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第十五章1〕
得知何齊去了上海的那一天,林薇回到巴爾的摩,還是照常去上班了,手上做的還是那些事情,穿衣、化妝、開車、買咖啡,心卻是虛漂著的,仿佛於寧靜中預感到風暴的來臨。
到了辦公室,她對著電腦坐了半晌,終於還是拿起電話打給陳效,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把何齊的動向告訴他,隻是想跟他講講話,哪怕隻是極其簡單的一兩句也好。
長長一串號碼撥過去,聽筒裏的嘟嘟聲不緊不慢的響著,她仍舊在左右搖擺——是說,還是不說?
結果卻是問題自己解決了,陳效的私人號碼始終無人接聽。她像是鬆了一口氣,放下聽筒卻總不安心,又拿起來,換了工作電話再打。
這一次電話倒是接通了,可說話的人卻是丁丁,告訴她:陳效正在開會。
那時,巴爾的摩正是上午,上海已經是深夜了。這樣一個級別的會議勞動了副總裁,而且還開到這麽晚,應該不是什麽小事情,可林薇卻一點都不知情,不能不說是有點奇怪的。她留了口信,讓陳效會後回電給她。
等電話的同時,她檢視自己的處境,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很傻的,竟然動過那樣的念頭,要和陳效結婚,或者說並不具體到結婚,隻是要一個結果吧,畢竟兩個人在一起這麽久了。陳效到底要比她看得遠一點,總是回避著這個問題,她總是在想為什麽,其實原因那麽簡單——不為別的,隻因為他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他或許很早之前就料到了,他與何齊遲早會到公然翻臉的地步,即使他們不想,周圍的人、以及各種各樣的情勢也會推著他們走到這一步,而她卻又無從做出選擇。這不是一個玩笑,也不是通常情況下女人在兩個追求者之間的選擇,她不怪自己,但也怪不得別人。
中午,林薇沒有出去吃飯,一直等到午後,還是不見電話打過來。上海已經是淩晨,她知道陳效不會打過來了。
她接受了這個結果,漸漸的,原本那種坐立不安的焦急卻也沒了。那一天,巴爾的摩的天氣很好,氣溫有些低,但晴朗無風,她轉過椅子,對著落地窗坐著,看著碧藍的天和城市的輪廓,不禁又想起過去,這些年,起或是落,安或者危,至苦與至樂,不管發生什麽,她與陳效總是連在一起的。現在,大約也是時候分開了,有些事也隻有靠她自己去解決。
幾年前,林燕青在出租屋裏意外身故,陳效陪她回去,從殯儀館把骨灰“贖”出來落葬。那之後,她已經許久沒有去過上海,偌大一個城市裏,幾千萬人,她熟識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大多也很少聯係了,就好像江丹丹、胡凱,還有湯曉瑛。
江丹丹早已經離開ash,與那個圈子裏的人也沒了關係,胡凱還在監獄裏,更加不會知道什麽。這些年以來,林薇還是保持著原來的習慣,每隔一段時間,訂一些書和雜誌托人替他寄過去,而那個替她收書寄書的人就是湯曉瑛。
湯曉瑛倒是還在華善堂上海公司工作,職位已經升到了人事部副經理。何齊和宋繽雖然管理著慈善基金,但與華善堂的聯係一直很遠,如果他們真的去了上海,公司裏的人聽到風聲的希望其實是很渺茫的,隻是立時三刻的也隻有這麽一條線索,林薇還是決定去問一問。
湯曉瑛才剛上班,對此果然是一無所知。兩人寒暄了幾句,最後,湯曉瑛這麽對林薇說:“前幾天有你一封信,”
“哪兒寄來的?”林薇以為是工作上的東西,隻是覺得有些怪,為什麽沒送到公關部去,部門助力會定期轉寄給她。
“沒有寄件地址,”湯曉瑛回答,“就寫了一個姓,胡。”
胡凱?林薇這樣想,她一直托湯曉瑛給胡凱寄書和雜誌,看到那個姓,湯曉瑛大約也猜到了,知道是她的私人信件,所以才沒往公關部送。
湯曉瑛見她不作聲,這樣問:“要不我給你寄過去吧?”
“好。”林薇回答。
從上海到美國,航空件也要四五天,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掃描或者傳真,更簡單的拍張照片傳過來也可以,可她不知道信裏都寫了些什麽。她曾經去過監獄兩次,胡凱都沒見她,這些年寄過去的東西都收下了,卻始終沒有隻言片語回過來,現在突然有封信寄來,總不至於隻是一聲謝謝。
等著信的那幾天,林薇跟陳效都沒有聯係,隻在那些飛來飛去的工作信件當中看到他的名字,盡管那些信大多是丁丁代筆的,至少也代表著有這麽一個人還在幾千裏之外存在著。令她沒想到的是,湯曉瑛轉來的信還未曾寄到,也沒有何齊和宋繽的消息,丁丁的電話倒先來了,傳達陳效的意思,說是有個朋友在紐約,就要結婚,讓她抽空送賀禮過去。
林薇愣在那裏,她曾要陳效給她回電,他一直沒有理睬,而且又是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他沒有別的吩咐,卻派她去做這麽一件全無關係的事情,她不懂這是為什麽。問丁丁,丁丁也說不大清楚。她一向知道丁丁是把軟刀子,看起來糯糯傻傻的,其實卻有著那麽點無為而治的城府,而且這些年跟著陳效總也有些長進的。她換了話題,問丁丁這一陣忙不忙,丁丁很克製的抱怨了幾句,聽口氣是很忙的,但說到實質問題,卻又跟她繞起圈子。
林薇無語,丁丁可以算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從前她總是教訓他,作為一個秘書,第一要務就是守好老板的秘密,哪怕是對她。那個時候,丁丁老是忘記,陳效的日程安排,跟什麽人開會,在哪裏吃飯,幾點鍾回家,甚至於吃了些什麽,喝多少酒,不用她開口問,就一囫圇的告訴她。現在,丁丁總算達到了她的要求,她本應該表揚他的,卻又不習慣了。
送禮的地址當天就發過來了,第二天,林薇就看著gps畫出的路線出發去紐約,地圖上的那條線如此簡單,好像連彎都沒幾個,gps算出來的行車時間不過三個半小時,她握著方向盤,看著向前方不斷延展的公路,卻有種不知道駛向何處的感覺。快到連接新澤西和紐約的海底隧道的時候,路上開始堵車,她比預計晚了整整一個小時到達。
來美國已經差不多半年,她隻去過一次紐約,就是前不久去找何齊的那一次,而且去了也不曾遊覽。別人問起來都覺得滿奇怪的,因為離得這樣近,又有許多有名的地方,大家都會趁假期去轉轉,隻除了她。她總是解釋,說自己不喜歡大城市,地方太大,人又多,而且道路複雜,停車也不方便,她又是這麽一個糟糕的女司機,還是不去了吧。當然,真實理由隻有她自己心裏最清楚。
那場裏氏五級地震發生之前,國家地震信息中心並沒有發出預警,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會遭遇地震,卻在冥冥中料到自己會遇到何齊。
她坐在那間咖啡館裏,何齊就在她對麵,大約是因為一直看到他的照片,她並不覺得他變了許多,隻是眼神裏染了風霜,眉間不再舒展。她在心中自語:看吧,這就是我為什麽不來紐約,來了也不出去亂轉的原因。他們總是會遇到,哪怕是最不相幹的身份,哪怕是在一座更大、人更多、更加紛雜的城市裏,簡直就像是一種宿命。
當天晚上就是婚禮前夜的派對,辦在紐約大學附近的一間酒吧裏,林薇盡職盡責的把禮物送到,也是在那裏,她看到了宋繽。
她和何齊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客人來了,宋繽正跟別人講話,身上沒穿什麽禮服,就是平時的衣服,格子襯衣,牛仔褲,很活潑的樣子,笑的時候從側麵看起來眼梢細長,特別好看,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女孩兒,與何齊很相配。
她看著宋繽,宋繽也正好回過頭,見到她跟何齊,似乎是愣了一愣的,但很快還是笑了,朝他們走過來。有那麽一小會兒,何齊站在她們中間,一句話都沒說,宋繽好象也有些尷尬。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薇覺得這沉默太長了,趕緊把禮物遞過過去,看著他們兩個笑道:“都認識,也不用介紹了。”
“我們是臨時決定的,前天剛剛說起,下了飛機就開始張羅,太匆忙,什麽都沒準備,你看這……”宋繽似乎也放鬆了一點,指指自己身上穿的,以及周圍的環境。
林薇知道這是在解釋為什麽沒把結婚的事情告訴她,的確,憑什麽啊?又說什麽好呢?她算是誰?她很配合的點頭,表示萬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