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交鋒
第5章 交鋒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繼續說:“傷口的形狀很不規則,頭部和腹部的傷口有很大一部分是疊加在一起的。”
說完,他一臉興味地看著她。
屋子裏一時安靜下來,她滑動鼠標時的細碎響聲倒是顯得有些清晰。
“你不說些更詳細一點的資料嗎?”她眉頭緊擰,轉過頭看他。他的手上一直拿著她喝過的那隻杯子,表情雖然沒有任何曖昧,但動作悠然綿長,仿佛在品著年份適中、甘醇清甜的美酒。
席川手指輕點著杯緣,黑亮的眼珠驟然充滿了興奮的因子:“我在她的衣服上發現了杏花的花粉,很顯然是別人蹭上去的。”
“能判斷出是哪裏的花粉嗎?”
“整個g市有這種品種杏花的地方,多不勝數。”
喬崎滑動鼠標的手頓了幾秒:“我明白了。”這條線索,可能是破案的關鍵;當然也可能毫無用處。這個男人是在讓她自己做判斷。
她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時間不早了。”意思是該送客了。
“哦,對了,你明天不用送梅子酒過來。我不是很喜歡那個。”末了,她補充一句。席川起身,輕扯脖子上的圍巾,神色平常:“我知道你不喜歡。”
喬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幾秒後,他展顏一笑,轉身走到門口。喬崎很客氣地為他拿來一把傘,“記得還回來就行,不用謝了。”
“今晚我把解剖的詳細資料發給你。”他站在原地,眼睛濕漉漉的,竟然讓她莫名地心裏一軟。喬崎撇開這個怪異的想法,點頭:“麻煩了。”
席川接過傘,若有似無地歎了一口氣。
傘柄上還有她掌心的溫度,他捏在手裏,快速轉身,樓道昏暗的燈光把他的修長的身材拉得更加挺拔。沒過一分鍾,整個人都消失在走廊盡頭。
濕冷的雨飄散在昏黃的路燈下,沒多久,汽車發動的聲音傳來,刺破淅淅瀝瀝的雨聲,朝著前方大道逝去。
喬崎見他很快就離開,撥了撥了頭發,回到屋內,繼續看資料。昏黃的燈光打在她的側臉上,透出幾許嚴謹的味道。
半個小時後,她從包裏拿出手機,按下一串數字。
電話那邊的人過了很久才接,語氣甚至是不耐煩地:“什麽事?”
“又在打麻將嗎?”聽到那邊一群中年婦女的起哄聲,喬崎皺眉,“我已經收拾好東西了,以後每個星期回來一次。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隨時管好門窗,不要一個人走夜路,家裏備好防盜的東西;每個月我會寄一千塊回來。胡文斌那裏能斷就盡量斷了。”
張琳敷衍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忙去吧。”說完,聽筒裏傳來一陣忙音。喬崎放下手機,靠在沙發上發呆,眼神黯淡下來。
夜還很漫長,她重新回到自己兩年前住的屋子,卻怎麽也睡不著。
她的母親,一生過得坎坎坷坷。從最樸實無華、相夫教子的農村精明婦女淪落到拆散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在夾縫中生存了十幾二十年;偏偏她還不知這其中的利弊,使勁兒往裏鑽,要進了那萬劫不複的地獄才罷休。
喬崎望著黑魆魆的天花板,歎息,翻身,腦內一片混沌。
g市權貴付家的別墅裏一片燈火通明,外部綠化完善,內部裝飾奢華。本該熱熱鬧鬧的晚上,卻冷清慘淡。
付興國戴著眼鏡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夫人尹雙在一旁安靜地削著水果。付媛冷眼看著大理石圓桌上已經冷掉的菜肴,拿起茶幾上的手機撥了過去。她塗得鮮紅的指甲緊緊扣在手機的外殼上,耳旁的頭發絲都透出十足的怒氣。
這是第二十一通電話。
兩分鍾後,倒是終於接通了。
她忍了脾氣,耐著性子對那邊的人說:“爸媽都在家等你,十一點了還不來?”她盡量把自己的聲音放溫和了一點,她知道他可能在忙局裏的事情。
然而,電話那邊除了細小的電流聲,幾乎沒有任何應答。半響過後,她攢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席川,如果你不希望要這段婚姻,我們隨時可以結束。別等結婚後來後悔,你耗得起我可不行!”
付興國看向眼底滿是冰霜的女兒,低聲歎了一口氣。
“嗚……嗚……汪!”
席川的私人別墅裏,柯基犬跳到沙發上,不停地用爪子刨著手機屏幕,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怪叫聲。
……真是恥辱!
付媛冷下臉來,果斷掐斷電話,扭頭看向付興國:“爸,找個時間取消訂婚儀式。”
付興國顯然被她說出的話給衝擊到了,瞪大眼睛:“混賬東西,這種事情說能取消就取消的?婚姻不是兒戲,g市上下有多少人在看你還不明白?”他身子僵得直直的,聲音雖大,卻少了幾分氣勢。說到底,他這底氣也是不大的。
尹雙停下削蘋果的動作,歎氣道:“老付,席家那孩子的確怎麽看都不適合媛媛,現在這個年代誰還搞包辦婚姻?再說,公司又不需要他們關家做支撐。女兒不願意,隨她去吧。”
付興國別過頭,臉憋得有些紅:“當年是席家老爺子訂下娃娃親的,這麽多年了,不是白白讓人家看笑話嗎?”
付媛扶額,冷靜地說:“這段日子我會說服席川,媒體那邊我來應付就行。”她第一次見到他後,原本還有些好感的,現在真是被一次又一次的怒氣衝刷得幹幹淨淨。也罷,這樁婚事本來就是無稽之談,她也沒必要葬送自己的幸福。
反正對於席川這種怪胎,她是不會再有任何希望。
付興國喝了一口茶,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他擺手:“隨你去,捅出什麽大簍子了我不給你收拾。”終究是鬆了口。
尹雙笑著,遞給他一小塊削好的蘋果。這席家在g市是個什麽地位,大家心知肚明,若是兩家能聯姻,那是最好不過。但是自己的女兒不答應,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至於混了,席家那二兒子他印象也不是太好,整天和屍體打交道,皮膚也是慘白慘白的,看著就不是個精神的年輕人。
也罷。
尹雙道:“這事兒就此打住,沒什麽大不了的。老付,隻能吃一小塊,明天去醫院複查血糖。”父女倆都沉默下來。
付媛看著相敬如賓多年的父母,心裏暗自神傷。
這邊,席川洗好澡出來,看見柯基正扒拉著自己的手機。他不耐煩地趕走它,拿起手機一看,上麵滿滿十來多個未接來電。
還有一條短信。
付媛:
過幾天一起商量一下取消訂婚的事情,責任各自一半。
他邊擦頭發邊坐下,摸了摸柯基的頭,將手機扔到到一旁。茶幾上放著一杯橙汁,席川端起喝了一口,回味起今晚的場景,體內的血竟然開始沸騰起來。
拿起左手邊那把花色簡單的格子雨傘放在鼻子邊,他輕輕嗅了一下,下腹升起一團燥熱。一口喝掉橙汁,他側身靠在沙發上,單手捂住眼睛,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外麵的雨漸漸停了,院子裏的泥土腥氣從窗外飄進來。柯基犬嗚咽了兩下,跑到陽台的小窩裏蜷縮起來;客廳牆上的大屏幕上,一張張照片閃過,照片上的女孩兒,左眼下有一顆淡淡的淚痣,臉色蒼白,唇色卻很好。
你好,喬崎。
他悶哼,扯開一個不算友好的微笑。
第二天下午的天氣好轉了一些,刑警大隊的車子出現在一棟居民樓下。茗清街向陽小區4單元下麵湊了很多看熱鬧的市民。
“造的什麽孽啊。”
“聽說還**了......”幾個人偷偷咬耳朵。
“可不是,這年頭吸毒的什麽做不出來?”
茗清街是g市收入中下層階級的聚集地,三環以外,周圍是典型的城鄉結合部。樓下的衛生搞得很不好,垃圾堆積成山,酒瓶子、扔掉的衣服、爛菜葉,在周圍遊蕩渾身肮髒的流浪狗。
席川雙手□□大衣的口袋裏,皺眉打量了一下小區的環境,穿過人群走上樓梯。
六樓一戶門外拉起了黃線,馬誌遠正在外麵和幾個實習女警說話。他禮貌地朝幾人打了招呼,扯扯脖子上的圍巾,朝裏麵看去。
邢毅高大的身軀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但隱隱可以看見喬崎翻飛的衣角。席川掀起警戒線,徑直走向案發現場,腳步輕得像是幽靈。
喬崎正蹲在地上,專注而仔細地觀察著案發現場,低垂的睫毛一動不動。
“死者田萍,39歲,附近一家玻璃廠做包裝的職工;被害時間大概在晚上十一點左右。全身上下一共有二十五處刀傷,脖子上有不同程度的淤青......”邢毅低沉的嗓音回蕩在整間屋子裏。
房子的布局很簡單,二室一廳,總麵積不足30平米。客廳的家具除了一張四四方方的矮桌、幾張木凳子和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沙發,幾乎沒有別的物件。桌子上擺著幾天前的剩菜剩飯;旁邊堆了一堆啤酒瓶子。兩間臥室對立著,布局同樣簡單,隻是一間屋子比較淩亂,牆上貼滿某□□□□的海報。
死者被害的地方在自己的臥室,被褥淩亂的床上滿是血跡,地上的腳印淩亂。血跡一路蜿蜒到客廳,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喬崎環顧四周,朝邢毅做了個手勢:“我昨天已經把資料大致看了一些,你不用複述了。”
邢毅當真停下了,盯著她認真地說:“昨晚喝醉了,很抱歉。”
喬崎也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眼:“沒事,我讓席川把你弄回去的。你以後也別多喝酒,一喝就倒。”說完繼續拿起放大鏡觀察地上的腳印。邢毅聽她這麽說,心裏舒服得很,除去“席川”兩個字,簡直就像是在關心他。
這丫頭,總有一天他給能給捂化了。
哪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喬崎。”
低沉的嗓音帶著上了年份的葡萄酒的醇厚感,傳入在場的每個人耳中。喬崎一眼看過去,來人眉眼清秀,穿著和昨天同款的大衣,手上拿著昨天她借給他的傘。他一一朝屋內的人打了招呼,繞過邢毅走到她旁邊:“謝謝你的傘。”
她點頭,接過傘,淡淡掃了一眼他的全身:還是看不懂。
喬崎是個觀察能力很強的人。她能在刑偵方麵做得出色,倒不是說她的智商有多高,手段有多厲害,主要還是在於她對細節的觀察。她能發現很多人會忽略的細節,再仔細一推,別人做了什麽,什麽身份,來自哪裏她都能大致掌握清楚。加上她對人麵部微表情的解讀,以及在刑偵學上花費的功夫,這些年也辦了不少案子,因此才能有那麽些個成就。所以她說,她不是神探,隻是比普通人多了幾分觀察人的本事。
不過這個男人……她是真的看不懂。
席川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但臉上仍舊是風輕雲淡的笑容。
“昨晚我給你的詳細資料,你有什麽看法嗎?”他說話的時候,盯著她的眼睛,沒有躲閃的跡象,但也不至於逾越,是個很紳士的男人。
或者說……掩飾得很好。