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4

第五章(4)

深夜,路燈稀疏,投下一團團暗黃的光暈,林薇騎著車一路往西郊去。這條路,她熟的不能再熟了,剛剛過去的整個夏天,幾乎每天都要來回一趟,隻是那時陽光慷慨的傾瀉,現在卻陷入永夜,於黑暗處仿佛潛伏著不知名的怪獸,伺機而動。

韋伯家早已經搬走了,她沒辦法走莎莉發現的那條小徑,隻能沿著馬路找到大宅的正門,再去按鈴。門離主建築很遠,從外麵根本看不到房子,但她卻好像聽到一陣又一陣的鈴聲在空曠古舊的屋子裏回蕩。

鈴響了很久,終於有人來接聽,開口第一句話就問:“想好了?”

一時間,林薇幾乎忘記了此行的初衷,下意識的反問:“什麽?”

“踏進來,就沒辦法回頭了。”那個人重複。

是陳效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出來,帶著些許電流的雜音,聽起來有些怪。

林薇站在那裏,有那麽一會兒沒說話,答案其實就在她嘴邊,還沒來得及說出來,身後卻有人開口道:“是或者否,很簡單的問題。”

她一驚,回過頭去看,角落有一扇她未曾注意過的花架,何齊正靠在旁邊的石牆上。

“林薇。”他叫她的名字,朝她走過去,映在腦子裏的卻不是眼前的情景,他看到自己在Ash,而她穿著綠色超短裙,站在一座啤酒瓶堆起來的金字塔前麵,周圍還是熱烈的人群,卻沒有半點聲音,一切都是緩緩地,就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她轉過頭,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慢的綻開笑臉,睫毛扇動,對他說了句什麽,他卻聽不見,隻一瞬,便又回到現實裏。

“回答他。”何齊去拉她的手,但她甩脫了,退到鐵門邊。

“回答他!”他又說了一遍,語氣卻是不同的。

“林薇,進來。”對講機裏傳出陳效的聲音,而後“滴”的一聲,門就開了。

後來,再回想起那一夜的情景,林薇總是覺得奇怪,隻是那一句話,很平常的口氣,自己竟沒有再猶豫,閃身進去,關上門,一路朝前麵走。她走得很快,聽到何齊在身後喊她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回頭。直到前路一分為二,她轉進一片竹林後麵,停下來,沒在黑暗裏。夜風吹過,竹影婆娑,她看不到大門,卻還記得他最後望向她的目光,也聽得到外麵傳進來的聲音。

何齊好像拚了命,用盡全力去雜那隻對講機,弄傷了手,又用腳去踢,直到塑料的部分終於脆裂,連同裏麵的金屬零件一起散落在地上。兩個保安趕到,從邊門衝出去,箍住他的脖子和臂膀,將他反剪著雙手撲倒在地上,嘶吼聲伴著猛烈撞擊的混亂,他渾身灰泥。

林薇卻好像什麽都沒聽見,繼續朝前走,緊握著拳頭,指甲嵌緊掌心。十六畝的花園,中西合璧的園林,走到主樓前麵似乎花了很久,她拾級而上,門開了,陳效站在那裏。

“你會不會後悔?”他開口問她。的確是個壞人,將人逼到角落,不留一點餘地。

林薇卻表情木然,仿佛什麽感覺都沒有,反問他:“你以為我跟他還能再有什麽嗎?”

他點點頭,帶她進去。那是她第一次走進這座大宅的主建築,眼前是一個門廳,大理石地麵,通向一個客廳,而後又另一個廳,又是一個,每個廳中間以一扇又一扇高聳的門分隔,她不懂這種格局裏的邏輯,隻能跟著他走下去,上了螺旋形的樓梯,又是走廊,繼續往西走。

就這樣一直走到一個小房間,像是一個書房,陳設卻簡單到極致,隻擺了一張書桌,一把椅子,桌上的黃銅台燈亮著,透過綠玻璃燈罩發出幽暗的光,將將照亮半間屋子。

陳效走到桌前,轉過身看著林薇問:“說吧,你為什麽來?”

林薇拿出那張卷子,翻到背麵遞過去。陳效接過來看了看,又抬起頭問她:“為什麽不去找警察?”

“我要的警察恐怕做不到。”林薇回答。

“你那麽肯定我就做得到?”他笑問。

她略一沉吟,終於還是說出來:“你說過你是個壞人。”

他又側過臉去笑,繼續問下去:“你要什麽?”

“我要那個人死,那個指使林凜動手的人。”她鄭重回答。

他收起笑,似乎也答得很認真:“你要有心理準備,這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

“我願意等。”

“好。”

說完那個“好”字,陳效就沒再說什麽。林薇等著,繼續等著,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那你要我做什麽?”

他低頭,似乎想了一想才說:“跟我住在一起,直到事成。”

她並不覺得意外。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曾表示過對她的興趣,不止一次。如果換一種情景,他們認識了,相處了一段時間,他這樣說,似乎是很正常的,但在此時此刻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她試圖在其中找到一點曖昧的意味,卻遍尋不得,於是便問:“為什麽?”隻因為覺得自己有權利這麽問,當然,他也有權利不回答。

但他終於還是給了一個答案,雖然是模棱兩可的:“因為我是個賭徒,看到一個機會,就決定賭一把。”

是或者否,很簡單的問題,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音,隻是點了點頭。

他對她笑了笑,說:“那麽走吧。”

“到哪裏去?”她有些意外。

“我住的地方。”他這樣告訴她。

“你不住在這裏?”方才有那麽一會兒,她以為自己要住進這座鬼屋。

“從不在這裏過夜。”他搖頭,伸手關了台燈。

書房裏暗下來,隻有走廊裏照過來的一點微光,彼此的麵孔都隱沒在陰影裏。不知為什麽,林薇突然想到何齊,心中猝然痛起來,幾乎叫她落淚。

她深呼吸,悄悄抿掉淚水,但終於還是問了:“你會怎麽對何齊?”

陳效沒有難為她,回答的很坦率,卻還是避重就輕:“送他回去,交到他家大人手裏。”

林薇聽得出這話裏的意思,陳效對何齊始終是不屑的,全當他是個憤怒的孩子罷了。

車子開出大門,林薇看著車窗外麵,何齊已經不在那裏了,隻有對講機的殘骸散落在地上。她又想起他最後看向她的目光,就好像親眼看著什麽東西在碎裂。陳效沒有跟她說話,一路上打了幾個電話,仿佛是在吩咐一些事情。她試圖聽他說什麽,卻集中不了精神,對她來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狀況,就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隻餘深深的厭倦與失望,她強迫自己不要這樣,卻沒有力氣做到。

車子駛進市區,最後轉進一個不太起眼的住宅區,停在一座方方正正的公寓樓前麵。他帶她上到十一層,拿出鑰匙來開了門,又伸手去開燈,房間很大,卻極少陳設,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這是你的房間,”他穿過客廳打開一扇房門,這樣對她說,“一些必須的東西都已經送來了,還有什麽需要的盡可以告訴我,你現在住的地方暫時不要回去。”

她服從,他留她在房間裏,帶上門,就走了。臥室大小合適,該有的都有,卻顯得有些冷。床尾放著一排購物袋,如他所說,必須的東西都有了。她卻一樣都沒動,隻是淋浴,而後**身體上床,關了燈,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古怪的夢,好像又回到大宅,在迷宮般的走廊裏奔走。直到突然想起房門沒有上鎖,她醒過來,望著天花板自問:他會進來嗎?而後又回答自己,他不會,她是知道的,他誌不在此。

何齊是被陳效的人送回賴誌成那裏的,行動十分低調,絲毫沒有驚動警方。賴Sir暫時鬆了一口氣,但何齊的狀況卻是更壞了。他似乎放棄了一切,閉門不出,也不與任何人講話。律師隻能通過其他途徑,試圖弄明白傷害案之前的那段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卻始終沒有多少頭緒。

次日下午,賴誌成敲門進了何齊的房間。窗簾還拉著,寂靜一片,何齊躺在床上沒有動。

“找到你要找的人沒有?”賴誌成問。

床上的人嘶吼起來,一把將床頭櫃上的擺設擼到地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賴誌成還是嚇了一跳,趕緊退了出去。他坐在書房靜思,仔細想了想接下去要做的事,而後便給律師打了個電話,第一句話就問:“現在你們打算怎麽辯護?”

“否認指控,一不知情,二沒有指使,三未曾提供資金。”

“有把握嗎?”

“老實說,沒有,”律師攤出底牌,“何先生現在這樣的狀態……逃逸使用的車輛是登記在他名下的,而且,也不知道胡凱那裏會怎麽說。”

賴誌成略一沉吟,又問:“要是認罪會怎麽樣?”

“現在還不知道案子最終怎麽定性,”張律師回答,“樂觀一點三到七年。”

“胡凱那裏,我會找人去了解,他到底還是華善堂的人。” 賴Sir這樣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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