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5

第十章 (5)

林薇的身體很快複原,但整個人的人狀態卻差到極點,從沒有經曆過的巨大壓力是一方麵,陳效頭上懸而未決的罪名又是另一方麵,在中國,單單是非法持槍已經不是小事情了,更何況他還開了槍,有可能致人死亡。

這一次,神通廣大的王俊是不可能再出現了,陳效的代表律師換成了本地一間大律師行的合夥人莊伯寧。跟王俊正好相反,莊律師是個和和氣氣的瘦子,打扮不甚講究,口才似乎也不好。見過第一麵,林薇幾乎對他不抱希望,直到去了警察局,莊伯寧旁征博引、插科打諢、套近乎拉關係的功夫輪番上場,才讓林薇對他全然改觀。他援引了《槍支管理法》第十三條的但書規定,認為陳效持槍事出有因,而且還是在綁架這種極端情況下,情節顯著輕微,且社會危害不大的,不應認為是犯罪,而是依照其他有關規定處理,最多也就是沒收涉案槍支,警告,外加罰款就完了,看辦案警官的態度似乎也買賬,可點頭點了半天,最後不知為什麽還是沒有同意他們的保釋申請。離開警局,莊伯寧仍舊很樂觀,但他的想法終究隻是一種最理想的結果,警方會怎麽認定,還是得等彈道分析的結果出來才能知道。

由於事情比較敏感,即使是在華善堂內部,陳效的去向也是諱莫如深的,大多數員工隻知道他是受輕傷住院了。那段時間,公司仍舊正常運營,所有日常事務照舊進行,他的直接下屬還是像往常一樣把信件、合同以及各種提案、請示發送到他的郵箱,等待批複,林薇作為他的秘書,須得把一切都擋下來,分門別類,能等的就拖著,不能等的就得另外找到人解決,一件事剛剛擺平,另一件又冒出來,與此同時,又有媒體風聞那場綁架案,打電話過來探風聲。

白天,林薇自覺三頭六臂,在所有人麵前保持著一張積極地笑臉,夜裏,一個人回到酒店房間,去洗手間,鎖上門,洗掉臉上的妝,看到粉彩順著水流走,鏡子裏的人變得蒼白倦怠。好了,這才是我,她對著鏡子說,這才是她真實的麵孔,也是她最想念陳效的時刻。

不管林薇想還是不想,記者招待會日子終究還是到了,唯一的安慰是香港總公司的董事一早就順利到達,而且那個人還是她認識的,不是別人,正是賴Sir,賴至成。幾年不見,賴Sir還是老樣子,他也記得林薇,一看到她就一口一個小薇的叫著。就連她忙中出錯,給到當地政府部門的一封邀請函寫錯了日子,也是賴Sir替她圓過去了。承蒙人家這樣厚愛,林薇不禁感激涕零。

中午,李夏總算飛來廣州,把千羽接走了,本來千羽走掉,林薇身上的責任也輕了一分,可她卻並沒有多少輕鬆的感覺,反倒有些不舍得,

因為那樁綁架案,李夏賭咒發誓,不會再讓千羽跟著她爸,千羽卻是一幅無所謂的樣子,對林薇說:“等你們回到上海,告訴我一聲。”

人家親媽就在邊上,林薇總不能公然唱反調,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自以為掩飾的很好。

千羽卻還是看出了那麽點端倪,臨走還在開導她:“會沒事的,他那個人,不管出什麽狀況都死不了。”

這句話,李夏大概也聽到了,回頭看了林薇一眼,搞得她莫名的心虛起來,隻好朝著千羽苦笑。對陳效來說,她隻不過是一個秘書而已,卻不知為什麽要千羽來開導她,但心裏卻巴不得應了千羽說的那句話。俗話說,好人不長命,壞人活萬年,但願是真的。

送走了千羽,記者招待會進入倒計時,賴至成坐在宴會廳旁的休息室裏,閉著眼睛喝茶,林薇不懂人家憑什麽這麽篤定,而她自己卻緊張成這樣,把自己關進洗手間,一邊化妝,一邊背一會兒要說的話,可越背就越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知道自己的手在出汗,不停的出,用紙巾擦幹很快又濕了,想到一會兒要跟許多人握手,就愈加緊張,休息室附帶的洗手間很大,此時卻感覺像一間密室。林薇覺得要是再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她就要摔東西了,她從前總是覺得自己心理強悍,嘲笑別人毛病多,現在竟也落了這個俗套。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是莊伯寧的號碼。林薇忘了其他,立刻接起來,不知道會聽到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根本沒想到說話的人竟然就是陳效本人。

“林薇,”他對她說,“我出來了。”

事情已經結束,他出來了,還是那個死不了的壞蛋。一時間,她竟不知真假,拿著電話站在那裏,半天沒說出一句話,眼淚湧上來,卻又不敢哭,怕花了臉上的妝。

她拚命讓自己平靜下來,看了看表,對他說: “還有十五分鍾開始,你得趕過來。”

“晚高峰沒過,路上很堵,肯定來不及。”他卻這樣回答。

她不知道再怎麽說下去,終於示弱:“我怕我不行。”

“不可能。”他隻是笑。

似乎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已經安心了一點,不管不顧的把難題扔給他:“我從來沒在這麽多人麵前說過話,要是上台忘了詞怎麽辦?”

“就當我站在大廳最後,”他不笑了,難得用這樣認真的語氣說話,“你看這那裏,無論回答什麽問題,就當是對我在說,”

“包括說謊?”她又問。

“是,”他緩緩回答,“那就對我說謊。”

電話掛斷,時間也已經到了,林薇走出來洗手間,自己也知道動作有些瑟縮,但卻沒有辦法。

她是主持,第一個上場。宴會廳的最前麵已經搭了台,台下坐滿了人,她忐忑不安,走上台,拿過話筒,宣布記者招待會開始,而後一一邀請各位高管落座。本年度半年報,OTC藥廠收購計劃、次年增加一線銷售人員的計劃……,一樁一件的進行下來,一切順利。她謹記著他的話,看著大廳最後,隻當是看著他,即使是別人講話的時候,也不得放鬆,一字一句都過了心,從來沒有如此深切的體會——他真的是做了許多事情,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如今,殘局已收,新的棋局也已經布好,就看接下來怎麽下了。

自由提問環節,時間還沒到,已經有人躍躍欲試的要站起來發問,不必說肯定是跟今天的主題無關的,不是問綁架案,就是問CEO為什麽沒來?是不是要吃官司了?她又有些慌亂,怕這幾個人把整個問答環節的方向帶歪了,可越怕就越亂,好像根本沒聽懂人家在說什麽,嘴裏像吃了鋸末一樣幹,坐她身邊的賴至成已經清了清嗓子,準備出手救場。她拚命讓自己鎮定,又往大廳最後看,試圖在人群裏找一個人,想象他是陳效。

結果,她就真的看到他了,站在最後,一扇黑色牛皮軟包的門邊,整整兩天了,她沒有見過他,又是隔了這麽遠看過去,他似乎瘦了一點,臉色有些蒼白,卻揚起眉毛看著她,表情既戲謔又有些冷傲,她懂他的意思,也抬起頭挺起胸,有那麽短短一瞬,她覺得他與平時不同,有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她鎮定下來,幽默應對,硬生生把問答的方向掰回來,察言觀色,把發言權交到主流大報的記者手上。兩個小時的媒體發布之後,冷餐會又開始,她站起來,與每一個人握手,對他們笑,再往宴會廳後麵看過去,陳效卻已經不在那裏了。

待一切結束,公司有人提議去酒吧,她回答說累了,就直接上樓回客房了。累是真的累,卻又有種不正常的亢奮,冥冥中就知道,他在上麵等著她。

到了他們住的那一層,她出了電梯,直接就去敲他的門。他果然在,已經換了衣服,看起來一切如新,開了門,一句話都沒有,隻做了個手勢,很自然的請她進去。她突然失落,覺得自己像是自投羅網。

關了門,他去吧台上倒了兩杯酒,遞了一隻杯子給她,說:“來,慶祝一下。”

她接過來,往落地窗邊的沙發上一坐,仰起頭一飲而盡,喝得太急,嗆了一口。

“慢點慢點,”他在她身邊坐下,輕拍她的背,“你一個小姑娘,弄成這樣。”

“你現在想起來我是女的了?”她橫了他一眼,話說出口卻又覺得有些曖昧不清的意思,怕是又要被他捉去話柄。

結果卻沒有,他隻是說:“在我眼裏,你總是小姑娘。”

她細品他的言下之意,笑問:“是不是接下去你又該叫我走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在冷餐會上已經喝過不少,此時純屬借酒撒瘋,隻是盯著他。

“不是,”終於,他搖頭,看著她道,“我是想問,你會不會陪我?”

她又笑,問:“你要我陪你幹嗎?”

“陪我做壞人。”他回答。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覺得失落,卻又有種別樣的悸動,隱約覺得這是比男女之情更深刻的托付,她抬手跟他捧杯,笑道:“當然陪,刀尖上舔血也陪著你。”說完又是一口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