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第四章(2)
陳效卻答: “有胃口總是好的,旁人看了都羨慕,比如我。”
“可你剛剛說自己從前很能吃,” 林薇挑他的刺,“現在怎麽沒胃口了?”
“壞人做多了總有代價的,”他又笑,“不如明天晚飯你到我那裏去吃,看見你吃,譬如我自己吃了。”
林薇以為他隻是說笑,沒有當真。她想起第一次去那座大宅,莎莉就說他是壞人,現在他又親口對她說了一次。
“為什麽總說自己是壞人?”她問他,“像光輝事跡一樣掛在嘴上。”
“所有人都覺得做好人難,做壞人容易。其實,做壞人才難。”他答。
“哪裏難了?”她不以為然。
他從餐台上拿了一杯檸檬水來喝,泰然自若的解釋給她聽:“要做壞人,就要當著人麵騙人,有時候還是那種特別信任你的人,你得看著他的眼睛說謊,一直到沒有人信你,全都看著你,等你摔下來,就算摔死了,也不會有人哭,你說難不難?”
這番話他說的並不認真,不知為什麽,林薇卻一時怔忪,靜了半晌才說:“你對莎莉倒是很好。”
陳效不置可否,隻說:“我有個女兒,差不多也是這麽大。”
“怎麽沒看見過?” 林薇有些意外,不管是年紀或是別的什麽,他都不像是做了父親的人,而且還是一個將近十歲孩子的父親。
“她跟她媽媽住。”陳效回答,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隻是這句話,林薇便猜出個大概,也不方便再多問了。反正這事也跟她沒什麽關係,她這樣想,這裏的工作沒有幾天就要結束,韋伯家不日也要搬走了,此地高尚優雅門禁森嚴,她不會再有機會過來,更不會再遇到他。他們不過是有過兩次的偶遇的陌生人,僅此而已,不會再有其他了。
“明天什麽時候來?”陳效又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什麽?”林薇不懂他的意思。
“晚飯。”他提醒。
林薇愣了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請她去大宅,上一次是大雨,他送她和莎莉回來。
“……我另外有事。”她下意識的拒絕,簡單的幾個字,說的卻很急。
他抿了抿嘴,做出一個遺憾的表情,但在她看起來卻又是另一層意思——她若去,他未必欣喜,不去,他也無所謂。
她心裏莫名的不悅,回頭張望門廳牆上的大鍾,五點差三分,便對他說:“我要下班了,到時間回到我成長的底層環境裏去了。”
他笑了笑,從口袋裏拿出一支簽字筆,又低頭看了看。林薇以為他要找張紙或者餐巾來寫什麽,結果他卻捉起她的左手,在上麵寫了一串數字,十一位的手機號碼,從手背一直寫到手腕。
“走吧,你知道怎麽找我。”他對她說。
林薇詫異,她不知道這人哪裏來的自信,自以為看穿了她,又這樣對她。她撇下他走掉,跟韋伯太太打了聲招呼,又對莎莉說了再見,一路都沒回頭看他,右手始終握著左腕,不想讓別人看見上麵寫了字。就這樣一直走出韋伯家所在的住宅區,遠遠看到何齊的車子泊在馬路對麵,她突然想起那個午夜,在她家樓下,她也曾把何齊的電話號碼寫在手上,這麽巧,也是同樣的位置。她用力在手腕上搓了搓,天熱,手上有汗,硬是把那串數字擦掉了。
何齊在車裏朝她揮手,揚起臉露出笑容,她也對他笑,心裏卻在想,陳效對許捷的評價尚且如此,要是看到何齊又會怎麽說呢?
幾天之後,大學開學,林薇又回到學校裏。
當時大學的住宿條件還很差,七個女生一間寢室,難免拉幫結派呼朋喚友。林薇要顧著林凜,隻能走讀,一直是同學中的邊緣人,那種幾個女生手拉手上廁所的事情,她很早就不做了,總是獨來獨往,不太怕孤單,也習慣了別人的目光,偏偏這樣,追她的男生不少。一是因為她長得好,也是因為他們都覺得她有氣質。林薇聽到此類表白總是覺得很荒謬,她有氣質?她不食人間煙火?如果能在地上撿到一百塊錢,她一定馬上據為己有,然後偷偷樂上幾天。
而現在,她有了何齊。
何齊是真正的閑人,酒店的房間已經退掉,在她家附近找了房子,一副安營紮寨的樣子,一天往她這裏跑幾次,要是她上學,就往學校裏跑。他又是這麽顯眼的一個人,每次來都難免引起一些不相幹的注目。她無所謂人家說她窮,卻不大願意聽他們說她和何齊,說她走了運,飛上枝頭。
她不是不感謝他,自外婆去世,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得她一個人扛著,大約是這負擔對她來說實在太重,不到一年時間,她便覺得過了很久很久,現在,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何齊替她修房子,付學費,往她口袋裏塞零用錢,買各種禮物,手機、電腦、衣服、鞋子,如果不是她拒絕,還會更多。有時候,何齊、林凜、還有她,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她總會有種荒唐的錯覺,覺得他們就好像是一個奇怪的家庭,而何齊就是這個家裏的男人。林凜好像已經習慣有這麽個人在他們身邊,她也忍不住這樣想,卻又不敢這麽想,隻能固執的繼續做自己的事,念書,打工,一點一點的攢錢。
每次他來,她總是問他:“你什麽時候走?”
“那你什麽時候跟我走?”他總是反問。
林薇無奈,隻能對他說:“你幫我看著點林凜好不好?我有時候放學晚,他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何齊自然不會拒絕,一口答應。於是,林薇上學或者打工的時候,何齊總是帶著林凜,送他去學校,放學接他回來。
那一陣,何齊還是開著那部黑色跑車。車是幾個月前他從雨林道的房子開回來的,在他的印象中,父親是極其低調的人,除了錢,沒有其他物欲,直至來到上海才完全改觀,陳康峪在此地竟有如此之多的身外之物,房子、車、船、名畫、陳酒、瓷器、女人,既不常用,也不拿出來炫耀,隻是藏著,像是強盜的寶藏。單單雨林道車庫裏的車便有成打之多,有一些從店裏出來之後公裏數就沒再變過。何齊也都不曾動,隻除了這一輛,之所以選中,大約隻是巧合,他在英國考駕照的時候,開的便是一輛黑色的車子,運動型,四門,兩排座位。
天下的男孩子大概都差不多,小時候喜歡玩具車,大起來就喜歡真車,林凜也不例外,何齊每次開跑車去學校接他,他都很得意,對同學說:看,這是我哥,那是他的車。上了車,就坐在副駕駛位子上,一路看著何齊換檔加速打方向,等車子停下來,還拖拖拉拉的不肯下去,非要在駕駛員位子上坐一坐,就算隻是摸摸方向盤也是好的。
每次看到林凜這樣,何齊就會想起幾年前的自己。那時,他應該是十七歲,申請了實習駕照,開始學車。陳康峪到英國來,難得有興致陪著他在莊園裏轉圈,那裏地處丘陵,到處都是坡路,但他開的很好,坡停坡起,遊刃有餘,一圈兜下來又回到車房,陳康峪對他說:“開得不錯。”
他難得見到父親的笑臉,心裏十分高興。不久之後,他就一次通過路考,英國的路考要求十分嚴格,近乎苛刻,一次通過在他的同學中是很少有的,有人甚至前後考了四次不過。他總喜歡回想那件事,但每次想起來又覺得自己很可悲,這把年紀了,沒有別的成功可以追憶。
X大所在的那一帶已經接近郊區,有幾條新築的路更是人跡罕至。有時候,何齊帶著林凜去接他姐姐,到的早了,便會在那幾條斷頭路上教林凜開車。剛開始,何齊還比較當心,總是坐在副駕駛位子上,一隻手扶著方向盤。林凜是很聰明的人,連過幾次就已經很熟練了,好像天生就會似的,漸漸的何齊也放鬆了,常常下了車,站在路邊看著他轉圈。
有時候,林薇周末去做家教,林凜就還是跟著何齊。何齊問他要做什麽,林凜就說要開車,別的都不要,就要開車。何齊拗不過他,又帶他去X大那裏轉圈子,隻是每次都不忘對他說:你當心點,千萬別告訴你姐。林凜自然是滿口應承下來。
那段時間,過去跟著何齊一起去Ash的那幫人已經很少再來找他了,他有一陣不出去玩,他們便都當他已經離開上海,反正除了他,總還找的到其他的冤大頭願意買單,隻有胡凱偶爾打電話過來打聲招呼,多半也是阿Sir的授意。
那一天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他們在路上轉圈,何齊的手機響了,顯示的是胡凱的號碼,他接起來,對麵的人卻是羅曉光,上手就說:我們在哪裏哪裏,何齊你怎麽不過來?
球場上那場衝突之後,何齊跟羅曉光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此時卻又搞得好像昨天才見過麵那樣親熱。何齊自歎做不到這樣,搞不懂羅曉光是什麽意思,他本想拒絕,又覺得不大好,那一次雖然是羅曉光不對在先,但他也有過分的地方,既然人家放低姿態請他去,總應該到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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