是目光緊隨的,微笑著感歎:“他很帥是不是?”

林薇也帶著笑附和,心裏卻很想對宋繽說:現在這樣算什麽?那是你沒有見過他從前的樣子,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未必,或許隻有她這樣經曆的人才會喜歡那樣的何齊,宋繽與何齊初遇的時候,他已經曆了一切,也做了一段時間的無國界醫生,在宋繽的眼睛裏,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沉默冷淡,並沒有太多改變。

兩人又聊了幾句,氣氛看似很好,但林薇卻不能不注意到宋繽眼神閃爍,她也有自己的心事,無意去探究別人的,再說下去也隻會覺得更累,坐了一會兒,便開口向宋繽道別。

出了酒吧,她步行去停車場拿車,走到半路,就拿出手機打給陳效。還是像上次一樣,鈴聲響了很久,沒有人接。她換了他的工作號碼,接聽的人又是丁丁。

夜風吹起她的頭發,她一把胡亂攏住,囑咐丁丁:“你去跟陳效說,禮已經送到,我明天回香港一趟。”

“陳先生說,”那邊卻這樣回答,“美國那邊還有事要您做……”

“什麽事?”林薇問。

“……陳先生沒交待,他晚一點自己會跟您說。”丁丁還是上一次的態度。

“好,你叫他打過來,多晚我都等著。”她聲音並不高,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陳效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再跟她講話了,但他越是這樣,她越是不甘,其實他要做什麽,她已經猜到大半,她隻是不信,除非聽見他親口說出來。

到了停車場,她坐進車裏,低頭去拿手套箱裏的gps。有人從車尾走過來,敲了敲駕駛座這一邊的車窗。那時已是深夜了,而且又是在停車場這種地方,她嚇了一跳,朝外麵看出去,才發現又是何齊,他手裏拿著一隻酒瓶,她幾乎立刻就認出來是她在酒吧開的那一支香檳,酒標被她撕了一條。瓶蓋開著,已經空了,他就是用瓶口輕敲著車窗。

她隔著玻璃看著他,看得出他已微醉。從前酒量就差,這麽些年了也不見長進,她在心裏想,幾乎是帶著笑的。僅在那一瞬,眼前的他似乎蛻去了那一層厚繭,還是過去的那個人,那雙眼睛,那種神情。

“你沒有單身派對?”她降下車窗,同他開玩笑。

“有,脫衣舞娘已經來了,我在不在。沒人會注意。”他便也不認真。

但她終於還是沒有把車窗將下來,隻是做出口型,對他說:“新婚快樂。”而後,便發動了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