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

第五章(5)

那天,林薇醒過來已經是下午了。外麵天氣很好,但窗簾很厚,透不進陽光,她足足睡了十四個鍾頭,睜開眼睛還是覺得倦。那恐怕是她長大之後睡的最深最久的一次,大約是因為累,又或者是再沒有什麽人需要她,也沒有什麽事必定要去做了。

房子裏隻有她一個人,陳效已經走了。她覺得餓,便去廚房找東西吃,可櫥櫃幾乎都是全新,裏麵空空如也,冰箱裏除了冰和冰水沒有其他東西。她無所謂,喝了點水,又回到床上去睡,不知是不是因為肚子空著,怎麽都睡不著。之後很久,她睡意全無,頭再痛,眼睛再澀,都不能放鬆下來入睡,隻是集中了全副精神聽著門口的動靜。天黑下來,夜漸漸深了,陳效一直都沒回來。他在別處一定還有許多這樣的房子,她這樣想,就如狡兔三窟。

半夜,她開了所有的燈,到處搜尋。她房裏的有一個抽屜放著錢,一疊一疊的錢,不知有多少,每一張都是半舊,摸起來有種特別的熟軟的觸感。另一間臥室好像是他的,床頭櫃宛若酒櫃,裏麵十幾個格子,放滿的各色酒瓶,有白酒,也有威士忌。其中一瓶已經開過,還剩四分之三。她倒了一點出來喝,喝完了又倒一點,眼看著瓶子裏剩下的酒淺下去,人也終於盹著了。

又是一夜天明,她在他床上醒過來,胃裏火燒火燎的痛。她想自己大概是要餓死了,轉念一想卻又不是,陳效並沒有不讓她出去。她換了衣服,拿了幾張鈔票出門,剛走出那棟樓,就看到門口停著一部車,司機正站在一邊抽煙,看到她就趕緊把煙掐了,過來拉開後排的門。

“去哪兒?”司機問她。

“哪裏都可以?”她坐進去。

司機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愣了愣才答:“陳先生說XX路那裏不要去,還有就是,夜裏要回來。”

林薇記起來,陳效說過的,暫時不要回家。“家”?她靠在座椅靠背上想,對她來說,那間小屋子已經不再是家了。

“去X大吧。”她對司機道。司機點頭,發動車子,一切似乎都不費吹灰之力。

也是在那一天,陳效把王俊叫來,把那張畫交給他,要他按圖索驥,把車主找出來。

王俊人雖然胖,樣子也不討喜,人脈卻頗廣。林凜畫上的那輛車細節什麽的都很清楚,進口車,又是這樣的牌子,一年下來全國不過幾十輛,本來應該是很好找的,可這一輛卻如同泥牛入海,怎麽都找不到對的上號的,要麽就是型號不對,要麽就是車主根本不在上海,八杆子都打不著的那種。一一排除下來也就剩下一種可能——車是非正規渠道來的,十有八九是走私的。

王俊忙活了幾天,兩手空空的來向陳效複命。

“既然是走私,就到走私的圈子裏去問,”陳效自然要他繼續查下去,“你王俊還有不認識的人?”

王俊卻答:“那些人哪個不是黑白兩道通吃的,我們招惹不起,最好還是別去打交道。”

“我們?是你還是我?”陳效笑問。

“得,是我,行了吧?我招惹不起。”王俊裝慫,心裏知道這事兒準完不了,人都說光腳不怕穿鞋的,陳效從來就拿自己當赤腳的,哪怕他的身價已是今非昔比,誰要是被他盯上,就沒那麽容易脫身了。

那幾天,林薇又開始去上學,放了學就回到陳效的公寓去。僅僅幾天功夫,感覺上卻好像過了五年十年那樣久,外麵的豔陽,以及路人的歡笑都是與她無關的。進出了幾趟,她總算注意到住宅區門口的銅牌,知道那裏叫和平花園,也算是很體麵的一個物業,但也不是平民百姓高攀不上的那種好,跟雨林道的別墅不能同日而語。

缺了兩天的課,自然有老師來過問。那是一個年紀蠻輕的副教授,算是他們的班主任,學生們都管他叫毛老師。

“家裏出了點事。”她答得很含糊。

“什麽事?”毛老師繼續問下去。

“我弟弟死了。”她幹脆就說出來了,聽起來卻有些不真實。

老師也是一怔,沒再說什麽。

複學沒幾天,就有人找到學校裏來了,先是警察,而後又是何齊那方麵的律師。林薇突然明白,為什麽陳效讓她暫時別回去。警察局總是要去的,大約是王俊打過招呼,沒人再為難她,隻是了解情況,幾個鍾頭就出來了。但學校裏人多眼雜,什麽事都瞞不住,漸漸的就傳的很難聽,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

陳效很少到和平花園去,就算去也很晚,一早就又走了。林薇夜裏還是失眠,關了房門,聽著外麵一丁一點的動靜,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離去,卻幾乎沒跟他打過照麵兒。

隻有一天夜裏,他來敲她的門,不等她答應就走進來。

“人找到了?”她在黑暗裏問,仿佛全世界就剩下這麽一個問題。

“還沒有,”他回答,背著光,隻剩一個剪影,“但有人出來自首了。”

“誰?”她一驚,心裏卻也覺得不可能。

“胡凱,”他回答,“他說是他主使,何齊從頭到尾都不知情。”

“不可能。”林薇道。

陳效點頭:“他家裏人申請給他換律師,昨天新律師剛剛進去過,今天就改口了。”

“不可能是他。”林薇又說了一遍。

“是不可能,”陳效解釋,“胡凱在華善堂有累計七八十萬的業務欠款,要麽刑事案,要麽經濟案,有人許過他好處了,他隻是兩相權衡。”

“你會再繼續找下去嗎?”林薇並不關心其他。

陳效點頭,沒再說什麽,卻也不朝外麵走,反而過來坐在床邊。林薇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撐起身體坐起來。他沒看她,彎腰從床底下摸出一個酒瓶,而後又摸出一個,再一個,全都擺在地上,一字排開。

總共有七八支,隻有一支不是空的,他拿起來,迎著走廊上照進來的燈光晃了晃,說:“酒量不錯啊。”

林薇心裏跳了一跳,就好像做壞事被活捉了的小孩。這些天,她一直在半夜喝酒,偷偷的喝,喝完了就把瓶子藏在床底下。女傭每天過來打掃,她不讓人家進她的房間,就因為這些空瓶子。

除了喝酒,她還去校醫那裏開過安眠藥。先後去了幾次,使盡渾身解數,校醫拿她沒辦法,又怕擔責任,就把她轉診出去了。她拿了轉診單,去了好幾家醫院,每一家都照上限配足九天的藥量。那些藥,竟讓她有種富足的感覺,夜裏混著酒吞下去,便可得幾個小時的安眠。

她本來是個好學生,毛老師很看重她,上課總是喜歡點她的名字,她也總是回答的很好,成績沒有出過前三。現在,卻變的像白癡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突然壞掉了,可能再也不會好使了。

“林薇你怎麽回事?”毛老師在課上點她的名,同班的學生便都朝她看過來,他們大多看到過她從陳效派給她用的那輛車上下來,知道她開始抽煙,有時滿身酒氣。

課後,毛老師叫住她,又問了一遍: “林薇你到底怎麽回事?!你要是經濟上有困難完全可以跟係裏麵提出來!”

她不是不知道別人是怎麽看她的,她在給有錢人當情婦,就這麽簡單。她甚至都懶得解釋,因為他們不會懂的。

唯一的擔心就是酒癮。

她懷疑自己大概已經上癮了,有一次,她打不開瓶口的軟木塞,就硬生生的把塞子推進瓶子裏。她想起林燕青的戒斷反應,終於有些明白那種瘋狂的急切的欲望。她有些害怕,自己終究是林燕青的孩子,遲早也會步這樣的後塵,但她做不到不喝酒,不服藥。她一定得喝一點,否則就會失眠。

她以為陳效發現了,便會叫她戒,有些怕,又有點盼著他這樣做,因為隻憑她自己怕是戒不掉了。

但他卻一個字都沒提,反而說:“明晚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她問。

他不曾回答,隻是轉過頭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散落在枕上的長發。她沒有躲閃,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整個人就好像站在一片冰冷的水邊,稍不留神就會掉下去。

第二天,他便帶她去買衣服,名店的首飾一件一件配起來。站在穿衣鏡前麵,她發現自己瘦極了,麵色也不好,像個非洲難民。店員卻恭維她道:小姐身材真是好,是不是做模特的?她忍不住又那樣想:這大概就是金錢的力量。

夜裏,她換了衣服,化了妝,又好像是換了一個人。陳效開車帶她出去,她想到過一千種可能,卻也沒想到他會帶她去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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